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范蠡“知止”說開去

  【光明書話】

作者:鄭有義

“知止”,是對目標、歸宿和原則的清醒認識。老子云:“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墨子云:“知止,則日進無疆,反者,道之動。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史記》說:“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可見,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知止”乃一大學問,一大修養,一大智慧。

知止,對應的實是個“貪”字。而人之貪慾,有止乎?能“知止”乎?難乎?有乎?

近得閒暇,便看閒書,思閒事,動閒心。發現,古往今來風雲一時而顯赫者,由於貪而被貶被逐被罷不勝列舉,大多無不在顧盼撕裂中終了。善始善終者,竟唯范蠡莫屬。

為政,范蠡忠心以事君。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建大言、立大功。從一布衣到上將軍,佐勾踐立越滅吳終為春秋霸主,卻在功高位顯之際,毅然隱退。

他持誠以經商。秉天道悟人道,以人道行商道。大道經商,廣德濟民。十幾年中,竟三次富甲天下,卻三次散盡其財,百姓盡頌“陶朱公”。

他秉大道以治學。人稱老子重要傳承人和踐行者,著有《致富奇書》《陶朱公術》等寶典,提出諸多治國之策和用兵之法。

他棄政以擁美,要美人不要“江山”。在功成名就業顯之際,淡俗極之紅塵,遠喧囂之繁華。與第一美人西施相攜相伴,飄然四海,泛舟五湖。一壺清酒,醉遍九洲。擁添香之紅袖,其悠然怡情之美之智,卻有幾人可得。

綜觀范蠡,曾集權勢、財富、美人於一身,卻於功名利祿誘惑之中波瀾不驚,清醒至極。

細細想來,范蠡之奇,奇在“收官”。范蠡之貴,貴在“知止”。范蠡雲珍,珍在不貪也。弘一法師曾給好友寫了一幅字:“知止”,實則蘊含了無限深意與禪機。盛極必衰,物極必反,天道如此。而人對這一規律的認識和把握的程度,則決定了結局。

實際,人之一生,結局遠比開局重要。而人之最終結局,便首在“知止”、難在“知止”、潰在不“知止”。小聰明亦可做事,小智慧亦可成事,唯大智慧方可“知止”。智慧之大小高下,定“知止”之高度難易。心從容,善“知止”,事便悠然。

蘇東坡被貶黃州,心灰意冷,道:“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卻一天,大醉歸來,江邊長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反思並痛恨自己,為什麼忘不掉功名利祿,不甘平靜地生活。直到夜遊赤壁,他才明白,“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想世間名利得失,不過轉瞬即逝,反而是明月清風,更值得欣賞與信賴。從此,蘇軾放下得失慾望之心。

然自古以來,無不爭事者眾,“知止”者稀。何以如此?蓋緣於人性的弱點與本質,本質只一個字:貪!貪心,貪婪,貪慾,貪腐。無疑,慾望是人的本能,衣食住行,無不受慾望驅動。人無慾望,則如行屍走肉,社會也會停滯。然若慾望不止,則註定是人生的最大禍根。

倘放縱一個“貪”字,讓貪從心而生,讓慾望成為枷鎖而如影隨形,則花花世界,燈紅酒綠,誘惑無處不在,名韁利鎖無處不在,爭名逐利無處不在。人心不足蛇吞象,幾乎成為一些人做官經商做事的鐵律。為官,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德不配位,才難跨界,高度格局更如雲泥之距;為商,則恨不能圈盡天下之財,刮盡人間之利,慾壑難填,永無止境,“知止”便也成為妄談笑談了。待深陷慾海,欲罷不能,幡然醒悟,便一定為時已晚。

因之,“知止”,止貪心、停妄念、抵誘惑、守底線,必有所為有所不為。能贏,看的是能力、實力和聰明。而“知止”,在能贏時放手、放下,則看格局、看修行和大智慧了。

《光明日報》( 2021年10月09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