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席”字該怎麼解釋？

2月4日晚，冬奧會開幕式讓人難忘。導演張藝謀活學活用李白《北風行》中詩句“燕山雪花大如席”，以大如“席”的雪花作為軸線，呈現了一場精彩的開幕式。

北京北依燕山山脈，冬奧會是冰雪運動盛會，用“燕山雪花大如席”，將傳統詩歌文化和現代奧林匹克運動聯絡在一起，天衣無縫，讓人們再次領略了中國悠久的歷史積澱和優秀傳統文化恆久不息的魅力。

“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句古詩讓冬奧會開幕式增添浪漫詩意，很多人也對這句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首古詩是怎樣的一首詩呢？

“燕山雪花大如席”出自李白的《北風行》：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這句詩誕生後，多為後人所用。到北宋，用之於喜慶場合，如王安石詩作《胡笳十八拍十八首其一》：

燕山雪花大如席，與兒洗面作光澤。

怳然天地半夜白，閨中只是空相憶。

點注桃花舒小紅，與兒洗面作華容。

欲問平安無使來，桃花依舊笑春風。

王安石這首詩將燕山雪花用之於小兒洗面，終以“桃花依舊笑如風”，一種輕鬆愉快的氣息撲面而來。

有意思的是，“燕山雪花大如席”，在歷史上多次發生“討論”，即將“燕山雪花”喻為“席”是否合理的問題。

現代作家梁實秋在《雪》一文中說：“李白句：‘燕山雪花大如席。’這話靠不住，詩人誇張，猶‘白髮三千丈’之類。據科學的報道，雪花的結成視當時當地的氣溫狀況而異，最大者直徑三至四寸。大如席，豈不一片雪花就可以把整個人蓋住？”梁實秋以科學實證主義為依據，對李白詩歌中“燕山雪花大如席”之說不以為然。

但是，藝術的真實和現實的真實不是一回事。文豪魯迅的見解通達得多，他在《且介亭雜文二集·漫談“漫畫”》一文中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是誇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裡面，使我們立刻知道燕山原來有這麼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變成笑話了。”

現代人所說的席地而坐，多指坐在地面上，古人席地而坐的“席”，指的是以席子為坐具。中國古代沒有現在的高桌，桌子在唐朝開始出現，從流傳到現在的唐代繪畫《韓熙載夜宴圖》，我們能看到很多製作精美的桌子；但“桌子“這個名稱出現得很晚，據尚秉和的《歷代社會風俗事物考》中說，我國正式出現“桌子“這個名稱，是在宋朝，像如今椅子和凳子上的坐法，是從宋代開始流行的。李白活躍於盛唐及此後，他詩中的“席”，正是沒有高桌時的“坐席”。

桌子的前身是幾和案，比較低矮，在一般的場合，古人多雙腿盤坐於席上；在正規場合，古人則會跽坐於席上，即兩膝著地、小腿貼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腳跟上。因為席子是用於跽坐，可大可小。根據《禮記·曲禮》：“群居五人，長者必異席”。這就是說，古時地敷橫席，可容四人坐，席以四人為節，一般席長有2米左右。據1980年2期《故宮博物院院刊》載，在北京故宮博物館珍寶館，現存一件象牙席，這件象牙席長216釐米，寬139釐米。

和兩米長的席子相比，雪花是很小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當然是藝術的誇張，這種誇張合適不合適？其實，“燕山雪花大如席”還有另外一種解讀，就是“席”不是指一片雪花，而是指下雪的密度很大。

真實的雪花，最大的是所謂“鵝毛大雪”，但“鵝毛大雪”連成片的時候，就有“席”的感覺了。雪花下降過程中，溫度不斷升高，根據物理學定義，冰雪混合物的溫度為零度，當溫度高於零度的時候，雪花開始融化，雪片變得潮溼，產生黏連。雪片之間相互黏連多的時候，一大片一大片地劈頭蓋過來，就會讓人產生“雪花大如席”的感覺。因此，從這個角度說，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可能誇張得恰到好處，描寫出了燕山大雪的真正特點。

“燕山雪花大如席”名句一出，自此流淌在歷代眾多詩篇中。

除了王安石，後人屢引創作新詩：元代劉因《宋理宗書宮扇》詩曰：五雲回首燕山北，燕山雪花大如席。雪花漫漫冰峨峨，大風起兮奈爾何！宋代李綱《胡笳十八拍第十六拍》詩曰：雨聲颼颼催早寒，歲暮窮陰耿未已。燕山雪花大如席，寒刮肌膚北風利。宋代方回詩曰《二月朔大雪已五日三首其一》：燕山雪花大如席，豈料江南亦見之。臘前六出知焉往，卻在春風二月時。

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不是無根之水。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出自《北風行》，這首詩和《詩經邶風·北風》同名，兩詩之間有傳承關係。《邶風·北風》全詩以大雪紛飛、北風呼嘯的景象烘托氣氛。李白的手法與《邶風·北風》的手法如出一轍，李白的想象更雄奇，浪漫詩人的才情揮灑如漫天飛雪。

冬奧會精彩開幕，“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句詩成了神來之筆。一句詩成就一段美好的史話，說明了詩仙李白超凡的魅力，也說明以傳統詩歌為代表的優秀傳統文化之魅力！

（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周學澤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