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振振教授陪您讀古詩詞（177）

鍾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臺“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臺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鍾振振教授陪您讀古詩詞（177）

憶王孫·謝安棋墅

［宋］張炎

爭棋賭墅意欣然。心似遊絲颺碧天。只為當時一著玄。笑苻堅。百萬軍聲屐齒前。

【註釋】

張炎（1248—1319後），字叔夏，號玉田，晚號樂笑翁，臨安府（今杭州）人。南宋初大將、循王張俊的六世孫。宋亡前，以貴公子身分在京城過著優裕而風流的生活。宋亡後，家產被籍沒，流離失所，乃至以賣卜為生。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被迫北上大都（今北京），為元統治者繕寫金字佛經。事畢，於次年抽身南歸。晚年輾轉往來江、浙間，寄人籬下，淒涼而終。他有很高的文學藝術修養，工書畫，通音律，更是宋元之際格律派詞的代表作家和理論家。著有《詞源》，提倡“清空”“騷雅”，講究音律和洽，精研“句法”“字面”，是格律派創作理論和實踐的總結。其詞今存300餘首，有《山中白雲詞》《玉田詞》等不同名目版本。亡國後的作品交織著故國黍離之悲與身世飄零之嘆，悽婉悲涼，沉痛感人。

“謝安”，字安石，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東晉孝武帝時，官至侍中（宰相）。太元八年（383），在秦晉淝水之戰中，任征討大都督（東晉一方的軍事總指揮），遣其侄謝玄等，以八萬晉軍大破號稱百萬的前秦軍。見《晉書》本傳。

“棋墅”，《晉書·謝安傳》載，前秦大軍壓境時，謝玄等入朝問計，謝安卻帶著親朋去遊山，並與謝玄圍棋，以別墅為賭注。謝安棋藝本不及謝玄，但謝玄憂懼戰事，心不在焉，竟輸給了謝安。謝安將贏來的別墅隨手贈給了外甥羊曇，遊覽至夜乃還，這才一一給將帥佈置任務，面授機宜，各用其長，無不得當。

“遊絲”，昆蟲所吐，飄蕩在空中的斷絲。

“颺”，飄揚。

“只為”，只因為。

“一著玄”，雙關語。字面義是沿著上文的“爭棋”之事往下說，謝安下了一著玄妙的、莫測高深的棋。但“玄”字又暗指謝玄。謝玄字幼度，陳郡陽夏人。淝水之戰，謝玄為前鋒，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晉陵、幽州之燕國諸軍事，是晉軍的前敵指揮官，與諸將協力，大破秦軍。見《晉書》本傳。

“苻堅”，字永固，氐族。十六國時前秦世祖，公元357—385年在位。淝水之戰，親率大軍伐晉，遭致慘敗。見《晉書·苻堅載記》。

“屐齒”，屐，木鞋。齒，屐的底部有齒，功能是防滑。

按，《晉書》本傳載，謝玄等大破秦軍的捷報送到時，謝安正與客圍棋，看罷捷報，隨手放在坐榻上，絲毫沒有欣喜的神色，繼續下棋。客問戰況，他不緊不慢地回答說：“小兒輩遂已破賊。”但下完棋回內屋，過門檻時，因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一不留神，折斷了木屐的齒。“笑苻堅”二句，用此典故並加以評論，是說可笑那苻堅的百萬大軍，竟“折”在了謝安的屐齒之前。

在張炎詞集中，本篇的前一首為《浪淘沙·題許由擲瓢手卷》，後二首依次為《蝶戀花·邵平種瓜》《如夢令·淵明行徑》。據此推斷，這四首應是一組題畫詞。本篇的全題當作“題《謝安棋墅》手卷”，“題”“手卷”三字，承前首而省略了。以下二首，詞題亦當如此。

由於原畫本屬歷史題材，故此詞不僅“題畫”，又兼有“詠史”的性質。但不論作“題畫”詞還是“詠史”詞看，它都是上乘之作。

就“題畫”而言，原畫的畫面應是謝安、謝玄叔侄兩人“爭棋賭墅”，而謝安的“心似遊絲颺碧天”與“一著玄”恐怕畫不出來；與客圍棋直至屐齒之折，也不可能同時畫出。這些都是“題畫”而不止於“此畫”，對畫面有所增益，對畫意有所昇華，使詞與畫互補，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就“詠史”而言，它深得“大題小做”“小題大做”的妙訣。以三十一字的小令，欲寫“淝水之戰”這樣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宏大敘事”的寫作策略只能是“獨孤求敗”。詞人巧借一個人、兩局棋的細節，以微見著，舉重若輕，實在聰明。

“只為當時一著玄”，妙語雙關。“百萬軍聲屐齒前”，隱以苻堅的“折”兵將，與謝安的“折”屐齒，作不對稱之比較。這些，也都將語言藝術的長項發揮到了近乎極致。

作者/

鍾振振

編輯/

馮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