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第二十三章:奏啟| 向帝王上書言事

「文心雕龍」第二十三章:奏啟| 向帝王上書言事

“奏”、“啟”這兩種文體很相近。是臣民向帝王呈辭所用的文體,屬於政治性的檔案。這種文體和文學創作並沒有多大關係。

下面讓我們一起來學習【文心雕龍】的第二十三篇《奏啟》。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漢之輔,上書稱奏。陳政事,獻典儀,上急變,劾愆(qiān)謬,總謂之奏。奏者,進也。言敷於下,情進於上也。

劉勰認為,奏在上古唐堯禹舜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只是,那個時候臣子向帝王陳述問題是用口頭語言。到了秦漢時期,臣子向帝王陳述問題就寫成書面的文書,臣子給帝王的上書就叫做“奏”。

奏的內容很廣。陳述政事、提出典制禮儀、請示緊急重大的事件、彈劾罪惡和檢舉謬誤的陳辭,都稱之為“奏”。

奏,就是進的意思。就是陳述問題,使下情得以上達。

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觀王綰之奏勳德,辭質而義近;李斯之奏驪山,事略而意誣。政無膏潤,形於篇章矣。

秦朝統一天下後才開始確定稱奏書,但是當時法家當政,他們缺少文采。這時期的奏書寫得並不出彩。如:王綰等人的《議帝號》,文辭樸質而意義淺近;李斯的《上書言治驪山陵》,陳事粗略而內容虛假。

雖然,但秦代的統治殘暴、不施恩澤於百姓的情況也明顯地反映在當時的奏章中了。

自漢以來,奏事或稱上疏,儒雅繼踵,殊採可觀。若夫賈誼之務農,晁錯之兵事,匡衡之定郊,王吉之勸禮,溫舒之緩獄,谷永之諫仙,理既切至,辭亦通暢,可謂識大體矣。

漢代以來,向皇帝進奏事情又叫上疏。相繼出現了許多有文采的奏書,如:賈誼的《論積貯疏》、晁錯的《言兵事疏》、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路溫舒的《尚德緩刑書》、谷永的《說成帝距絕祭祀方術》等,道理講得既切實得當,文辭也通暢明白。這些可以說是懂得奏章的體制要領了。

後漢群賢,嘉言罔伏,楊秉耿介於災異,陳蕃憤懣於尺一,骨鯁得焉。張衡指摘於史職,蔡邕銓列於朝儀,博雅明焉。

東漢賢臣眾多,好的奏章也不斷出現。如:楊秉在《因風災上疏諫微行》中,直率地指出對災異現象的看法;陳蕃在《諫封賞內寵疏》中,對天子賞罰不合制度的憤懣和怨恨,奏疏敢於直諫,很有骨氣。

又如:張衡在《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不合事》、《請禁絕圖讖疏》等疏奏中,對不合史實的史書、宣揚迷信的圖讖提出批評;蔡邕在《上封事陳政要七事》中,從維護朝廷綱紀上來逐一陳述。他們都寫得淵博典雅。

魏代名臣,文理迭興。若高堂天文,黃觀教學,王朗節省,甄毅考課,亦盡節而知治矣。

魏代名臣的奏書也很興盛,文采和道理兼備。如:高堂隆上疏借天象變異來勸諫魏明帝修建宮室不要過於豪華,黃觀上疏奏稟有關教學的事宜,王朗上疏建議節省的問題,甄毅上疏說明選拔要實行考核制度。這些奏書說明他們都在竭盡為人臣子應盡的操守。

晉氏多難,災屯流移。劉頌殷勸於時務,溫嶠懇惻於費役,並體國之忠規矣。

晉代多災多難,劉頌《除淮南相在郡上疏》,在自己被免除淮南王相的職務後仍然殷勤地關心國家大事,上疏陳述自己的意見;溫嶠《上太子疏諫起西池樓觀》,看到太子修建西池樓觀勞民傷財,便深感不安而上疏勸諫誠懇地要求不要耗費勞役。這些都是體察國事的忠心規勸啊!

夫奏之為筆,固以明允篤誠為本,辨析疏通為首。強志足以成務,博見足以窮理,酌古御今,治繁總要,此其體也。

劉勰認為,“奏”這種文體寫作的基本要領是這樣的:必須以公正忠誠為本,以辨別分析和通達事理為首位。還要有堅強的意志來完成政務,廣博的見識以窮達事理。斟酌古代的經驗教訓來處理當今的事務,抓住要害以處理繁雜的事情。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憲清國。昔周之太僕,繩愆糾謬;秦有御史,職主文法;漢置中丞,總司按劾。故位在鷙擊,砥礪其氣,必使筆端振風,簡上凝霜者也。

揭發檢舉彈劾他人罪過的奏書,是用來嚴明法紀、清除弊政的。寫這類奏書的監察官要磨礪自己的氣勢,爭取把奏書寫得像筆下生風、紙上結霜那樣勁厲!周朝、秦朝、漢朝都曾設立了專門的官職負責糾錯、掌管法令條文、主管彈劾罪過。

觀孔光之奏董賢,則實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則誣其釁惡。名儒之與險士,固殊心焉。

在奏本寫作上,名儒和險士的用心是截然不同的。如:孔光的奏本彈劾董賢,就用事實來證實他的奸邪;而路粹的奏本彈劾孔融,卻是捏造罪名來誣陷他有罪惡。

若夫傅鹹勁直,而按辭堅深;劉隗切正,而劾文闊略。各其志也。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情志,他們所寫的奏本也各有其特點。如西晉傅鹹為人剛勁正直,因此奏文寫的深刻有力;東晉劉隗雖嚴峻正直,他的奏文卻寫得有些粗疏。

後之彈事,迭相斟酌,惟新日用,而舊準弗差。然函人慾全,矢人慾傷,術在糾惡,勢必深峭。

後世的彈奏文,相互參酌,在不斷運用中雖有新的發展,但和古代的基本格式並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寫彈奏的目的是為了糾正罪惡,所以就勢必寫得深刻嚴峻。

《詩》刺讒人,投畀豺虎;《禮》疾無禮,方之鸚猩。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孟軻譏墨,比諸禽獸。《詩》、《禮》、儒墨,既其如茲,奏劾嚴文,孰雲能免。是以世人為文,競於詆訶,吹毛取瑕,次骨為戾,復似善罵,多失折衷。

《詩經》裡批判讒人,說要把這種人投給豺狼虎豹;《禮記》中痛恨無禮的人,把他比作鸚鵡、猩猩。墨翟攻擊儒家,稱之為公羊和大豬;孟軻譏諷墨家,就比之為禽獸。《詩經》、《禮記》、儒家、墨家,尚且如此,嚴峻的彈奏之文,又怎能避免?所以,一般人寫這種文章,都是競相辱罵,吹毛求疵,尖刻得深透骨髓,甚至以謾罵為能,好像只要善於謾罵就可以了,大多不能折其中而取其正,做到公平合理。

若能闢禮門以懸規,標義路以植矩,然後逾垣者折肱,捷徑者滅趾,何必躁言醜句,詬病為切哉!是以立範運衡,宜明體要。必使理有典刑,辭有風軌,總法家之裁,秉儒家之文,不畏強禦,氣流墨中,無縱詭隨,聲動簡外,乃稱絕席之雄,直方之舉耳。

如果能夠用禮儀、禮法和正義道理來約束人的行為準則,那麼就無須用暴躁醜惡的言辭,以無理謾罵為工巧!

所以,奏本的寫作上一定要做到如下:確立規範,衡量取捨,應以表達要義為主。必須要做到說理有常規,用辭有法度。吸取法家不別親疏貴賤善能裁斷的批判精神,秉承儒家的文辭風格,不畏強勢,使正氣流露於筆端。不縱容偽善做惡之人,使聲勢在文章之外震動。這樣的奏本才能夠與御史大夫的正義精神相配啊!

“總法家之裁,秉儒家之文”是彈奏寫作的要義。

啟者,開也。高宗雲“啟乃心,沃朕心”,取其義也。

啟,就是開的意思。高宗,指殷商王武丁。他曾說:“敞開你的心扉,灌溉我的心田”。啟就是取的這個意思。

孝景諱啟,故兩漢無稱。至魏國箋記,始雲“啟聞”。奏事之末,或雲“謹啟”。

孝景指西漢景帝劉啟,為避帝王名諱,所以兩漢時期的奏啟不用“啟”這個名稱。

到三國曹魏時期的箋記中,才開始稱“啟聞”。或者在奏事的末尾稱“謹啟”。

自晉來盛啟,用兼表奏。陳政言事,既奏之異條;讓爵謝恩,亦表之別幹。必斂飭入規,促其音節,辨要輕清,文而不侈,亦啟之大略也。

晉代以來的“啟”使用相當普遍盛行,並且兼有表和奏的作用。在陳述政見、議論國事上,啟是奏的分支;在辭讓封爵、感謝恩典方面,啟是表的別枝。劉勰認為,啟文寫作的基本要領是這樣的:必須收斂謹飭合乎法度,緊縮音節,抓住要害,簡明輕快,有一定的文采,但不能浮誇。

又表奏確切,號為讜言。讜(dǎng)者,正偏也。王道有偏,乖乎蕩蕩,矯正其偏,故曰讜言也。

另外,因為表奏這類文體講究準確切實,所以又被稱為“讜言”。讜,就是糾正偏差,指正直的言論。如果王道的“表”、“奏”有了偏頗,那便違背了《尚書》裡“只有不偏不倚,王道才能廣闊久遠”的教言。說話沒有偏向,所以才叫做讜言。

孝成稱班伯之讜言,言貴直也。自漢置八能,密奏陰陽,皂囊封板,故曰封事。

漢成帝稱讚班伯的話是“讜言”,就是因為班伯的話正直無偏。漢代設定善音律的八能之士,向帝王秘密呈奏陰陽變化;因為要用黑色袋子密封簡板,所以又稱為“封事”。

晁錯受書,還上便宜。後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機密也。

西漢的晁錯被奉派到伏生那裡學習《尚書》,回來後向帝王陳述應辦的事叫做上“便宜”。後代的“便宜”,大都用密封呈奏,是為了謹慎的保守機密。

讜言、封事、便宜、奏啟名目雖異,但都是同一類。

夫王臣匪躬,必吐謇諤,事舉人存,故無待泛說也。

作為帝王的臣子,辦事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上奏必須說正直的話,這都事實俱在,就沒有必要多說了。

贊曰∶

皂飾司直,肅清風禁。筆銳干將,墨含淳酖(chún dān)。

雖有次骨,無或膚浸。獻政陳宜,事必勝任。

最後,劉勰做總結說明:要整頓講直話的監察機構,以肅清政教風紀。奏啟的寫作,筆要如寶劍那樣銳利,墨要像劇毒的鴆酒那樣猛烈。奏啟之文,雖應深入刺骨,但不要用讒言傷人。這樣,提供政見,陳述事宜,奏啟就一定能勝任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