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堤”名出白居易,“蘇堤”是蘇軾,“李公堤”是誰?

以下文章來源於吳文化博物館 ,作者愁予

“白堤”名出白居易,“蘇堤”是蘇軾,“李公堤”是誰?

本 文 約 5200 字

閱 讀 需 要 14 min

在今蘇州市吳中區東邊有一名為金雞湖的風景勝地,湖南面有一橫亙湖岸東西兩側的堤壩,這是金雞湖唯一的堤壩,名曰“李公堤”。與西湖“白堤”的命名與白居易有關、“蘇堤”的命名與蘇軾有關一樣,“李公堤”的命名同樣是因為他的建造者——李超瓊。

與白居易、蘇軾比起來,李超瓊在中國歷史上聲名並不顯著,終身仕途也只止步於品官末流,但若當我們漫步於今日的金雞湖李公堤,湖風夾雜著繁榮的氣息撲面而來時,就會不由地想起這位在大歷史中的默默無聞者。

以工代賑

李超瓊,字惕夫,又字紫璈,四川合江縣人,是晚清著名的知縣專業戶,一生分別在八個地區擔任過九任知縣。但是在光緒十五年

(1889)

六月初九,當李超瓊接到要求他前往江蘇元和署理知縣事的調令時,他的知縣生涯才剛剛開始不久。面對朝廷的調令,李超瓊自然不敢怠慢,同年六月二十九日李超瓊交卸完溧陽事務,同年七月十八日便趕赴元和任上。李超瓊初上任時,元和縣的境況並不樂觀,他在自撰年譜中敘述道:

“縣為省城附郭巨邑,與長洲、吳縣分治省會,政務最繁,吏役之骩法舞文,尤未易收抉”。

但擺在李超瓊面前的還有一個更為棘手的問題,那便是“時蘇境以八月念五大雨至

(十)

月之四乃至,淫霖敗稼,農田十九受災”,在連月大雨的摧殘下,蘇州農事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境內更是醞釀著鬧饑荒的可能性。在這種情況下,李超瓊“先後履勘情形,分別輕重,剔荒徵熟”。在勘探災情的過程中,李超瓊無意中又發現了境內金雞湖存在的問題。

“白堤”名出白居易,“蘇堤”是蘇軾,“李公堤”是誰?

元和縣圖及金雞湖所在地。來源/《民國吳縣誌》

民國修《吳縣誌》中記載:“金雞湖在縣東十餘里,偏西與朝天湖接,南為獨墅湖,東渰水尤浩瀚,與陳湖相互吞吐”,晚清經學大師俞樾在《李公堤記》中開頭便對金雞湖做了一番生動的描寫:

出葑門不十里,有金雞湖焉,元和縣所轄也。東西廣六里,南北袤十里,東達斜塘,西至黃石橋,南連獨墅,北通婁江。有花柳村者,介其中央,遂分一湖而二之,於是有南湖、北湖之名矣。巨艑小艓,往來如織,而南湖尤為通津。

吳地多澤,湖在蘇州並非是什麼稀罕物,但是金雞湖卻是個不安生的地方,每當北風吹響冬天的號角時,金雞湖上便會狂風大作,駭浪滔天,檣摧楫傾,被蘇州民眾視為畏途。更重要的是,狂風捲起湖水會淹沒湖岸的田畝,綠原青隴,頃刻間便會化為汪洋,這極大地影響到了元和百姓的生活與生產。元和縣的有識之士早就希冀於金雞湖中修築堤壩,但“有倡無應,厥功不成”,直至李超瓊的到來才改變了這一切。

光緒十六年

(1890)

春天,朝廷先後兩次針對蘇州境內的災情下撥款項,使得情況有所緩解,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在兩次賑濟完災民後,尚剩有部分款項,李超瓊遂決定“以工代賑”,他先是“增築甿字等圩圍岸及葑、婁兩門外官塘驛路,其車坊、章練塘、澱涇等處橋樑之圮者,亦分路修復之”,似乎起初李超瓊並沒有在金雞湖修築堤壩的打算,直到元和縣的吳大根、沈國琛、張履謙等鄉紳來請。

“白堤”名出白居易,“蘇堤”是蘇軾,“李公堤”是誰?

李超瓊手稿日記。來源/蘇州工業園區檔案資訊網

《李超瓊日記》中對這件事有著清晰的記載,光緒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李超瓊記道:“張樾階、沈寬甫來言金雞湖築堤事”,這些士紳建議李超瓊在金雞湖上修建一道長堤,堤上開闢一條道路,這樣既可以保證過往船隻和湖岸圩田的安全,還可以供民眾通行,可謂一舉三得。或許此時在金雞湖修建堤壩的事宜才進入到李超瓊的眼簾中,但李超瓊實際上對金雞湖的特殊情況也有著細緻的瞭解,其自撰年譜中敘述此事時就對金雞湖的情況有著詳細的描寫:

金雞河者,邑東南各鄉入城必由之路也,在葑門黃石橋東,本命金涇渰,一名金雞湖。東達斜塘、吳淞,南連獨墅湖,北通婁江。河面遼闊,每值西北風作,波浪如山,行舟屢覆,南岸圩田亦久患沖塌。

因此,當熱心於公共事業的元和鄉紳們找到一心為民的李超瓊時,雙方一拍即合,決定修建一條橫亙金雞湖的堤壩,以控其勢。金雞湖之上肆虐的駭浪,也是時候該歇一歇了。

官紳合力

在湖面寬廣的金雞湖南岸修建一道橫亙湖水的堤壩並非是一件易事,堤壩的規模,李超瓊形容為“西堤自黃石橋東起,至花柳村止,築長三百六十一丈。東堤自花柳村起,至斜塘西止,築長三百十九丈”。這樣一個規模浩大的工程,就算是官府也無力承擔所有的費用。

李超瓊先是“以用度告竭,到處乞貸”,但卻處處碰壁,最終只能動用賑災剩下的錢一萬四千串。不足的款項則由張履謙等士紳補足,俞樾記載張履謙出錢二百萬、沈國琛則出錢一百萬。《李超瓊日記》記的則是“樾階與沈紳國琛共續捐助錢三千串

(張二、沈一)

,攜之以來。是皆深明大義,可嘉已。”俞樾和李超瓊可能只是在計量單位上有所差異,但同樣可見地方士紳在此次修築金雞湖堤壩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據《李超瓊日記》的記載,從光緒十六年四月份開始,李超瓊便開始與幕僚、鄉紳等人開始商議修建李公堤的事宜。例如五月十三日,李超瓊“招錢申甫大令及紳士潘譜琴、吳語樵、沈寬甫、張樾階、潘濟之一飲,議勘金雞湖堤工也”,看來修建李公堤乃是元和縣一大事,不然也不會捲入如此多的地方士紳。不過當晚李超瓊身體突然有恙,大半夜的時間都處於腹瀉嘔吐當中,儘管如此次日李超瓊還是抱著病軀馬不停蹄的前往金雞湖進行了實地考察:“約林生晉生偕登舟出葑門,歷黃天蕩而入金雞湖,丈量湖中擬築長堤地段,約及千丈”,六月初五有一名曰李景卿的鄉紳來坊,李超瓊又與之一談修建金雞湖堤壩之事。

在經過兩個多月的商討後,相關事宜已經籌備完全,金雞湖堤壩於七月正式開工。《李超瓊日記》七月初二日記載:“紳董張樾階、沈寬甫、張瑞伯來言築堤開工事”,半個月後也就是七月十七日這天,李超瓊於一眾鄉紳齊聚金雞湖,在祭祀完湖神後,伴隨著打樁聲在金雞湖上響起,昔日畏途即將成為通途。李超瓊對此有著詳細的記載:

巳初,出葑門至天寧寺,會集委員胡蕃之貳尹(隆禎)、紳董樾階張君、濟之潘君及沈寬甫、張瑞甫、胡晶甫諸人開辦金雞湖築堤工程。先詣黃石橋望祭湖神,即於橋東水沚下樁。返回寺中,傳到各圖董保,諭以集船任役諸務。

李超瓊身為一縣長官,自然不可能將全部心思都耗費在修建金雞湖堤壩上面,他只不過是起著領導作用,具體工作依然由鄉紳負責,俞樾記載道“潘君祖謙、張君履謙,總其成;沈君國琛與胡君秉璠、張君毓慶,董其役,故農事不傷”。但李超瓊顯然也對金雞湖修堤十分關注,從光緒十六年八月至次年九月,李超瓊先後四次視察金雞湖堤壩的修建進度,光緒十六年八月初六日李超瓊“出胥門,至黃石橋察看金雞湖堤工。鄉民來運築者至一百六十餘船,頗形踴躍”。既然是以工代賑,李超瓊自然招募的是各地的窮民,讓其挑運城中殘壁破瓦,計工以給口食。因此在這次視察途中,李超瓊還不忘詢問這些鄉民是否感到辛苦,鄉民情緒高漲,無以為苦者,李超瓊這才放心離去。

同年九月初一日李超瓊又“至外跨塘鳳凰涇,入金雞湖察看築堤工程”。次年三月十三日李超瓊“出葑門,至黃石橋登舟。循金雞湖新築之西堤,驗視工程。經三口門,再歷花柳村南之水港東口,閱樹樁之工乃歸”,九月十五日又“經斜塘過金雞湖,閱堤工。”

至光緒十八年

(1892)

,歷時兩年的金雞湖堤壩終於落成。六月三十日這天,李超瓊攜幕僚、家人一同前往驗收金雞湖堤壩工程,當天李超瓊似乎對堤壩落成感到十分滿意,在前往金雞湖之前還攜家人前往黃天蕩觀荷,當天所記的日記中透露出了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悅:

辰正,移舟出黃天蕩,觀荷花,停橈於白蓮深處。香風浸骨,爽快莫名,相對引觴,過午未出。與子紱聯句,同為浣溪沙詞四闕,又臨江仙一調。酉刻,始移舟至堤下。登勘一過,返棹而過,則日已銜山矣。

李超瓊當日所作之詩,其中一首道:

移舟穿曲浦,堤勢偃長虹。

巨浪重湖截,清流六港通。

歌聽帆上下,利便畝東南。

一諾經吾畫,羞看擬白公。

從詩中不難看出金雞湖堤壩修成後對於整個金雞湖的影響。想必當李超瓊行至金雞湖堤壩時,眼中盡是長堤翠蔭,碧波輕漾,而堤上人流如織,耳邊盡聞百姓讚譽之聲時,李超瓊心中定是猶如波濤洶湧般激動。在晚清混沌的官場環境中,李超瓊依然能夠踐行著儒家“內聖外王”的信條,金雞湖上這道堤壩既是李超瓊身為知縣所要承擔的“安一縣之民”的責任,亦是他不可抹去的榮譽。李超瓊在其年譜中自述道:“堤成,而民便之,鹹呼為‘李公堤’。張紳等丐德清俞蔭甫先生為文以計之,勒諸石。”自此,李超瓊這個名字便與李公堤這個名字緊緊繫在了一起。

民賴以安

李公堤落成的訊息很快便傳遍整個蘇州城,李超瓊的好友俞樾得知此事後亦是激動不已,經別人的提醒下,他決定為李超瓊此舉寫點什麼,這便有了那篇收錄在《春在堂雜文篇五》的《李公堤記》,這篇文章筆者在前文已經多次引用,現不憚繁瑣,茲引這篇文章中關於李公堤完工後的描寫如下:

護以茭蘆,守以漁滬,蔭以桃李。登堤而望,則南湖北湖,柔紋碎浪,湔湔其波,楫馬船車,如行几席。夾岸數十里,原隰龍鱗,有濡腴澤槁之功,無鑽崖潰山之患。鹹喟然而嘆曰:“美哉斯舉乎”!

正如俞樾所描述的,李公堤最初的用途是用來阻擋因北風席捲起的狂浪,這樣既能保護在金雞湖上行駛的船隻不被掀翻,又能讓岸邊的圩田免受淹沒之累。於堤壩之上開闢道路,民眾得以便利的來往於元和、蘇州城等地,一批新的街市隨之興起,曾經在戰火中失去了生機的斜塘鎮也在不久後恢復了往日的繁榮。同時,堤壩上兩邊植以桃李翠柳,彌望成林,而金雞湖又碧波盪漾,匠心之下又成一蘇州勝景。

“白堤”名出白居易,“蘇堤”是蘇軾,“李公堤”是誰?

斜塘地域圖。來源/蘇州工業園區檔案資訊網

李公堤建成以後,李超瓊依然對其十分掛念,擔心其以後的維修問題,在其《藤軒筆錄》中就有記載:“於農田舟楫雖便在一時,恐未能久。亟籌歲修之費,迄未易得。是所望於後來者勿令廢圮而已”,不僅連維修李公堤得費用都籌措不到,李超瓊此時因為在縣內開展各種公益事業,已經是負債累累,就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感慨說:“餘自移元和,賠累日甚,支絀之狀,幾於全國皆知。清貧誠所不厭,然其如債負何也!”。

光緒二十年

(1894)

,李超瓊被調往他處任知縣,當光緒二十二年

(1896)

年他再度回到元和時,他最為擔心的問題還是發生了。儘管距離李公堤落成才不過四年的時間,但李公堤部分已經出現了坍塌,李超瓊回任元和知縣後多次巡視李公堤,不由的想起了往年官紳合力的場景:

沈張高誼薄倉囷,長有清風在水濱。

新築堤成舟輯穩,金雞湖浪不驚人。

光緒二十三年

(1897)

年二月,李超瓊再次發動群眾對李公堤進行了維修。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裡,李超瓊也曾多次視察維修進度,到了完工那天李超瓊還是帶上了家人一起勘驗李公堤的維修結果,想必心中亦是暢快無比。

進入21世紀以來,對於金雞湖的開發計劃日益明確,已與金雞湖融為一體的李公堤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在市場化的浪潮下,今日的李公堤已然是商業氣息濃厚的現代化商業中心、生態公園與休閒中心三者的結合,每當華燈初上時,李公堤就猶如一條璀璨奪目的光帶,系在金雞湖上。

但是,無論李公堤被改造成何種模樣,腳下之土仍是李超瓊率領蘇州民眾堆壘而成,這也是為何在李公堤的燈火闌珊處依然聳立著關於李超瓊修建李公堤的紀事碑,這是後人對於前人栽樹的深刻紀念。

結語

事實上,在李超瓊長達數十年的知縣生涯中,修建李公堤只不過是他惠民實政中的一件,只不過最為具有代表性。正因為如此,李超瓊的仕途雖終身止步於品官末流,但在當時卻備受各方讚譽,身處餘姚的晚清士人朱鄂基就曾在自己的日記中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好官做出過評價:“蘇省吳縣李令紫璈整頓風俗,頗恰輿論。少年短髮覆額、服飾奇異著,皆行嚴禁,吳下薄俗或能稍革也。”

素未謀面之人尚且如此,李超瓊的知己好友更是不吝惜筆墨,雲陽程德全就稱讚李超瓊是“慈祥愷悌,息息以民心為心,遂令暴者以惕,懦者以立,仁氣以煽,如病得蘇”。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頗有著聲的好官,晚年卻貧困潦倒,時人記載道:“及君之卒,幾無以斂,公私虧累至十餘萬金,八縣之士民為之奔走呼號,集貲以償”,令人唏噓不已。

每個時代都不乏俯身甘為孺子牛者,李超瓊屬於他的時代,但其精神卻值得為每個時代傳承。近年來,伴隨著《李超瓊日記》的整理出版,李超瓊的事蹟也逐漸為人熟知。在那片華燈璀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李超瓊的塑像靜靜矗立著,他的視線凝視著自己曾經為之奮鬥過的土地,並見證著這座城市的日新月異。

參考文獻

1。 李超瓊著:《李超瓊日記》,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

2。 山長水闊:《晚清縣令李超瓊》,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

3。 胡斌:《商旅互動蘇州李公堤商業街漸成氣候》,《中國商報》2009年12月22號

4。《說古道今:金雞湖李公堤能有今日的熱鬧繁華,前人功不可沒(二)》,蘇州市地方誌編撰委員會辦公室(市方誌館),2021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