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長吟有所思

2019-03-15 11：18 | 浙江新聞客戶端

用一本黑人旅行指南書作片名的《綠皮書》，講述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黑人鋼琴家和白人司機兼保鏢的“破冰”巡演，賺足了小編的眼淚。這部電影今天斬獲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綠皮書”是隔離的標誌，《綠皮書》則是友情的象徵。親情友情愛情，人同此心，古今無二，我讀過的記載這些美好的綠皮書，中華書局也出過一套。這套書中的《劉禹錫全集編年較注》，就是這麼一部滿載深摯友情的新品。

唐代大詩人劉禹錫的詩歌膾炙人口，其跌宕起伏的一生，也為後人津津樂道。劉禹錫和白居易、韋應物等人相交甚厚，而與柳宗元則堪稱“生死之交”。二人同登進士，本就親近；又因政見相近，同罹永貞之難，感情愈厚。貶謫十載，二人應詔回京，同遊玄都觀，賦詩贈答，卻因一句“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再遭貶謫。

劉禹錫貶至連州，柳宗元貶至柳州，故二人有一段同行之路。其間患難相扶，至臨別之際，難捨難分，借詩詠懷，唱和不止。

柳宗元作《衡陽分路與夢得贈別》：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佔時名。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

表面上規勸老友勿惹“物議”，勿取“時名”，實則悵恨之情溢諸言表，一別之後，更與何人道此衷腸？

劉禹錫當然明白，然而老友贈詩，不免蕭索。遂慨然答詩，《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曰：

去國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岐。重臨事異黃丞相，三黜名慚柳士師。歸目並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

“有所思”，是何思？劉禹錫一生百折不撓，所思所念想必是再返朝堂，有所作為。

面對劉禹錫的鼓勵，柳宗元又作《重別夢得》：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皇恩若許歸田去，歲晚當為鄰舍翁。

“二十年都一起走過來，以後必然也得同進退啊；就算讓我們歸田隱居，也願和你比鄰而居。”什麼是“夠意思”？這就是。

見到老友的真摯表白，劉禹錫以《重答柳柳州》相酬：

弱冠同懷長者憂，臨岐回想盡悠悠。耦耕若便遺身世，黃髮相看萬事休。

“是啊，我們還在二十來歲時就有共同的理想；真到了隱居的那一天，我們就一起種田，好好地生活吧。”

未來的期待講出來了，回到眼前，離別之情還是難忍，柳宗元遂作《三贈劉員外》：

信書成自誤，經事漸知非。

今日臨岐別，何年待汝歸？

“一生追求古書中的太平盛世，到如今也有些心灰意冷。這些都不說了吧，只想問問，什麼年月才能和你再會呢？”

劉禹錫以《答柳子厚》這首詩作了回答：

年方伯玉早，恨比四愁多。

會待休車騎，相隨出罻羅。

經歷了這樣的場面，不走向一個好結局怎麼行！然而造化弄人，柳宗元一去不返。劉禹錫聞訊，傷懷不已，作《祭柳員外文》：

嗚呼子厚，卿真死矣！終我此生，無相見矣！何人不達，使君終否！何人不老，使君夭死！皇天后土，胡寧忍此！知悲無益，奈恨無已。子之不聞，餘心不理。含酸執筆，輒復中止，誓使週六，同於己子。魂兮來思，知我深旨。嗚呼哀哉！尚饗。

又為鄂州李大夫代作祭文一篇，實際也是夫子自道：

嗚呼哀哉！令妻早謝，稚子四歲，天喪斯文，而君永逝。翩翩丹旐，來自遐裔。聞君旅櫬，既及岳陽，寢門一慟，貫裂衷腸。執紼禮乖，出疆路阻，故人奠觴，莫克親舉。馳神假夢，冀獲晤語，平生密懷，願君遣吐。遺孤之才與不才，敢同己子之相許。嗚呼哀哉！尚饗。

解說都是多餘的，滿篇都是眼淚。“誓使週六，同於己子”“遺孤之才與不才，敢同己子之相許”。常言道“一死一生，乃見交情”，柳宗元留下四歲的兒子週六，劉禹錫視同己出。交朋友到了照看遺孤的份上，也算極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