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

生活中有許多事,不管是該忘記的還是不該忘記的,都會隨著時空的交錯,日月的輪轉,或模糊了初始,或模糊了結局,甚至模糊了曾經漫長的過程,成為流年裡一粒細小的微塵隨風逝去。然而,卻總會有那麼一些時刻,不經意間看到一朵花的盛開,嗅到一縷草的清香,記憶的溪流就會漸漸地流淌開來,俯仰沉浮間彷彿開啟一扇封閉已久的大門,越往深處走去越覺曲徑通幽,花明柳暗,一切的美好就那麼猝不及防匝天匝地的湧向心頭。這,大概才算真正的記憶吧!無論時光怎樣消逝如飛,生活怎樣兜兜轉轉,這些記憶總不會被時間沖淡擦淨,比如:那些年我們吃過的零食。

舌尖上的童年

由此上溯到三十八年前,那些年我們吃過的零食:水果、乾果、燒烤、茶點一樣不少,哪一味都是純然天成,美妙可口。

水果裡當數蘆芽和稔頭是最值得炫耀的,蘆芽其實就是蘆葦芽。陽春三月,惠風和暢,鶯飛草長,那滿坡滿岸的蘆葦,一夜之間突然夢一樣鑽出地面,一根根尖尖細細的小錐子倒插在鬆鬆軟軟的泥土裡,在三月的天底下曬著嫩嫩油油紫綠相間的小芽,柔風吹來飄過隱隱的清香。這可愛的小嫩芽被孩子們奉為美味的時節,必要恰當的拿捏一把,它只給孩子們一週的“保質期”,錯過時機就要再等一年。如果芽尖上的外皮由紫變綠了,無論怎麼死嚼亂咬,也咂不出半口甘甜清涼的汁水,所以,聰明的孩子們會抓緊一切機會,早晨上學路上,傍晚拾柴回家後,都會跑到那片葦塘邊,瞪大眼睛挑揀更鮮更嫩的蘆芽挖來吃。一層一層剝下芽衣後露出一小節嫩心,這才是蘆芽最好吃的部分,咬一口自覺滿嘴清新甜爽,咬兩口已是香汁溢嘴,唇齒生芬,兩枝嫩芽下肚,天地彷彿也充滿了甜美的芳香。在乾燥多風的春季裡,清涼甘甜的汁水滑過喉頭流過食管一路奔向胃裡的時候,世界變成了五彩紛呈的萬花筒,讓孩子們童年的天堂裡又多了一份快樂明媚的陽光。鳳兒和精丫是最眼尖手快的挖芽能手,她們不僅自己吃美了,還會挖好大一柳籃拿回家給自己的弟妹們享用。那年春天村裡麻疹肆虐流行,鳳兒和精丫卻毫髮無損,照樣天天在外面瘋玩瘋跑,大概是因為她倆蘆芽嚼多了吧,大人們都說:肯定是的!

舌尖上的童年

“春嚼蘆芽,秋吃稔,夏尋野桑,冬啃蘿。地裡季季有,顆顆美果鮮。”這是那一代的農村孩子最熟悉的童謠,這夏桑冬蘿位列水果行列在那個衣食缺乏的年代也還算勉強,可春芽秋稔也列進水果範圍似乎有違規則,但那時,能夠吃上春芽秋稔這麼美味的東西,就算給個仙童的位子也不坐啊!秋天來了,鑽進密不透風的高粱地裡,順著莊稼生長的經緯,一壟一壟仰頭伸頸的尋過去,總會在高粱棵子長得最密的地方,看到有那麼一兩棵高粱在該拔節抽穗的位置,偷偷露出一點灰白,像鴿子的小嘴,這就是孩子們心心念念要找的美味高粱稔頭了。輕輕揪住一片長長的葉子,拉彎高粱稈,剝開包裹的青綠葉片,香蒲棒一樣的稔頭就露出來,掰下放進嘴裡,軟軟的,綿綿的,糯糯的,淡淡的甜,淡淡的香,是又解饞又解飽,比玉米灰泡好吃多了。幸運的話一秋天能掰到幾十把,一根根用鐵絲穿起來,掛在屋簷下風成稔幹,過大年的時候放些八角茴香香蔥大蒜和土豆一起在大鍋裡文火慢燉,那味道堪比紅燒肉啊!誰嗅了見了不饞呢?

舌尖上的童年

黑豆,別名料豆,就是專門用來給牲畜加料用的,因為那時的黑豆還沒有被專家挖掘出其補腎養血烏髮助眠除溼之功效,由於含油量少、豆味大、顏值低而成為農作物裡的失寵,但它卻不是一無是處,初冬時,隊裡守夜喂牲畜的王瘸子,把這些黑汙油亮的橢圓顆粒倒在生產隊的大鍋裡用柴草炒熟後,晾涼,然後混進鍘好的乾草沫裡一攪,便是騾馬驢牛最營養的貼冬膘宵夜了。“馬不吃夜草不肥”果不虛傳,那些白天耕地拉犁,夜晚加餐的力士功臣,匹匹都被養得膘肥體壯,精神抖擻。隊房裡每天晚上飄出的炒豆香味,把隊房外捉迷藏的孩子們肚裡的饞蟲勾了出來,不知是誰吸了一下流出的涎水,低低地說:“真香啊,我們去偷料豆吃吧!”,誰肯做眼巴巴看著別人吃美味的傻子呢?於是,三人一組,兩人放哨,一人周旋王瘸子,轉眼功夫鍋裡的料豆就凹了一個窪,得逞的孩子們笑嘻嘻的一鬨而散,蹲在隊房外面的陰影裡,一邊嚓嚓嚼著噴香的豆,一邊衝著王瘸子做鬼臉。禿頭王瘸子憤憤地舉起左手的柺杖,遠遠地朝孩子們揮著,笑罵道:“癟犢子們,又叫你們騙了!吃吧!吃吧!吃了放一夜的臭屁!趕明個兒像我一樣打光棍!”這笑罵越發激起孩子們的笑聲,而我就是這一群犢子裡個子最小而笑聲最響亮的那一個。我一粒一粒將溫熱圓圓的黑珠子放進嘴裡細細嚼著,料豆的香氣越來越濃,從牙齒香到舌下,香到腮邊,一直香到骨子裡,香得整個冬夜都是暖暖柔柔的了。

舌尖上的童年

到了夏天,沒有料豆可偷了,卻等來了大牙水牤牛。一場暴雨過後,一隻只水牤牛不約而同的從鬆軟的泥土裡爬出來,鼓著發達的大顎,長長的觸鬚鋸齒一樣堅硬,光滑油亮的黑背下,是挺著的飽滿的大肚子。雄的水牤牛在野地裡一會兒飛起來一會落下去,正好給前來抓它的人發出訊號,連小孩子都知道,只要看準了雄水牤牛落地的地方,悄悄走過去,保準會有四五隻肥大的水牤子,一對一對的藏在野菜野草的根部,慌慌張張四下逃竄著。抓水牤牛必須是眼疾手快、膽大心細,手慢了,就飛走了,捏錯了觸鬚就會被它發達尖利的大牙咬到,一口下去就是一個流血的三角口子,但這對孩子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不到半天的工夫,每個孩子都會抓到半桶,等到太陽烈烈的升到中天的時候,僥倖逃脫的水牤牛就鑽回了地下,孩子們也該收工了,他們歡歡喜喜的叫著嚷著,比誰抓得多抓的肥。

中午的飯桌上,家家都擺上了一盤香噴噴脆生生的水牤牛。家境好一點的人家是用豬油炸,外焦裡嫩,酥脆可口,咬一口似乎要流出油來,就著剛剛出鍋的玉米麵鍋餅吃,香脆對香脆,滿屋都是咀嚼的聲響和香氣。捨不得用油炸的人家,會把水牤牛一個一個擺放在滾熱的鐵鍋裡,碼上研碎的細鹽面,然後細火慢燒,一點點爆幹水分,等另一鍋裡的鍋餅熟了,這一鍋爆水牛也恰到好處的出鍋了,味道除了缺少油炸的油膩外,酥脆、焦嫩一樣不缺,還多了一份麥草的香氣和鵝黃的色澤。現在每次想起來那種味道,我都會想:那個時候,幹爆水牤牛就是吃燒烤,小時候我們是吃著燒烤長大的。如今的孩子們可有福氣吃這麼環保、這麼純天然的燒烤?就是活的水牤牛恐怕也是陌生的吧,農藥的推廣讓多少自然的美味消失了。

舌尖上的童年

時光漸逝,童年成了回憶。一代一代的人逐浪淘沙,一代一代的食物也逐次推進變換。記憶裡舌尖上的那些美味,有的退出了歷史舞臺,有的升遷貴胄名族。很多時候看到商店裡擺放的琳琅滿目,多姿多彩多種味道的小食品,恬淡歲月裡曾經的過往就依稀浮現開來,童年裡舌尖上的快樂和幸福便牢牢的拴住了歲月的腳步,讓每一份記憶每一個歡喜都有了鮮美活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