遊東林書院,遙想當年那些有浩然之氣計程車人

遊東林書院,遙想當年那些有浩然之氣計程車人

文|陳偉

中學語文課上學鄧拓《事事關心》一文,知有無錫東林書院及東林黨。那書院門口著名的對聯,誰人不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鄧拓的文章大意是說讀書人要關心政治。此一傳統古已有之,起碼從東林黨人那裡即有明證。大學八部,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事國事天下事,本在儒者為學必修的專案之內。大的學問,必定包括國事、天下事。而事事關心的心字,在當時理學與心學辯難交鋒的學術背景下,更有特別的意涵。事事關心,或許並非今日所說的“在意”“上心”的意思。它是否可以理解為事事關乎心學中的那個“心”呢?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另文專門探討一下。

前年暑假的時候,我有機會在無錫逗留了幾日。白天閒來無事,便想著去無錫的景點逛逛。錫惠公園、蠡園、黿頭渚這幾處景點,在小學四年級春遊時已去過。梅園也曾遊覽過。不如去一個新的地方吧!東林書院這樣一個有名的地方,何不去看看呢?於是立刻動身,不想當時是下午五點多,到達時發現,景區已經關門。只到得書院的河邊,站在河的岸邊望去,看對岸密密匝匝的樹林在暮色中逐漸模糊。

第二天,再次專程來到這裡。夏日炎炎,酷暑的天氣,若非內心對某種景緻的嚮往,絕無出來的興致。書院的特點是“水邊林下”。茂密的樹林,東邊的河流,加上些明代風格的建築、楹梁、牌坊,構成了這一久負盛名的文化景點。遊覽的人甚少,畢竟,若非有文人的雅興,有幾個遊客會來此觀光呢?這裡面除了房子、桌子、園林小景,什麼也沒有,“不好玩”“沒有意思”。現如今,它已成了無錫市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和傳統文化教育基地。大概中學生會被組織來此接受教育,而非“遊玩”。

人們對單純的歷史文化遺蹟,總不及對迪士尼樂園、歡樂谷一類的地方有興趣。然而,它畢竟是有歷史文化底蘊在的。如深谷中的幽蘭,不能大紅大紫,卻一直散發著它的馨香。君子愛蘭,君子如蘭。對於歷史文化景點,若非有關情懷,有對歷史知識的興趣,只會覺得索然無味。

遊東林書院,遙想當年那些有浩然之氣計程車人

入得書院,講學的地方、住宿的地方,一一可以看到。這些建築,雖為重建,但仍不難讓人想象當時文人講學的場景。東林書院由告辭在家的顧憲成、顧允成兄弟偕眾友建立。顧憲成去世後,書院由他們的同道高攀龍主持。幾人都曾為萬曆朝的大官,幾乎又都因上書言事、批評弊政而被貶官,乃至削職為民。其時,明朝的宦官專權已十分嚴重。朝政荒廢,世風日下。不出多少年,大明王朝就亡掉了。這些批評朝政者,被誣為東林黨。其實他們人數極為有限。杯弓蛇影,朝廷害怕文人議政,一時竟將所有作風正派、敢於批評諫言者稱為“東林黨”。

在歷史上,東林書院即曾被毀過。據說拆下的木料石塊,拿去建魏忠賢的生祠去了。木石無言,可以築忠良清議講學之高大上的地方,也可拿去建亂臣賊子奸邪之人的所在。高攀龍得知將要被捕時,效屈原之事,投池水自盡,留下遺書一封,其中仍不忘向君上表忠心,稱自盡不是畏懼,是為了避免受辱,臣辱則國辱云云。

思想史上寫到東林思想時,大體言東林思想對明末實學發展之貢獻。顧憲成“居水邊林下”而“志在世道”,反對迂闊,反對遁入空門的王學,講“日用常行,須臾不可離之事”“愚夫愚婦之所共知共能”的內容。每逢講會,除地方士紳到會,平民百姓亦前來聽講。“顧憲成是明末理學轉向實學的著名思想家之一。”(《明清實學簡史》,第315頁)而高攀龍為“一時儒者之宗”,同樣反對談空說玄,力排佛、老,視佛、老為國之蠹蟲,提倡有用之學。王陽明的無善無惡說遭到了東林黨人的批駁。東林士子對“三教統一”說也予以批判。他們認為,三教統一的本質是以佛代儒。一統三教,實際上背離了儒學之根本。高攀龍還有惠商恤民的思想。他反對苛捐雜稅,反對對商人的盤剝,認為應當為工商業提供良好發展環境。東林思想家為新興市民階層發言,實為“早期啟蒙思想家”的先驅。(步近智文、陳鼓應等主編《明清實學簡史》,第330頁)

黃宗羲對東林士人頗為同情。他在《明儒學案》中指明,稱東林士人為東林黨人,本身即為冤枉。

遊東林書院,遙想當年那些有浩然之氣計程車人

東林士人之學,仍為儒學正宗。它們還在孔孟之道的圈子中打轉。不過,它們仍發揮了其批評時政的作用。東林士人並非現代社會中的知識分子。他們絕不是公知。他們的衣食不能自足,更不是靠寫文章換取稿費。他們不過是盡了一個儒者的本分,為國盡忠,在家盡孝。他們在儒家道德理想的指導下,對時弊作出反思。而專制政體亦容不得此種來自庶民的批評。上書諫言,被貶官。或再度起用,或永遠告別政治舞臺。此種宦海沉浮,僅是個人之事,於頑固的體制毫無作用。

用今天的話來說,東林士人皆為體制內人士。他們的清議,並不挑戰君權,亦不受朝廷法律的保護。儘管如此,在當時大多數世人奉行明哲保身的情況下,他們敢於明是非、辨善惡,不甘於沉淪,發出自己的聲音,並以講學的方式影響社會,培養人才,亦實屬可貴。儒學之精神,不正在於“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理想主義嗎?君子儒與小人儒之分,自此亦不難看到。

無疑,東林士人如顧氏兄弟、高攀龍、錢一本等都是些堂堂正正的君子。他們重義不重利,在汙濁中保持做一股清流,不計較個人在官場上的得失。高攀龍從地方判官職上退下時,有一千餘金俸祿未領,巡撫發文要他去取,他竟辭而不受。當然,顧、高家中無此俸祿依然能夠維持生計。顧氏兄弟發表批評意見、與閹黨鬥爭時,難道不知道後果?他們是真正的有浩然正氣計程車人。

出來時,沿小徑折向東開的一個門,經過一個茶館。茶館前面有假山小池、各色花草樹木,甚為別緻。出來到大馬路上,那書院的景象,便在白色圍牆後隱去了。這是個好地方,也算是無錫的一張文化名片吧。我心裡想著,不覺已走到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