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原文 譯文(四)

《莊子》是一部道家經典著作,由戰國中期的莊周及其門徒後學所著,到了漢代以後,被尊稱為《南華經》,且封莊子為“南華真人”。《莊子》與《老子》、《周易》合稱為“三玄”。

《莊子》原文 譯文(四)

人間世:

《人間世》的中心是討論處世之道,既表述了莊子所主張的處人與自處的人生態度,也揭示出莊子處世的哲學觀點。

《莊子》原文 譯文(四)

顏回(1)見仲尼(2),請行。曰:“奚之(3)?”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4),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5),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6);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7)!”

【註釋】

(1)顏回:春秋末魯國人,姓顏名回,字子淵,孔子的得意門生。

(2) 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魯國陬邑人。春秋末思想家、儒家學派創始人。

(3) 奚之:到哪裡去。奚,何。之往。

(4) 行獨:獨斷專行。

(5) 若蕉:蕉,澤中草芥。比喻死者極多。

(6)治國去,亂國就之:國家大治,就要離開,國家混亂,就要前去。

(7)有瘳〔chōu〕:瘳,病癒。指可以治癒。

【譯文】

顏回前去拜見孔子,並向他辭行。孔子問:“要到哪裡去?”顏回回答說:“準備去衛國。”孔子又問:“幹什麼去?”顏回說:“我聽說衛國的國君,年少氣盛,橫行霸道,他輕率地處理國家大事,卻無視自己的過失。他輕率地動用民力導致百姓死亡,全國死去的人可以填滿大澤,多得像大澤中的草芥。百姓都無路可走了。我曾經聽您講過:‘國家大治,就要離去,國家混亂,就要前往。就像醫生門前病人多一樣。’我希望聽從您的教導,思考治國的良策,那麼衛國可以得到整治吧!”

《莊子》原文 譯文(四)

仲尼曰:“譆!若殆(1)往而刑(2)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3)。名也者,相軋(4)也;知也者,爭之器(5)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

【註釋】

(1)殆:恐怕。

(2) 刑期:刑罰,殺戮。

(3) 知出乎意料:知通“智”。智慧的外露是由於爭強好勝導致的。

(4) 軋:傾軋。

(5) 爭之器:相互爭鬥的工具。

(6)非所以盡行也:不可推行於世。盡:精於,善於。

【譯文】

仲尼說:“唉!恐怕你去了之後會遭殺戮!推行道是不能過於龐雜的,一旦龐雜,就會產生許多的紛擾,紛擾多了就會產生憂患,憂患多了就難以救治。古時的至人,首先保全自己,如此才能去保全別人,連自己都保全不了,還有什麼功夫去制止暴君的惡行!”

“而且你也知道道德淪喪、智慧外露的原因吧?道德淪喪是因為沽名釣譽,智慧外露是因為爭強好勝。名譽是人相互傾軋的原因,智慧是人們爭鬥的工具,兩者都是兇器,不能把它們推行於世。”

《莊子》原文 譯文(四)

“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1);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2)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3)。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4),王公必將乘人(5)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6),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7),紂殺王子比干(8),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9)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10)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11),禹攻有扈(12),國為墟厲(13),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註釋】

(1)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德厚,道德純厚。信矼〔kònɡ〕,行為誠實。達,瞭解。氣,精神狀態。

(2) 繩墨:法度,規矩。

(3) 菑:災害。

(4) 無詔:不進諫。

(5) 乘人:指乘人之疵,抓住別人的短處。

(6)若殆以不信厚言:你反覆的諍言將不被信任。

(7)桀殺關龍逢:桀,夏桀王。關龍逢是桀時賢臣因諫諍被殺害。

(8)紂殺王子比干:紂,商紂王。王子比干,紂王叔父,因進諫被挖心。

(9)傴〔yǔ〕拊〔fǔ〕:憐愛撫育。

(10)擠:排擠。

(11)叢枝、胥敖:古代小國名。

(12)有扈:古國名。

(13)國為墟厲:厲指人死沒有留下後代,意為國家變為廢墟,百姓遭到災難。

【譯文】

“而且,一個人即使道德純厚,行為篤實,但未必能夠理解別人的思想狀況,不與別人爭奪名聲,但未必能通曉別人的心理情形。如果非要將俠義準則的話傳達給暴君,別人會認為你利用他人的惡行來炫耀你的美德,而把你的行為稱作“災害”。害人的人,別人一定會來害他,你恐怕會遭他人所害啊!況且如果衛國國君渴求賢能而討厭不肖之徒,又何須你去改變呢?你除非不向他進諫,否則他肯定會趁你失誤之機,展示他的辯才,你的雙眼會被迷惑而眩暈,你的神色會慢慢平靜下來,你囁囁嚅嚅地為自己辯解,你的臉上會流露出順從的表情,你的內心也會認同他的主張。這就如同用火去救火災,用水去救水災,可謂是錯上加錯,剛開始你若順從他,就一定會順從下去。如果他根本不信你的諍諫,那你必將死在暴君面前。”

“而且,過去桀王殺害關龍子、紂王殺害比干,都是因為他們修身立德,以臣下的地位愛撫百姓,以臣下的地位威逆兇殘的君王,所以君王因他們修身立德而迫害他們並將他們殺害。這就是愛好名聲的結果。當年堯帝征伐叢、枝和胥敖,夏禹攻打有扈,這些國家變成廢墟,人民死絕國君被殺,這是因為他們不斷用兵,貪求別國的土地和人口。這些都是追名逐利的結果。你沒有聽說過嗎?名利即使聖人也很難超脫,何況是你呢?雖然如此,你必定有所依憑,嘗試著告訴我吧!”

《莊子》原文 譯文(四)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1)!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2),采色不定(3),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4)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5),其庸詎(6)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7)。內直者,與天為徒(8)。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9),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10),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11)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12)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13)。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註釋】

(1)惡:嘆詞,駁斥之聲,表否定。

(2) 以陽為充孔揚:陽,陽剛之氣。充,裝滿內心,孔,非常。揚,外露於表面。

(3) 采色不定:喜怒無常。

(4) 漸:浸潤。

(5) 訾〔zī〕:非議。

(6)庸詎〔jù〕:難道:怎麼。

(7)成而上比:成,引用現成的話。上比,與古代做法相比較。

(8)與天為徒:與自然同類。

(9)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獨,副詞,表示反問。蘄,求。善,稱讚,贊成。

(10)擎跽〔jì〕曲拳:擎,手拿朝笏。跽,長跪。曲拳,鞠躬。

(11)疵:毛病,作動詞用。

(12)謫〔zhé〕:責備。

(13)法而不諜:諜,適當。

【譯文】

顏回說:“外貌端莊而內心謙虛,勉力行事而意志專一,這樣可以嗎?”孔子說:“唉,這怎麼可以呢?衛君驕氣橫溢,喜怒無常,平常人都不敢違拗他,為了自己內心的一時之娛而壓制臣下的勸告。他這種人,每天用小德慢慢感化都不會有成效,更何況用大德來勸導呢?他必將固執己見而不會改變,即使表面贊同內心裡也不會對自己的言行做出反省,你採取的方法如何能行呢?”

顏回說:“如此,那我就內心誠直而外表恭敬,內心自有主見並處處拿古代賢人作比。所謂‘內心誠直’,就是與自然同類。與自然同類的,就可知道國君與自己在本性上都屬於天生的,又何必把自己的言論宣之於外而希望得到人們的贊同,或者希望人們不予贊同呢?像這樣做,人們就會稱之為童心未泯,這就叫跟自然為同類。所謂‘外表恭敬’,是和世人一樣。手拿朝笏躬身下拜,這是人臣應盡的禮節,人家都這麼去做,我敢不這麼做嗎?做大家所做的事,別人就不會責難我,這就叫與世人為伍。心有成見上比古代賢人,是跟古人為同類,他們的言論雖然很有教益,指責世事才是真情實意。自古就有這樣的做法,並不是我自己的編造,這樣做,雖然正直不阿卻也不會受到傷害,這就叫做與古人為伍,這樣做可以嗎?”孔子說:“唉!怎麼可以呢?太多的事情需要糾正,就是有所效法也會出現不當,雖然固陋而不通達也沒有什麼罪責。即使這樣也不過如此而已,又怎麼能感化他呢!你太固守於自己的成見了。

《莊子》原文 譯文(四)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1),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2)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3)。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4)。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5),一宅而寓於不得已(6),則幾矣。絕跡易(7),無行地難(8)。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9)。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10)者,虛室生白(11),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12)乎!”

【註釋】

(1)齋:齋戒,這裡指清除心中的慾念。

(2) 茹:吃。

(3) 心止於符:符,跡象,現象。

(4) 唯道集虛:虛,指虛空的心境。

(5) 無門無毒:不要擺出醫師的架子,不要把自己的主張看作治病的良方。

(6)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心靈專一,把自己寄託於無可奈何的事物中。

(7)絕跡易:不走路容易。

(8)無行地難:走路不著地就很困難。

(9)使易以偽:使,驅使。偽,虛偽。

(10)瞻彼闋:觀察那空虛的境界。

(11)虛室生白:空明的心境可以產生光明。

(12)散焉者:沒有成就的一般人。

【譯文】

顏回說:“我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了,請問您有什麼方法。”孔子說:“你去齋戒,我來告訴你。你做事雖有誠意,哪有那麼容易成功呢?太容易了,就不符合自然規律。”

顏回說:“我家裡很貧窮,以往幾個月不曾喝酒吃肉了,如果這樣,能否算是齋戒?”孔子說:“這是符合祭祀的那種齋戒,但不是精神上的齋戒。”

顏回說:“請問什麼是精神上的齋戒?”孔子說:“你要精神集中,不要用耳朵去聽,而要用心靈體會。不僅要用心靈去體會,而且要用氣去感應。聽只能侷限於耳朵所能聽到的事物,心靈感受只侷限於事物的種種跡象,而氣則是空明而包容萬物的。道就背信在這空虛的心境之中,達到心靈的虛空,也就是精神上的齋戒。”

顏回說:“我沒有聽到這些道理時,確實存在一個實在的我,我接受了這些道理後,開始覺得從沒有一個實在的我,這算是達到虛空境界了嗎?”孔子說:“你的理解很深刻!讓我來告訴你,如果能在塵世中自由自在地遨遊而不為名利所動,衛國國君聽取你的意見就說,不聽取就不說,不擺出醫師的架子,不把自己的主張看作是治病的良方,心靈安於專一,把自己寄託在無可奈何的事物中,那就差不多了。人不走路很容易,但走路時腳不著地卻很困難。順應世俗就容易產生虛偽,而順應自然法則則很難虛偽。聽說過有翅膀而飛的,但沒有聽說過沒有翅膀也能飛翔的。聽說過有智慧方能瞭解事物,沒有聽說過沒有智慧也可以瞭解事物的。觀察那虛空的境界,空明的心境可以產生光明。吉祥的事情都會隨之消逝。如果內心無法寧靜,這就叫身體在而馳騁心靈。使耳目感官向仙通達心機,鬼神也會來依附,更何況是人呢!這就是萬事萬物的變化,是禹和舜把握到的關鍵,也是伏羲、幾蘧所始終遵循的法則,更何況普通的人呢!”

《莊子》原文 譯文(四)

葉公子高(1)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2)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慄(3)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4)大,寡(5)不道以歡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6);事若成,則必有陰(7)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8)而不臧,爨(9)無慾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10)與!吾未至乎事之情(11)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12)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13)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14),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15)也;自事其心(16)者,哀樂不易施(17)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生!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18)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19),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20),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21)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22),妄則其信之也莫(23),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24)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25)。且以巧鬥力(26)者,始乎陽(27),常卒(28)乎陰,大至(29)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30),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31)。凡事亦然,始乎諒(32),常卒乎鄙(33)。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夫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34)也。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35)無由,巧(36)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37)然,於是並生心厲(38)。剋(39)核大至,則必有不肖(40)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41)令,無勸(42)成,過度益(43)也’。遷令勸成殆(44)事,美成(45)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46)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47),至矣。何作(48)為報也!莫若為致命(49),此其難者。”

【註釋】

(1)葉公子高:楚莊王玄孫尹成子,名諸梁,字子高。為楚大夫,封於葉〔舊注讀為shè〕,自僭為“公”,故有“葉公子高”之稱。

(2) 使諸梁:以諸梁為使。

(3) 慄:恐懼。

(4) 若:或者。

(5) 寡:少。道:有,透過。懽:“歡”字的異體。

(6)人道之患:人為的禍害,指國君的懲罰。

(7)陰:事未辦成時的憂懼。陽:事已辦成時的喜悅。這裡是說忽憂忽喜而交集於心,勢必失調以致病患。

(8)執粗:食用粗茶淡飯。臧:好。“不臧”指不精美的食品。

(9)爨〔cuàn〕:炊,烹飪食物。這句話頗費解,聯絡上下文大意是,烹飪食物也就無須解涼散熱的人。

(10)內熱:內心煩躁和焦慮。

(11)情:真實。

(12)任:承擔。

(13)戒:法。“大戒”指人生足以為戒的大法。

(14)無適而非君也:適,往、到。全句是說,天下雖大,但所到之處,沒有不受國君統治的地方。

(15)盛:極點、頂點。

(16)自事其心:侍奉自己的心思,意思是注意培養自己的道德修養。

(17)施〔yí〕:移動,影響。

(18)靡〔mō〕:通作“摩”,愛撫順從的意思。一說通作“縻”,維繫的意思。“相靡以信”,用誠信相互和順與親近。

(19)忠之以言:用忠實的語言相交。一說“忠”字為“怘”字之誤,“怘”為固字之古體。

(20)兩喜兩怒之言:兩國國君或喜或怒的言辭。

(21)溢:滿,超出。“溢美之言”指過分誇讚的言辭。下句“溢惡之言”對文,指過分憎惡的話。

(22)妄:虛假。

(23)莫:薄。“信之以莫”意思是真實程度值得懷疑。

(24)法言:古代的格言。

(25)全:保全。

(26)鬥力:相互較力,猶言相互爭鬥。

(27)陽:公開地爭鬥。

(28)卒:終。陰:指暗地裡使計謀。

(29)大至:大至,達到極點。奇巧:指玩弄陰謀。

(30)治:指合乎常理和規矩。

(31)奇樂:放縱無度。

(32)諒:取信,相互信任。

(33)鄙:惡,欺詐。

(34)實喪:得失。這句話是說,傳遞語言總會有得有失。

(35)設:置,含有發作、產生的意思。

(36)巧:虛浮不實。偏:片面的。

(37)茀〔bó〕:通“勃”;“茀然”,氣息急促的樣子。

(38)厲:狠虐;“心厲”,指傷害人的惡念。

(39)剋:“克”字的異體。“剋核”,即苛責。

(40)不肖:不善,不正。

(41)遷:改變。

(42)勸:勉力;這裡含有力不能及卻勉強去做的意思。

(43)益:新增。

(44)殆:危險。

(45)美成:意思是美好的事情要做成功。

(46)乘物:順應客觀事物。

(47)中:中氣,這裡指神智。

(48)作:作意。大意是何必為齊國作意其間。

(49)為致命:原原本本地傳達國君的意見。

【譯文】

葉公子高將要出使齊國,他向孔子請教:“楚王派我諸梁出使齊國,責任重大。齊國接待外來使節,總是表面恭敬而內心怠慢。平常老百姓尚且不易說服,何況是諸侯呢!我心裡十分害怕。您常對我說:‘事情無論大小,很少有不透過言語的交往可以獲得圓滿結果的。事情如果辦不成功,那麼必定會受到國君懲罰;事情如果辦成功了,那又一定會憂喜交集釀出病害。事情辦成功或者辦不成功都不會留下禍患,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我每天吃的都是粗糙不精美的食物,烹飪食物的人也就無須解涼散熱。我今天早上接受國君詔命到了晚上就得飲用冰水,恐怕是因為我內心焦躁擔憂吧!我還不曾接觸到事的真情,就已經有了憂喜交加所導致的病患;事情假如真辦不成,那一定還會受到國君懲罰。成與不成這兩種結果,做臣子的我都不足以承擔,先生你大概有什麼可以教導我吧!”

孔子說:“天下有兩個足以為戒的大法:一是天命,一是道義。做兒女的敬愛雙親,這是自然的天性,是無法從內心解釋的;臣子侍奉國君,這是人為的道義,天地之間無論到什麼地方都不會沒有國君的統治,這是無法逃避的現實。這就叫做足以為戒的大法。所以侍奉雙親的人,無論什麼樣的境遇都要使父母安適,這是孝心的最高表現;侍奉國君的人,無論辦什麼樣的事都要讓國君放心,這是盡忠的極點。注重自我修養的人,悲哀和歡樂都不容易使他受到影響,知道世事艱難,無可奈何卻又能安於處境、順應自然,這就是道德修養的最高境界。做臣子的原本就會有不得已的事情,遇事要能把握真情並忘掉自身,哪裡還顧得上眷戀人生、厭惡死亡呢!你這樣去做就可以了!“

不過我還是把我所聽到的道理再告訴你:但凡與鄰近國家交往一定要用誠信使相互之間和順親近,而與遠方國家交往則必定要用語言來表示相互間的忠誠。國家間交往的語言總得有人相互傳遞。傳遞兩國國君喜怒的言辭,乃是天下最困難的事。兩國國君喜悅的言辭必定添加了許多過分的誇讚,兩國國君憤怒的言辭必定添加了許多過分的憎惡。大凡過度的話語都類似於虛構,虛構的言辭其真實程度也就值得懷疑,國君產生懷疑傳達資訊的使者就要遭殃。所以古代格言說:‘傳達平實的言辭,不要傳達過分的話語,那麼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況且以智巧相互較量的人,開始時平和開朗,後來就常常暗使計謀,達到極點時則大耍陰謀、倍生詭計。按照禮節飲酒的人,開始時規規矩矩合乎人情,到後來常常就一片混亂大失禮儀,達到極點時則荒誕淫樂、放縱無度。無論什麼事情恐怕都是這樣:開始時相互信任,到頭來互相欺詐;開始時單純細微,臨近結束時便變得紛繁巨大。

“言語猶如風吹的水波,傳達的言語定會有得有失。風吹波浪容易動盪,有了得失就容易出現危難。所以憤怒發作沒有別的什麼緣由,就是因為言辭虛浮而又片面失當。猛獸臨死時什麼聲音都叫得出來,氣息急促喘息不定,於是迸發傷人害命的惡念。大凡過分苛責,必會產生不好的念頭來應付,而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假如他做了些什麼而他自己卻又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誰還能知道他會有怎樣的結果!所以古代格言說:‘不要隨意改變已經下達的命令,不要勉強他人去做力不從心的事,說話過頭一定是多餘、新增的。把人改變成命或者強人所難都是危險,成就一樁好事要經歷很長的時間,壞事一旦做出悔改是來不及的。行為處世能不審慎嗎!至於順應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遊,一切都寄託於無可奈何以養蓄神智,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有什麼必要作意回報!不如原原本本地傳達國君所給的使命,這樣做有什麼困難呢!

《莊子》原文 譯文(四)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1)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2)。與之為無方(3)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4)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5)。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6);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7)。”

【註釋】

(1)“顏闔”兩句:顏闔〔hé〕,姓顏名闔,魯國賢人。傅:太子的老師,這裡當動詞用。蘧伯玉,姓蘧,名瑗,字伯玉,衛國賢大夫。

(2) 其德天殺:天生的品性是兇殘嗜殺。

(3) 無方:沒有規矩,約束。

(4) 正女身也:女通“汝”,端正你自己。

(5)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外表不如表現親近、內心不如順從誘導。

(6)為崩為蹶:崩,崩壞。蹶,失敗。

(7)疵:病,這裡指的是行動上的過失。

【譯文】

顏闔奉命去做衛靈公子的師傅,他去請教衛國賢大夫蘧伯玉:“現在有一個人,天性殘酷。如果任其自然,就會危害國家;如用法度約束,就會危及自身,他的智慧足以瞭解別人的過失,但不知道自己的錯誤,碰到這種情況,我該怎麼辦呢?”

蘧伯玉說:“問得很好,要謹慎從事,首先要站穩腳跟。外表不如表現親近的樣子,內心卻要存著誘導的思想,即使這樣,這兩種方法仍有隱患。親近他但不要太密切,誘導他不受心意顯露。外表親近到關係密切,就要顛敗毀滅,內心誘導太顯露,將被認為是沽名釣譽,就會招致災禍。他如果像天真的孩子那樣爛漫,你就姑且任他像個孩子那樣爛漫;他如果沒有界限,那麼你就姑且隨他那樣不分界限。他如果跟你無拘無束,那麼你也姑且跟他無拘無束。慢慢地引導,就可以使他達到免於錯誤地步。”

《莊子》原文 譯文(四)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1),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2)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3)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3),以蜄盛溺(4),適有蚉虻僕緣(5),而拊之不時,則缺御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註釋】

(1)怒其臂以當車轍:怒其臂,奮起手臂。車轍:車輪碾出的痕跡,這是指代車輪。

(2) 積伐:多次誇讚。

(3) 矢:糞便。

(4) 以蜄盛溺:蜄〔shèn〕,指大蛤蜊殼。溺,尿液。

(5) 蚉僕緣:蚊虻叮在馬身上。

【譯文】

“你沒有聽說過那螳螂嗎?它奮起手臂去阻擋車輪,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做到這一點,反而認為這是自己最得意的力量。要警惕啊!小心啊!多次地誇耀自己最得意的東西會觸犯王子,這就和螳螂差不多了。你不知道那養虎之人嗎?不敢拿活的動物給老虎吃,因為這樣做會激起它的兇殘。注意順應它飢飽的狀態,疏導它兇殘的本性。老虎雖不同於人類,卻順從餵養它的人,這是因為順應了它的天性。而被老虎咬死的人,是因為違背了天性。”

“那些愛馬的人,用精美的筐子去盛裝馬糞,用大蛤蜊的殼去盛裝尿液,正巧遇到蚊虻叮咬馬,就不是時候地拍打它。那馬就會咬斷口勒,撞毀籠頭,磨碎肚帶。好意卻適得其反,難道行事適得其反不應該謹慎嗎!”

《莊子》原文 譯文(四)

匠石(1)之齊,至於曲轅,見櫟杜樹(2)。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3),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4)。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5),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6)樠,以為柱則蠹(7)。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註釋】

(1)匠石:木匠名石。

(2) 見櫟社樹:櫟〔lì〕,樹名。杜樹,被拜為土地神的樹。

(3) 絜之白圍:絜,試題周長的方式。圍,一尺。

(4) 旁:旁枝。

(5) 槨:“槨”字的異體,指棺外的套棺。

(6)液:脂液流出如樹。

(7)蠹〔dù〕:蟲子蛀蝕。

【譯文】

有個姓石的木匠到齊國曲轅,看見被人們稱為神樹的櫟樹。那棵樹非常高大,樹蔭可以遮蔽數千頭牛,測量它的樹幹,足有百尺之圍,樹高達至山頂,幾丈高後才長樹枝,可以用來造船的樹枝都有幾十枝。參觀它的人如同在趕集一般。這位匠人不去看它,卻不停向前走,他的徒弟在那看夠了跑著趕上木匠說:“自從我拿著斧子跟隨您做木工,還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樹,先生為何不肯看一眼,卻向前走個不停,這是為何呢?”木匠回答說:“算了,不要再說了!那木頭是無用之物,做成船它會沉沒,做成棺材它會很快地腐朽,做器具它很快會毀壞,做門戶它會像樹一樣流出汙漿,做成柱子,它會被蟲子蛀蝕。這是一棵不能成材的樹木,沒有一點用處,所以才有這麼長的壽命。”

《莊子》原文 譯文(四)

匠石歸,櫟社見夢(1)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2),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洩(3),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4)。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5),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6)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7),則為社何耶?”曰:“密!(8)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已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9)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註釋】

(1)櫟杜見夢:夢見做社神的櫟樹。

(2) 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柤,山楂。果蓏,草本植物的果實叫果,草本植物的果實蓏,

(3) 洩:通“抴”。即用力拉。

(4) 掊擊於世俗者也:掊(póu),打。

(5) 散人:平凡普通的人。

(6)診:通作“畛”,告訴。

(7)去取:自己希望得到的。

(8)密:即“閉嘴”。

(9)翦:指遭人砍伐。

【譯文】

木匠回來後,夢中見做社神的櫟樹對他說:“你拿什麼東西跟我做比呢?你拿我同文木比較嗎?那些楂梨橘柚之類的樹木,果實成熟後就會被打落,打落下來就會受辱,大的樹枝被折斷,小的樹枝被拉扯。它之所以受苦就是因為它生來有用,所以不能享其天年而中途夭折,任何事物都是如此。我尋求沒有用的辦法已經很久了,差點死了,如今才獲得這個辦法。這無用之能正是大用,還有比這更大的用途嗎?況且你和我都是自然界中的事物罷了,怎麼能夠用這種方式看待事物呢?你是快接死亡的普通凡人,又如何知道樹木無用的道理呢!”

木匠醒來後說出了他的夢,徒弟說:“自己希望的是無用,又怎麼能成為社神之樹呢?”木匠說:“閉嘴!你不要再說了。它只不過是寄寓於此,使那些不理解他的人去詬罵他。如果不做社神,他一定會被砍伐!他保全自身的方法與眾不同,如果用常理來理解它,不是相差太遠了嗎?”

《莊子》原文 譯文(四)

南伯子綦(1)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2)千乘,隱將芘(3)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4)而不可以為棟樑;俯而視其大根,則軸(5)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6)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7),三日而不已(8)。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9)神人以(10)此不材。”宋有荊氏(11)者,宜楸柏桑。其拱(12)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13)者斬之;三圍四圍(14),求高名(15)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16)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17)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18)河。此皆巫祝(19)以知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註釋】

(1)南伯子綦:人名,莊子寓言中人物。商之丘:即商丘,在今河南省,地名。

(2) 駟:一輛車套上四匹馬。

(3) 芘:通“庇”,蔭庇。藾〔lài〕:廕庇。

(4) 拳曲:彎彎曲曲的樣子。

(5) 軸:指木心。解:裂開。“軸解”意思是從木心向外裂開。一說“解”講作“散”,指紋理鬆散不可用。槨:“槨”字的異體,外棺。

(6)咶〔shì〕:通“舐”,用舌添。

(7)酲〔chéng〕:酒醉。

(8)已:止。

(9)嗟乎:感嘆聲。

(10)以:如,這個意義後代寫作“似”。

(11)荊氏:地名。

(12)拱:兩手相合。把:一手所握。

(13)杙〔yì〕:小木樁,用來系牲畜的。斬:指砍伐。

(14)圍:一說指兩臂合抱的長度。一說兩手拇指和食指合攏起來的長度。

(15)高名:指地位高貴名聲顯赫的人家。

(16)樿〔shàn〕傍:指由獨幅做成的棺木左右扇。

(17)解之:指祈禱神靈以消災。顙〔shǎng〕:額。亢:高;“亢鼻”指鼻孔上仰。古人以高鼻折額、毛色不純的牲畜和痔漏的人為不潔淨,因而不用於祭祀。

(18)適:沉入河中祭神。

(19)巫祝:巫師。

【譯文】

南伯子綦在商丘一帶遊樂,看見長著一棵出奇的大樹,上千輛駕著四馬的大車,廕庇在大樹樹蔭下歇息。子綦說:“這是什麼樹呢?這樹一定有特異的材質啊!”仰頭觀看大樹的樹枝,彎彎扭扭的樹枝並不可以用來做棟樑;低頭觀看大樹的主幹,樹心直到表皮旋著裂口並不可以用來做棺槨;用舌舔一舔樹葉,口舌潰爛受傷;用鼻聞一聞氣味,使人像喝多了酒,三天三夜還醒不過來。

子綦說:“這果真是什麼用處也沒有的樹木,以至長到這麼高大。唉,精神世界完全超脫物外的‘神人’,就像這不成材的樹木呢!”

宋國有個叫荊氏的地方,很適合楸樹、柏樹、桑樹的生長。樹幹長到一兩把粗,做猴子木樁的人便把樹木砍去;樹幹長到三、四圍粗,地位高貴名聲顯赫的人家尋求建屋的大梁便把樹木砍去;樹幹長到七、八圍粗,達官貴人富家商賈尋找整幅的棺木又把樹木砍去。所以它們始終不能終享天年,而是半道上被刀斧砍伐而短命。這就是材質有用帶來的禍患。因此古人祈禱神靈消除災害,不把白色額頭的牛、高鼻折額的豬以及患有痔漏疾病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奠。這些情況巫師全都瞭解,認為他們都是很不吉祥的。不過這正是“神人”所認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

《莊子》原文 譯文(四)

支離疏者(1),頤(2)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3)指天,五管(4)在上,兩髀(5)為脅。挫針(6)治繲,足以餬口;鼓策(7)播精,足以食十人。上(8)徵武士,則支離攘(9)臂而遊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10)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11)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註釋】

(1)支離疏離:假託的人名。

(2) 頤:下巴。臍:肚臍。

(3) 會撮:髮髻。因為脊背彎曲,所以髮髻朝天。

(4) 五官:五官。舊說指五臟的腧穴。

(5) 髀:股骨,這裡指大腿。脅:腋下肋骨所在的部位。

(6)挫針:即縫衣。繲:洗衣。

(7)鼓:簸動。播:揚去灰土與糠屑。

(8)上:指國君、統治者。

(9)攘:捋。“攘臂”指捋起衣袖伸長手臂。

(10)以下:因。殘疾:殘疾。功:通作“工”,指勞役之事。

(11)鍾:古代糧食計量單位,合六斛四鬥。

【譯文】

有個名叫支離疏的人,下巴隱藏在肚臍下,雙肩高於頭頂,後腦下的髮髻指向天空,五官的出口也都向上,兩條大腿和兩邊的胸肋並生在一起。他給人縫衣漿洗,足夠度日;又替人篩糠簸米,足可養活十口人。國君徵兵時,支離疏捋袖揚臂在徵兵人面前走來走去;國君有大的差役,支離疏因身有殘疾而免除勞役;國君向殘疾人賑濟米粟,支離疏還領得三鍾糧食十捆柴草。像支離疏那樣形體殘缺不全的人,還足以養活自己,終享天年,又何況德行殘缺不全呢!

《莊子》原文 譯文(四)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1)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2);禍重乎地,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陽(3),無傷吾行!吾行郤曲(4),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註釋】

(1)楚狂接輿:楚狂,楚國狂人。接輿,楚國人,姓陸名通,字接輿。

(2) 莫之知載:意為沒有人知道享受它。

(3) 迷陽:棘刺。

(4) 郤曲:刺榆之類的小樹。

【譯文】

孔子到楚國,楚國的狂人接輿遊蕩在孔子的門前唱到:“鳳鳥啊鳳鳥!為何道德會這樣衰敗。來世讓人們無法期待,往世又無法返回。天下有道,聖人的事業可以成功,天下無道,聖人只能保全生命。當今這個時代,只求免於刑罰。福祉比羽毛還輕,沒有人知道去享受它。災難比大地還重,沒有人知道去避免它。罷了罷了,別在人面前誇讚自己的品德。危險啊危險,不要在地上制定規則讓人遵循。棘刺啊棘刺,不要妨礙我走路,旅途中的刺激啊,不要刺傷了我的雙腳!”

山木自己招致砍伐,油脂自己招致燃燒,桂樹因為可以食用,所以遭人砍伐,漆樹因為有用,所以被刀割。人們都知道“有用”的作用,卻不知道“無用”的作用啊。

《莊子》原文 譯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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