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氣先鋒許知遠,中產燈塔吳曉波,骨子裡就差一個羅振宇

過氣先鋒許知遠,中產燈塔吳曉波,骨子裡就差一個羅振宇

偉大的人物,

哪怕終其一生,

通常也只能透過虛構的人格,

為民眾所知。”

——新聞評論家·李普曼

逝於1974年12月14日

出自作品:《輿論

……

01.

青年許知遠和青年吳曉波,都曾受到一本書的影響。這本書叫《李普曼傳》。

它講述了美國最偉大新聞評論家的一生。60年時間裡,李普曼用專欄文章影響著美國的政治、民眾。很多美國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讀他的文章。

李普曼曾被羅斯福總統譽為“全美30歲以下最著名的男士”。一生著作對美國社會以及整個時代,產生巨大作用,最終名垂千古。北大的許知遠,和復旦的吳曉波,看完他的故事,都感覺人生被照亮了。

一個具體的渴望同時從這倆人心頭升起:

他們都想成為中國的李普曼。

多年後,他們的願望都落空了。

許知遠生於蘇北,但他命好。1983年,鄧公決定裁軍100萬。他父親帶著一家人到了北京。7歲的小許從此享受到了蘇北孩子難以享受的社會資源。加之許父熱愛閱讀,老早就替他打好了文化基礎。這個生於中產之家的少年,很順利地考上了北大。可惜他讀的不是中文系,而是微電子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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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代的許知遠」

許知遠十五六歲時,喜歡李敖。他對李敖那種反叛傳統、張揚肆意的人生很是崇拜。所以進入大學,秩序都不放在眼裡。他永遠留著一頭文藝長髮,逃課、讀閒書、看美女,穿著拖鞋在教學樓間瞎逛。

他每天沉浸在閱讀中,拿批判的眼光看世界。至於學習,都是臨陣磨槍。每到考試前突擊複習一個月,拿個60分,矇混過關。他轉系失敗,厭學情緒陡增,把所以精力放在了寫作上。他辦了校園刊物《微光》,實踐著自己在智識、洞察上的雄心。他寫文章抱怨如今的大學生活乏善可陳,覺得北大失落了那些優秀的啟蒙傳統,沒有了他期待中的特立獨行,只剩下世俗、麻木。

許知遠上大學是1996年。彼時,80年代的理想主義早已退潮。讀書成為稻粱謀和社會階層升遷的渠道,這令許知遠感到痛心。

他想要的北大,不光是一個瀰漫著理想風氣的北大,而且應該是延續了五四傳統的北大。

立志成為一名思想者的許知遠,選擇休學一年。那一年他讀《新共和》《時代》和《大西洋月刊》,讀各種思考者著作。與此同時,各種雄心壯志在他心中沸騰不止,去哈佛商學院讀書,做跨國公司的高管…但這些幻想都不如實現文字上的抱負來得切實。於是乎,他的藝術家、文化人、思考者人格一天天茁壯起來。他開始在各大文化刊物上撰稿,吸引了人生中最早一批讀者。

據說曾有女讀者千里迢迢坐火車到北京,只為了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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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年輕的許知遠」

這期間,有兩本書對許知遠產生了決定性影響。一本是前面說的《李普曼傳》,讓他建立了偉大座標。一本是曼徹斯特的《光榮與夢想》,這本書在讓他感到妙趣橫生的同時,開拓了他的寫作視野和方向。

有意思的是,被《李普曼傳》照亮的吳曉波,日後也從《光榮與夢想》的寫作框架裡汲取豐厚營養,寫出了他這一生目前為止可能最最有名的一本書。

它的名字,叫《激盪三十年》。

02.

離開大學後,許知遠寫出了《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借用菲茨傑拉德短篇小說集的書名,許用他的青年筆觸,混合著稚嫩思考和青春餘溫,俘獲了一大批讀者。那一年,他24歲,他在自序裡提及同樣24歲出詩集的博爾赫斯,以及其他一系列偉大作家的名字,以此宣告自己寫作的起點。

起點看起來不錯,它為20出頭的許知遠帶來了名聲。但跟他心目中建立的偉大目標,還有差距。

他想成為一個能定義整個時代的作家,一個能影響社會話語和潮流方向的文化人。最好能像李普曼一樣,創辦一本中國版《新共和》。

或者像25歲就創辦《時代》的亨利·盧斯一樣,給整個世界乃至全體人類留下一個文明標本。於是那一年,他創辦了文藝雜誌《大視野》。

很不幸,刊物出了三期,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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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不過這點挫折並沒有擊退許知遠。千禧年後,中國經濟進入快車道。帶著社會觀察家的責任,許知遠去了《經濟觀察報》做主筆。他在那裡待了4年,寫下無數熱情洋溢的文字。他的文章,總是全球視野,動輒引用包括並不僅限於熊彼特、馬修·阿諾德、約翰·科特、馬克思·韋伯等西方思想者的名字,夾雜著舶來的英式語句和各種社會學知識名詞。那些人文氣息濃厚、充滿了智見鋒銳的字句,奠定了他在圈子裡的地位,也塑造了他的思考者形象。

不過後來許知遠自剖道:

“一知半解的英文、雜亂的知識、模仿英文雜誌的寫作風格,這些因素令我充當了資訊斷層中的填補者……我對所引用的人物都無確切瞭解,對他們的思想充滿了誤讀,但沒人深究。而它正好是個熱氣騰騰的中國的寫照…”

在“經觀”的日子,也許是小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那時,他和周圍人沒誰談論房價、商業模式、財富自由,大家談的是藝術、人文、哲學。

他和朋友閒聊常提到的一個詞,是德語裡的zeitgeist,即:時代精神。

那時他心頭的壯志滾湧不休。他渴望成為焦點,最次成為張朝陽那樣的網際網路先驅,用巨大財富來締造一個言論帝國,寫出《紐約客》評論主筆埃德蒙·威爾遜那樣的文章,用澎湃的表達欲來啟蒙民眾的心智。

日後《東方企業家》的高階記者、單向街創始人之一,他在經觀的同事覃裡雯,第一次見到他時,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難以置信的雄心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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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師多年不減的髮量令人羨慕」

那些偉大的願望和滾燙的慾望流淌在他的身體裡。巨大的輿論影響力,縱橫世界的觀察,引領潮流的巨筆,能被世人看到的張揚、刺激的生活,這些聽來瘋狂的偉大標籤,他都希望得到。而且,不只是虛名,他渴望自身擁有與之匹配的創造力,透過火山噴濺一樣的才華,把它們握在手中。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雄心,許知遠自青年時就形成了一個個龐大的視角。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日後在《十三邀》裡,他總是提到那些大詞,那些高度抽象的能用以概括一個個巨大物件的聽起來佶屈聱牙的形而上詞。

而在他思考和渴望時,遠在杭州的吳曉波,也正在朝自己的目標邁進。

小許寫出《憂傷》那年,小吳同樣寫出了改變人生的著作,《大敗局》。

03.

吳曉波他爸,就沒有許知遠他爸那麼好運氣了。

吳父是“文革”前的大學生,畢業後參軍,在山西一個小山村裡幹了十幾年。作為“文革”後第一批研究生,39歲才回杭州。吳父為了回城,最終放棄讀博。所以對三個子女的教育頗為嚴苛,希望他們能在這條路上有所成就。

自小聰慧過人的吳曉波,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一直名列前茅。但為了反叛父親對自己的壓制,他毅然決然離開杭州,去上海讀復旦。

大學時期,吳曉波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閱讀上。他和同班同學秦朔經常泡在圖書館一泡一整天,對各類哲學、科學、歷史、文學書目大口吞嚥。

在一個月涼如水的秋夜,他讀到了《李普曼傳》,心田瞬時被種下了一顆夢想的種子。用文字激揚人生、參與社會甚至引領潮流,吳曉波覺得:

“這樣的人生我很難拒絕。”

於是乎,他也像後來的許知遠一樣,辦起了一份校園雜誌,《復旦人》。

除了讀書、寫作,吳曉波更注意體察現實世界。臨近畢業,他曾和同學組成一個考察隊,在中國南部幾個省份轉悠了幾個月。在這次考察中,吳曉波看到了中國農村的貧苦。在湖南一戶人家考察時,那家有三個女兒,只能穿兩條褲子。這些細節,對吳多少有刺激。他渴望這個國家得到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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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研路上的吳曉波

不過畢業後,他首先要解決的是自己的問題:一個愛情,一個工作。

1990年,吳曉波原本有一個保研的機會。但他放棄了。他要回杭州,跟自己16歲就愛上的女孩也就是他日後的老婆邵冰冰在一起。這個決定,打碎了吳父期許的博士夢,搞僵了父子關係。但吳執意回杭,成為新華社的一名記者。對於一個心裡藏著“李普曼夢”的年輕人來說,這當然是個好平臺。

在這裡,有無數的機會採訪時代浪尖的人物,也可以獲得全國性的觀察視角。

入職之後,正好趕上社裡開拓企業報道,吳曉波報了名。

這一腳就踩到了時代的拐點上。

1992年前後,市場經濟興起,各種改革事件、人物層出不窮。吳曉波主動請纓奔不斷奔走在中華大地上,積累了諸多企業的一手材料,與企業家們建立了親密聯絡。當時,他已經為自己人生做好了規劃:

先成為合格的財經記者,再成為新華社最好的財經記者,最後成為全國最好的財經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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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時代的吳曉波

那時期,吳曉波四處奔波,做了大量調研、觀察。撰寫的稿子,也引起過極大反響。雖不像許知遠那樣一上來就建立社會名聲,卻也因一篇內參對某飲料品牌帶來的決定性影響,該飲料大佬最終決定投資他開瓶蓋廠。

不過,彼時懷揣著李普曼夢想的吳曉波,婉言謝絕,並沒有成為一名商人。

在新華社那些年,吳曉波親眼見證了太多品牌的崛起和失落。西湖彩電、西泠電器、錢江啤酒、愛多VCD、瀋陽飛龍、三株口服液…一個個傳奇誕生,一個個大佬退場,構成了一部高潮迭起的商業社會史,一箇中國經濟轉型期的社會切片。這些人和故事,為他的寫作積累了足夠多的素材。

於是1994年,他寫起了專欄。

04.

“整個杭州市都知道我的。”

這是後來吳曉波寫了數年專欄引以為傲的成就。證據是,有一次,他的登機牌把他名字裡的“曉”寫成了“小”,登不了機,結果人家問他是不是《杭州日報》寫專欄的吳曉波,確認後,幫他改了,讓他上了飛機。

在《杭州日報》和《南風窗》寫了4年專欄後,吳曉波覺得還不夠。這時,他把大量精力投入到了寫書上。從跑記者到寫專欄,再進一步寫著作,奠定社會影響力。這也是從李普曼人生中得到的啟示。只是他不如許那麼幸運,一出道,就拿《憂傷》換得萬眾矚目。

90年代,吳曉波寫了《都市背影》、《農民創世紀》、《大智大愚吳先生》等書,每本都傾盡心力,卻迴應寥寥。

直到2001年,他寫出了《大敗局》。

當時中國的商業寫作既不成氣候,手法也很業餘,還沒有哪個作家寫出什麼現象級作品。但隨著中國入世、92下海派們的故事成熟,中國的企業家階層早已有了自己的江湖,其中的成敗、辛酸、榮光和落寞,尚未被開墾。吳曉波毫無預謀地寫到了這片處女地,精準抓住了故事、評述間的巧妙平衡。

書出版後沒多久,秦朔就給他打電話說:

“你可能要火了。”

最終,《大敗局》賣到了130萬冊。吳曉波一躍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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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敗局》是吳老師的大勝局

不過很快,他就陷入了焦慮。《大敗局》只是一次無心插柳,寫作之初,他並沒預料到它會賣這麼火。隨後他有意識地寫了《穿越玉米地》、《非常營銷》,銷量和影響力都不及《大》。時至2003,吳曉波離開新華社,跟一幫朋友去上海辦刊物,繼續朝李普曼這一偉大座標邁進。結果刊物也夭折了。

次年,在福特基金的邀請下,他去哈佛大學做民營企業的課題。在此期間,他發現美國對中國大陸的經濟生活一無所知。這促使他產生了一個雄偉的念頭,寫一部橫跨30年的改革開放企業史。當時唯一的阻礙是,如果寫,就要查閱大量歷史資料,花費好幾年,假若賣得不好,一年算下來撐死了賺幾萬塊。好就好在當時他老婆邵冰冰做廣告生意,家裡無須他有進賬。

於是他打電話問秦朔這選題值不值得做,秦朔說,全國有能力寫這本書的人不超過五個,但其他人都沒這功夫,你要不怕費事,你就寫吧。

梳理歷史的過程中,吳曉波一度很絕望,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故事結構。最後是《光榮與夢想》啟發他,寫出了《激盪三十年》。這本寫了整整4年、衝著流傳於世而寫的商業編年史,一經出版,引起強烈震動。

完稿時,他曾問妻子估計全國會有多少人看,邵冰冰說最多也就5萬人。

結果不到一年,賣了80萬冊。

後來書又被上海電視臺拍成了同名電視紀錄片,用無數商業傳奇和人物命運,勾起了觀眾的歷史喟嘆。吳曉波,自然是紀錄片的總撰稿。

而它的總策劃,名叫羅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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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我也有

《激盪三十年》出版後,吳曉波算是立住了“財經作家第一人”的名號。又寫了《跌宕一百年》、《浩蕩兩千年》、《歷代經濟變革得失》,影響力雖都不及《激盪》,但不管怎麼說,其江湖地位,已不可撼動。

2009年,他獲得南方閱讀盛典“年度最受讀者關注年度十大作家”,並以750萬元的版稅收入,榮登“中國作家富豪榜”第5位。

而就在3年前,他入股了一家書店。書店開在圓明園邊上一家廢棄的畫廊裡。

吳曉波連同其他12個資深媒體人,每人出了5萬元,致力於打造一個供自己和廣大年輕人靜下心來思考的公共閱讀空間。

這個書店,叫單向街圖書館。

其靈魂人物名叫:許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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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單向街書店

05.

在青年時代,在朝李普曼這一偉大座標邁進的路上,許知遠和吳曉波都有著清晰的寫作規劃。但較之小許,小吳還更擅長一件事:

理財。

這大概也成了兩人日後不同身份、不同話語立場的決定因素。

對於生在中產之家的獨子許知遠而言,紮根現實世俗生活,尋求物慾的刺激,從來不是首要之事。在公開的採訪、演講中,鮮見與他財富有關的資訊。不知是中產之家天然的富裕還是過於宏大的人生目標造就了這種超脫氣質,反正許老師好像不怎麼計較錢,不計較物質,一雙人字拖就可以行走天下。

據說在他的房間裡,除了床和書桌,就是幾百公斤的黑格爾、哈維爾、奈保爾、里爾克、德魯克和遇羅克。房間裡堆滿了“晚清”、“民國”、“歐洲”。他在香菸、唱片、威士忌、堆積如山的文稿間寫作,沉溺於精神世界的探索,簡直是一個飄浮在柴米油鹽這般日常外的眉頭緊皺的人文幽靈。

各種宏大的精神話題帶來的愉悅,好像可以當成蛋白質、維生素來補充。

至於錢,尤其是賺錢,彷彿永遠不在年少成名的許老師的憂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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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目光頹廢,一個歡喜從容,誰有錢?

吳曉波就不一樣了,從寫書開始,吳老師就懂得了怎麼去積累財富。

而且是,鉅額財富。

從90年代起,研究透了經濟規律的吳曉波,就明白貨幣超發會轉嫁給地產。於是他每寫一本書,賺一點錢,就拿來買一套房。在大多數中國人尚未覺醒時,吳老師名下就有了十套房產。最離譜的是,1999年,他還花50萬買下了千島湖一座小島50年的使用期,並開始在島上種植楊梅。

後來,這座島增值到幾千萬,成了杭州最大的楊梅林。

據吳曉波自己說,之所以一路這麼看重理財,是為了保持寫作的獨立性。

這種獨立性主要表現在兩方面。第一是你不能整天跟身家數億的人打交道,結果回到家裡,一貧如洗,窮得還得算賬過日子,這樣巨大的心理落差,顯然不適合可持續寫作;第二是你既然要獨立、公正地寫作,難免要觸碰一些禁區,寫點大佬們不愛聽的話,人家拿錢收買你的話,你接還是不接?

所以,後來吳老師特別有底氣地說:

“你比如說有人給我一個億,要我這件事別寫,這誘惑不了我。因為我已經超一個億了。除非你能拿出一百億,可能會震動到我。”

2009年拿到750萬版稅時,吳老師就說:

“再窮我也要站在富人堆裡。”

對於寫作獨立性,吳曉波的闡釋也來自偉大座標李普曼,大概意思是說,你可以靠寫作來謀求影響,但千萬別指望它來謀生,否則你的筆就要受制於人。關於這一層,當然可以理解。而且,吳老師不偷不搶,不搞投機倒把,只是透過經濟規律理財,就獲得了財富自由,我輩理當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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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的楊梅已經釀成酒

但後來的故事,就不太一樣了。

正是在商業探索和財富創造這件事上的好奇心、進取欲、成就感,促成了許知遠和吳曉波這兩位李普曼信徒的人生道路的分野:

前者,選擇一雙人字拖形單影隻地闖蕩純思考領域,在巨大命題上糾纏不清,無法自拔,不為世俗生活所動;後者,則相對要入世一些,在影響力和財力上,選擇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希望把兩隻船都踏穩。

於是多年後,許知遠的單向街空間費盡心思才盈利,而吳曉波的私人頻道已經在努力謀求上市,試圖締造更堅固的商業版圖。

當然,也同時,賺更多錢。

這裡面的差異,差在一個羅振宇。

06.

羅振宇的前半生,從沒想過要做什麼中國的李普曼。

他的渴望只有一個,那就是儘快完成社會階層的升遷。

羅振宇生於安徽的小城蕪湖,父親是工人,一步步爬到廠長的位置。儘管如此,羅並沒享受到幹部子弟的待遇。拿他自己話說,童年和少年時代,就是被丟到一個狗洞裡。狗洞是高考。爬出去,你就去大城市,有更多機會,爬不出去,那就託父母關係,一輩子留在小地方。也許是父母由於出身問題,一生都不順遂。羅母甚至說,只要你考出去,我們一輩子不見面都行。

“爬出去就當人,爬不出去就做狗。”

吳曉波從復旦畢業那年,羅振宇終於爬出狗洞。高考完,他去找一個同學玩,那同學告訴他,我考砸了,要去我爸廠裡當工人了。想必那一刻,羅振宇無比感激父母。隨後,他遠赴武漢,入讀華中理工大學。這並不意味著可以就此放鬆。大學期間,他讀文、史、哲,一度被威爾·杜蘭特《哲學的故事》照亮過心靈,感受到一種純粹的閱讀快樂,而非功利性的讀書。

但現實並不允許他沉溺在智識的歡愉中,他考學、讀書,為的還是稻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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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老師也是鮮肉過的

在一位中傳(那時還叫北京廣播學院)老師的建議下,羅振宇決定考研究生。他做了兩手準備,一邊找工作一邊備考。本來政治差了兩分,結果那位老師惜才,力薦他進入複試。能言會道的羅振宇,自然順利透過。

而他選擇讀研,出發點也很現實:

“就是為了經濟上好一點。”

1994年,吳曉波開始寫專欄時,羅振宇才第一次到北京。10塊錢的面的,他打不起。走在龐大的城市裡,他深感自身渺小。望著高樓大廈,幻想是否這裡會有一盞燈將來為自己而亮。越想,心裡越覺得灰暗。

讀研究生時,羅振宇和大家一樣,都想進央視。為此,他苦學、苦讀、苦寫,寫了十來篇論文,最終沒能成功。畢業後,他去北京師範大學任教。因身體寬厚看上去很壯,上班第一件事,是背傷了腿的于丹上下課。

這時期的羅振宇,同樣遭遇的是灰暗。青年教師公寓,是個蟑螂能爬進人耳朵的地方。他一個月工資600元,只夠基本開銷。

要不是他能寫、能策劃,能兼職賺錢,生活就更沒尊嚴了。後來不久,宿舍一同事看他經常外出接活兒,乾脆把自己老婆接來住。等羅振宇回來,那位同事攤牌道,要麼你走,要麼就只能咱們三個一起將就,反正她是不會走的。

羅振宇只好去同學家沙發上,蹭住兩個月。

就在他感到無限絕望時,老天爺開了一扇窗。由於此前羅奔走央視各大節目組,撰稿、策劃一把抓,積極上進有能力,新節目《中國房產報道》啟動,負責人問他是否願意加入,羅振宇當然去。那是2000年,為給自己留後路,哪怕當個老師也好,羅已經讀博。跟其他年輕人比起來,他覺得耽誤了時間。

為了把這段時間補回來,羅振宇說,去,可以,但我要幹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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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時期的羅老師

進央視,羅振宇終於迎來了發光的時刻。他飽讀詩書,能寫會說,幹了不少“大活兒”。從連續數年擔任“3·15晚會”總撰稿,到擔任《商務電視》、《經濟與法》製片人,再到接手《對話》製片人,一路往上走。

尤其在《對話》,他不但養成了宏觀的觀察視野,還從做節目汲取營養。每次做一個話題,就跟一個專家深度學習,把話題聊透、聊懂。

這兩項能力,為日後他創辦“邏輯思維”和“得到”,埋下伏筆。

但在央視,羅振宇依然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公平。撰稿、策劃,這些髒活累活,都讓他一個人幹了。最後出名的,是主持人。他一個月,拿的是臨時工的死工資。可主持人出去剪綵,一場就是二十萬。憑什麼啊?

“無論如何,我得把我這張胖臉露出去。”

07.

2008年,也就是吳曉波寫完《激盪三十年》那年,羅振宇離開了央視。

原因是後來被查出貪汙受賄的領導郭振璽,看羅振宇不順眼,非要搞什麼競爭上崗。作為央視第一個臨時製片人,羅的功績,有目共睹。但郭非要噁心他,讓評委打分,把他搞下去。

羅老師忍辱負重,做了有生以來最精彩的一次競聘演講,結果被打了一個全場最低分。很多同事,為此掉了淚。

不過也正因為競聘全程直播,羅振宇的光彩被更多人看到。隨後,他離開央視,受第一財經邀請,做了《中國經營者》的主持人。

彼時,他強烈感覺到,個人的價值將被無限放大。站在主持舞臺上,才有前途可言。為了讓自己發光,他在每期節目裡,準備了3分鐘的個人評述。每次不留氣口,一口氣說完,讓剪輯老師根本無處下手。

他創造了一段3分鐘的個人脫口秀。

那3分鐘,羅振宇從不看提示器。這容易出錯,三分鐘,錯上幾十遍,能錄一個小時。同事勸,羅老師,你看一下提詞器又不會死,觀眾們看不出來的。

羅振宇說,觀眾看不出來,但那種眼神給人感覺不一樣。

這就是羅振宇前半生做事的方式,他不願意錯過任何一次讓自己嶄露頭角的機會,而且對於這每一個機會,會百分百投入,全程把握,直至無限完美。

拿羅振宇自己的話說,這叫死磕俠。

拿咱們廣大群眾都聽得懂的俗語就是: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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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上主持人後,羅老師氣質自信了幾百倍

後來,他這種死磕到底、用笨辦法幹聰明事的方法論,被完美移植到了《羅輯思維》裡。那不到一個小時的影片節目,一期,他可能要錄7個小時。只要打一個磕巴,他就從頭錄,不允許自己出一字之錯。錄影片時,不管錄多久,他都不吃飯。因為他要保持那種高昂情緒。而公號上60秒的語音,是他每天不斷試錯,試上將近100遍,錄到一秒不差,才推送的。

當然,羅振宇也不是純使蠻力。豐富的製片經驗,讓他思維打得很開。在第一財經任職時,他加入《激盪三十年》紀錄片製作團隊。片中涉及無數商業大佬,但這些大佬又沒時間接受採訪。羅就給吳出主意,說採訪不到當事人,那就採訪身邊人,或採訪當年深度報道過他們的記者。

這期間,總策劃羅振宇與總撰稿吳曉波,結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誼。

他們還合作,給紀錄片的主題曲填了詞,名叫《花開在眼前》。

這為日後吳曉波老師搞自媒體、賣酒、賣課、跨年演講,埋下了深刻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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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羅老師一起激盪的日子

而且在財富積累觀上,小羅和小吳一樣,有著十分敏銳的嗅覺。

《大敗局》出版那年,羅振宇在北京買了第一套房子。此後,他開始把所有的存款都投入到買房裡,甚至超出個人經濟能力去買。通曉經濟規律的他和吳曉波一樣,知道房價一定暴漲,這是他最大的財富機會。

一個沒有豐富社會背景、資源,又不敢隨便丟掉鐵飯碗去做風險生意的人,想要財富自由,最好就是買房。兩年後,羅振宇就買下了第二套房。

彼時,他沒想到,10年後,自己將會碰到更大的財富機會。

而在羅振宇努力成為“人上人”的這10年奮鬥裡,同時期的許知遠老師和吳曉波老師,正離李普曼這一偉大座標,越來越遠。

遠到兩人都知道沒戲了。

08.

29歲那年,許知遠離開了《經濟觀察報》。

此後,他閱讀、思索、寫作、遊蕩,寫了一本又一本書。他成為了單向街公共閱讀空間的創始人,搞《單讀》,建立《東方歷史評論》…

他依然像那個青春期被《死亡詩社》的理想主義給衝擊到的少年,懷揣著對“定義時代”的渴望,倡導著自由思想和啟蒙的重要性。

不過很可惜,那些年,他乾的事也好,寫的書也罷,都沒能產生李普曼式的颶風效應。

在他後來出書那些日子裡,最火的圖書,變成了青春文學,再後來,又變成了經管創業。在他努力強調思考、拒絕庸俗的日子裡,經濟和財富成為了社會唯一的主流話題。沒人跟他談什麼哲學、歷史,大家談房子、股票。

沒能緊跟“潮流”還不算糟,隨著年歲的推移、腹部的聳起和青春痘的消逝,許知遠意識到,自己根本寫不出什麼偉大著作。最後,當初收購《紐約書評》創立《時代》的宏願,也變得跟他臉上的面板一樣鬆弛、黯淡了。

至於當老闆,他雖然掛著老闆的頭銜,但基本上沒有幹老闆該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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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向空間上的文藝活動

2006年單向街書店創立後,一直處於一個鬆散狀態。在社會意義上,它是一個思考空間,一個提供智識樂趣改變過不少人的樂園。它搞沙龍、放莫扎特、提供好書,邀請賈樟柯、錢理群、阿城們來分享意見,讓富有激情的年輕人看到更大的世界。但從盈利角度看,它一直半死不活。後來不得不搬離原址,搞得粉絲們在豆瓣上集資,呼籲每人出100塊,把它留在那裡。

書店成立3年,出版了7本書。所得的全部版稅,全都拿來支付不高的日常人工開支。就這,每年13個股東,還得掏腰包填補虧空。

這期間,許知遠四處遊蕩,過著自由、散漫的生活,滿腦子時代命題。

唯獨沒考慮說:怎麼賺大錢。

相比之下,同樣沒成為中國李普曼的吳曉波老師,要好太多。

寫完《大敗局》後,吳曉波跟貝塔斯曼簽約。後在其退出中國之際接手,將其改造成了民營出版公司,“藍獅子”。彼時,吳曉波心頭至少還保留著一點成為“財經閱讀領域李普曼”的野心,致力於將藍獅子打造成一個成熟的財經讀物出版平臺,培養財經作家,出版優秀的財經書籍。

過氣先鋒許知遠,中產燈塔吳曉波,骨子裡就差一個羅振宇

「吳老師此時已是成功人士

依託於自身影響力,吳曉波準備靠“藍”大展宏圖。一邊培訓400多名財經寫作學員,一邊研究著全國90家公司。不過既寫作、又管理的過程中,吳老師深覺能力有限,最後把公司交給老婆打理,專心寫書去了。邵冰冰上任後,改戰略、搞驅動,“藍”很快成了浙江最大的民營出版機構之一。

很不幸的是,傳統閱讀被電子閱讀衝擊得越來越猛。沒幾年,藍獅子傳統出版業務就斷崖下滑到20%。這期間,吳在西湖邊開書店,做雜誌《藍獅子經理人》,都虧了錢。同時,他發現自己在門戶上的文章,反饋也越來越少。

當時的吳曉波老師,已經財富自由,外加半退休,每天就是睡覺、看書、寫作、打麻將、追韓劇,過得不要太太太太安逸,並不像許知遠那麼憂國憂民。

但眼看自己寫的專欄留言越來越少,影響力越來越弱,還是感到一絲失落。

就在這時,羅振宇替他指出了一條明路。

09.

轉折發生在2012年。

2012年,佳能推出5DMARK3相機。從此,人們可以用極低的成本,拍攝出品質高階的影片。同年,優酷和土豆合併,羅振宇遇到了日後分家的合作伙伴,申音。兩人開始製作自媒體欄目《羅輯思維》。

隨著微信公眾號的誕生,羅振宇又把陣地拓展到了微信,全面擁抱商業。

透過影片節目和公號,“羅輯思維”積累了第一批粉絲,開始各種微信端的商業探索。這裡麵包括並不僅限於“賣「史上最無理」會員”、“策劃「事先不告訴你是什麼」圖書包”、“眾籌真愛月餅”、“號召商家提供霸王餐”…這些經典營銷令羅振宇火速出圈。在這個階段,羅胖建立起了自己與使用者間的“人格信任”,並不斷向他們兜售著“隨身碟化生存”等“先進”理念。

關於羅老師2013到2015年間在公號界呼風喚雨的日子,那些光輝事蹟,那些榮辱得失,這裡就不贅述了。這期間,他跟合夥人分了家,也拿到了B輪融資。時至2015年10月,公司估值已達13。2億。曾經毫無安全感的羅振宇,再也不愁錢了。

“做人上人”的進度條,算是滿了。

那幾年,什麼社群、會員、電商,都被他探索了個遍。最終,他感覺到公號大勢不久、終有一涼,且不願被廣告主綁架,便選擇了一條新出路:知識付費。

關於他的各種爭議,從此變得更加嘈雜、迅猛起來。

過氣先鋒許知遠,中產燈塔吳曉波,骨子裡就差一個羅振宇

「《羅輯思維》還是撐起來了

而在這一路打怪升級的過程中,羅振宇沒忘記拉上他的好友,吳曉波。

移動網際網路襲來後,吳曉波老師雖在影響力上,不可能與李普曼比肩,但文字志趣上,還是向偶像看齊的。但移動閱讀的出現,讓他和讀者之間的聯絡變得越來越淡。正值苦惱之際,先在公號界嚐到一口鮮湯的羅胖說:

“這都什麼時代了,你要做自媒體呀!”

2014年5月,吳老師推出了“吳曉波頻道”。

在開通自媒體的第一篇文章中,吳曉波寫道:

“紙質媒體及傳統新聞門戶正在迅速式微,我所依賴的傳播平臺在塌陷,而新的世界露出了它鋒利的牙齒,要麼被它吞噬,要麼騎到它的背上。”

對於吳曉波的人生來講,這是個重要節點。這意味他的主要心力不僅僅放在分享商業洞見和觀察世界的成果上,開始轉向去玩商業模式探索了。

或許,這是他老人家在“藍獅子”未能締造財經出版帝國這一遺憾後,在接到好隊友羅振宇的一把回血魔法輔助後,終於發現自己:

原來、仍然、有機會——做個成功商人。

事後證明,吳老師不但要騎到新平臺背上聯絡讀者,還要騎著它去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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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擁抱直播間

立號之初,吳曉波就喊出了“認可商業之美、崇尚自我奮鬥、樂意奉獻共享和拒絕屌絲文化”的口號,很快以服務中產階級的定位,幹出了200萬粉絲。聚集到一定規模的使用者後,吳老師沒忘記向好友羅振宇取經,圍繞自身IP,開起了電商“美好的店”,搞起了音訊收費“聽見吳曉波”,又是搞跨年演講,又是搞線下讀書會。他還拿千島湖的楊梅,釀出了一壺壺吳酒銷售。

在這些變現專案裡,音訊會員一年營收2000多萬。針對企業家搞的熱門話題大課,單人票價近4萬。在深圳搞千人培訓,門票能賣到9000多塊。公號的發展,IP的壯大,還反哺了“藍獅子”。2014年,皖新傳媒以1。57億元收購了它45%的股權,吳老師的賬面身家,變成了1。18億。

時至2017,“吳曉波頻道”運營主體公司,獲得來自摯信、浙商創投、頭頭是道和普華資本的1。6億元融資,估值達20億元。

至此,吳老師終於轉型成功,成為了他口中那個“介入的旁觀者”。

後來,哪塊領域熱,吳老師就迫不及待地擁抱它。這才鬧出在直播間翻車賣出十五罐奶粉的“笑話”。不過,在旁人看來,這是笑話,但在吳曉波看來,未必不是一種有益的探索。因為按照他的思路,只有躬身入局,縱身下海,親自投身商場體驗一下中國企業家的甘苦,才能更好地去思考。

他那篇《三十年而已》裡,說到自己決定依託內容搞商業,曾遭到不少師友的反對。本來嘛,曬著島上太陽,喝著可樂加著冰,多爽,再加把勁,萬一人品爆發,再寫點傳世的文字,多好,吳老師為什麼不顧反對,不惜“譭譽”,要趟“商業渾水”呢?

吳老師的理由是,思考者,是需要投身洪流的,當代中國唯一具備“革命”特徵的,是商業世界的突變,知識階層對之的隔膜和拒絕深入研究,是非常不幸的事實。作為一個有管它是李普曼式還是德魯克式宏願的寫作者,他要深入其中,才能細緻研究。

研究姿勢,百分百可以理解。而且我等凡人,不懂不能亂嚷嚷。

退一萬步說,哪怕吳老師說老子就是想搞錢,我覺得也沒什麼丟人的。掙錢嘛,不寒磣。反正能把課、會員、演講賣出去,那是自己本事。你譬如我,寫了這麼多十萬加廁所故事,連他媽個寫作課都憋不出來,不如去死。活該老子沒錢。

然而,但是,吳老師服務中產階級就服務中產階級,崇尚商業就崇尚商業,說什麼“我覺得大部分人是無用的”,那就不止是搞錢,而且是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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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現在這世道,任何一個成功商人,說出這種話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畢竟還有比吳老師更過分的。但作為一個知識分子,非要這麼說話,那就很讓人失望了。

吳曉波的精英觀、價值觀,不禁讓人想起羅振宇在一次演講中說的:

“未來有的人活的就跟蛆一樣,五平米一個小屋,你能躺直,一臺電腦玩遊戲吧,泡麵管夠,其實成本很低。所以網際網路時代,一定是分化的。你要堅信一個事,這個世界無論變化到哪一年,精英都是最牛的。”

不知道商人吳老闆,是不是也這麼想。

10.

差不多在羅振宇啟動自媒體創業時,許知遠的單向街,也開啟了一段新的旅程。2012年年底,“經觀”的同事、合夥人張帆,把於威從德國豪宅拉回北京,這個創辦了《生活》雜誌的女強人,成了“單向空間”的CEO。

緊接著,三個人在朝陽大悅城見到了摯信資本的投資人。“吳曉波頻道”上線那一年,面臨倒閉的單向空間接受了摯信1000萬美元的投資。一向以自由、散漫和人字拖著稱的許知遠,成為一名正兒八經的創業者。

但比起致力於商業探索的吳曉波和羅振宇,許知遠老師,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一個合格的創業老闆。大多數時間,他還是在外面遊蕩,或在店裡寫作、喝酒,腦子裡佈滿天馬行空的想法。公司開會,他總是遲到。開會的時間,取決於他哪天想起這件事。

在全司投票中,他的工作飽和度,僅次於單向街書店的流浪貓。

偶爾,他也會裝模作樣讓大家緊張一點,要有危機意識,開會不許遲到。

然後自己繼續不斷重新整理著全公司有史以來最高的遲到記錄。

通常的畫面是,他在店裡溜達一圈,嚴肅地問工作人員,今年能不能盈利。還沒等人家給出答案,許知遠已經拖著人字拖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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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許老師到底看過多少書

整個五環內的老闆,大概他最輕鬆。而許知遠老師也有道理,他認為那種高強度的一天只睡幾個小時的典型創業,是一種對人的異化。他把自己稱為公司的“首席哲學家”,精神性人物,定位是“有我沒用,缺我不行”。

不像吳曉波那麼精確地要服務中產,對於自家生意,許老師的意見是:

“我們做的是啟蒙生意。”

按照對自己定位,許知遠絕不會為商業探索累死累活。他還有大量私人、閒暇的時光,可以旅行、喝酒、寫《梁啟超傳》。同樣是做內容,跟羅振宇錄影片、音訊的死磕比起來,許知遠做《單讀》全靠興之所至。

這個節目是在公司雜物間裡錄的,每次錄什麼都是許知遠臨時起意。資料好他也開心,資料不好他不在乎。有時候預告下一期,忘了就懶得錄了。

他甚至排斥公司的過度商業和過度娛樂。

一言以蔽之,成為創業者後,許知遠除了偶爾為公司盈利焦慮,剩下時間還保持著極高程度的自我,一個沉溺於自由思考、重大話題的文化人。

別看他在《十三邀夏日特輯》裡,跟著吳曉波到處考察企業、網紅,一副要學習人家公司先進經驗的樣子,聽說一個主播收入翻了70倍,臉上泛起紅光問我現在轉行還來不來得及,這都是許老師靦腆的逢場作戲。骨子裡,他就不是要去做生意當企業家的人。節目裡,吳曉波說你把知識免費送給大家享用,這是破壞市場,我們許老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大概意思是:

“老子他媽本來就不是來參與市場的。”

他與吳曉波在商業探索上的差別,早在《十三邀》第一期裡就談明白了。

那是一場跟羅振宇的對話。也是一場“唱輓歌”跟“擁抱現實”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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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臉色,確實都很疲倦

整場對談裡,許知遠顯得那麼稚嫩、笨拙,面對羅振宇的自洽、侃侃而談和完備的人生觀,像個剛出道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小記者。由於語言上處於下風,到頭來還被廣大群眾給嘲諷了一通。被打上了落伍、執拗、不會好好說人話的標籤。

節目裡,梳理完自己前半生“要爬出狗洞當人上人”的心路後,羅振宇屢次避開了許老師提出的理想主義陷阱,表示自己是一個絕對現實的人,絕對要擁抱未來變化的人。而且,主要,關鍵是,他根本沒什麼大的理想主義,也不認為世界上誰能有一種能力,去談論和解決那些巨大問題,在時代的浪潮裡,他只能個人顧個人,拓展自己的能力,解決自己的困難,把商業當成一臺大型遊戲機,一路打怪升級,對自己負責,對產品和使用者負責,讓家人幸福,就夠了。

“一個大浪打過來,你顧不了別人,趕緊跑吧。”

而且一看到許老師文藝而憂傷的眼神,羅老師就特別來勁兒地說了一句:

“我當然要陪年輕人玩手機,難道我陪你們一起唱輓歌浪費生命嗎?”

把“唱輓歌”和“浪費生命”並舉,說得許老師臉紅迴應:

“我就是唱輓歌的人啊。”

要我說,羅振宇的自洽也沒什麼毛病,我一個生意人,對得起我的產品和客戶,就是最大的情懷,我一個普通人,照顧好我和我的家人,就是我最大的成就。至於憂國憂民,思索巨大的時代困惑,不歸我管,我也管不動。修身齊家,夠了。但這對嚮往五四傳統的許知遠顯然是一種刺激,因為他骨子裡認為知識分子不該這樣。

不過五年後,兩人再會,老羅也承認,當時有些話,說的很“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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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兩人又聊了一次

做那期節目時,很多爭議伴隨著羅胖,後來人們直接給他扣上“販賣時代焦慮”的帽子。但羅老師一直覺得自己乾的是件好事,在節目裡自比“傳道人”,而不是什麼“二道販子”。早年《人物》採訪裡,有一個很經典的鏡頭對比:最早,他錄完《羅輯思維》,看著北京大雪,說這是一個讀書人可以做一輩子的事,後來卻對記者說,我才沒什麼情懷,我只是會幹這個:

“我要會蓋房子,早他媽當房地產商了。”

依照羅老師前後遭遇的輿論惡評來看,這話說得,特別像個孩子的氣話。一副老子明明為你們謀福利、你們卻把我當騙子的叫著勁兒的委屈。既然你們都覺得我是騙子,我還真不想立什麼牌坊了。

我猜羅老師身為一個讀書人,被那麼多優秀知識分子薰陶過,不至於真把自己架成一個只認錢的地產商。

說自己沒情懷,八成是假的。

他只是懶得辯解了。

所以,五年後,再次遇到許知遠,他找補說:

“我們應該讓唱輓歌的人唱輓歌,選擇走路的人去走路。而我堅定選擇後者。”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許知遠老師,恐怕永遠改不了要堅定地成為前者。

至於吳老師,一目瞭然。

過氣先鋒許知遠,中產燈塔吳曉波,骨子裡就差一個羅振宇

「吳曉波年終秀嘉賓,許知遠

11.

故事講到這裡,再多的廢話也沒有了。對標這三位精英的故事,放在這個紛雜的時代裡,再看看大多數普通讀書人的命運,答案其實更具現實性。

多少讀書人,年輕時心裡還奔跑過一個許知遠,但活著活著,頂多活出“只管自己,少管別人,能跑就跑”的羅振宇式觀念,僅對自己負責,就不錯了。

大劉寫得好,現實的引力是沉重的,再飛昇的思想也容易怦然墜地。

每次出現一個社會熱點,網上就老有人轉發魯迅的話: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出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結果很多人打完字,放下鍵盤,發現弊大於利,操,頓時就不想發光了。

當然,混跡於柴米油鹽和碎銀幾兩的廣大勞動人民這麼想,情有可原。

要是作為北大劉震雲口中的“一個民族的探照燈”的廣大知識分子都這副德行,那恐怕就真的是——完了、芭比Q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