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初唐文壇,有“四傑”崛起:盧照鄰、駱賓王、王勃、楊炯,他們皆以詩文兼長齊名海內。其中王勃更以“開闢翰苑,掃蕩文場”的氣魄,“每有一文,海內驚瞻”,一掃當時文壇“骨氣都盡,剛健不聞”的綺碎之風,顯示出了“永珍更新的初唐英姿”。

不僅如此,王勃在駢文方面更是技高一籌。他的駢文傑出代表是《滕王閣序》,無論在思想內容方面,還是在藝術特色方面都顯示出他的卓越才華,於典麗之間見真情,在整齊之中顯變化,都代表了唐朝駢文創作的最高成就。

當才華橫溢的王勃遇上滕王閣,千古佳作應運而生

王勃(650年——676年)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是隋唐之文的著名學者王通的孫子。王通一生講學著書,死後被門人諡之為“文中子”。初唐著名詩人王績是他的叔祖。由於家學淵源的深厚和天資的聰穎,使他很早就顯露出才華,“六歲能屬文,清才俊發,構思無滯”。十四歲舉幽素科,授朗散郎。“九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十歲包綜六經,成乎期月,懸然天得,自符音訓。時師百年之學,旬日兼之,昔人千載之機,立談可見。居難則易,在塞則通;於術無所滯,於辭無所瑕。幼有鈞衡之略,獨負舟航之用。年十有四,時譽斯歸。太常伯劉公巡行風俗,見而異之曰:‘此神童也’。”沛王聞其名,召為府修撰。二十七歲時渡海省親,溺水驚悸而死。

王勃在人生的歷程中,只度過了二十七個春秋,可謂短暫。在中國文學史上,他的名字卻永垂千古,他留下的一篇篇華章卻熠熠生輝。當人們在誦讀“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城闕輔三秦,風煙邊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時候,怎能不歎服這位少年俊才的聰明睿智!尤其是他的千古名篇《滕王閣序》,更是有一段神奇的傳說。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王勃

且說這滕王閣,為唐朝帝子滕王李元嬰(唐高祖李淵之子,封為滕王)所建。永徽中,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便在這贛江之濱修建了這座巍巍高閣,人稱滕王閣。唐高宗時的都督兼刺閻公重新修葺,並在高宗上元二年(674年)九月九日重陽節這天,宴請當地的文人學士、社會名流在舉行盛大宴會。王勃正好前去交趾省父,路過此地,有幸參加宴會並賦詩作文。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路過的小青年,在名士薈萃、冠蓋雲集的盛宴上,沒有絲毫的畏懼拘謹,“對客操瓢,頓刻而就,文不加點,滿座皆驚”。這是何等豪壯,何等瀟灑,何等的風光!

對這篇宏文佳作,不少人為之傾倒折服,就連“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也對其推崇備至,這位“文章鉅公”在他所寫的《新修滕王閣記》中說“愈少時則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 有瑰瑋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他還讚譽說:“亦欲往一觀而讀之。工既訖功,公以眾飲,而以書命愈日:‘子其為我記之。’愈既以未得造觀為嘆,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其後的諸多散文選本,包括《古文觀止》這樣的重要文集,都把《滕王閣序》作為典範之作選入。以韓愈在文壇上的名聲和地位,尚且如此推崇其人其文,以名列其次為榮,更何況他人。

以賦寄情,即便韶華早逝王勃的才華也隨《滕王閣序》流傳千古

王勃一生雖然韶華早逝,生命短促,但其生活道路卻也十分坎坷艱辛,由此產生的思想感情也必然是跌宕起伏。而這在《滕王閣序》中是有充分表現,王勃用凝練、典雅的文筆記敘了描寫了滕王閣的這次宴會以及周邊的美景,接著自然地生髮開來開始借題發揮,將文章上升到人生、歷史和社會的高度,發出高妙的感慨和議論,使其成為一篇發人深省的、具有思想深度的文學作品。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韓愈

如前所述,王勃以其超凡脫俗的才氣,年僅十四歲即對策及第,如一顆新星炫引世人矚目。而他自己也自負甚高,鋒芒畢露不畏權貴世俗,以為“拾青紫於俯仰,取公卿於朝夕”,“其有邀時譽,忘廉恥,徇苟得,設向背於朝廷,立縱橫於勢利。舉三寸之舌,屈辱豪門;奉咫尺之書,逡巡下席。皆自謂材足以動俗,智足以濟時。鐘鼎輝其顧盼,冠蓋生其藉甚。豈知夫四海君子,攘袂而恥之乎?五尺微童,所以固窮而不為也”。

正因如此,他在任沛王府修撰時,便因遊戲文字獲罪權貴而被罷官去職。據《新唐書·文藝傳》記載:“是時,諸王鬥雞,勃戲為文檄英王雞,高宗怒曰:‘是且交構。’斥出府。勃既廢,客劍南,嘗登葛憒山曠望,慨然思諸葛亮之功,賦詩見情。聞虢州多藥草,求補參軍。倚才陵藉,為僚吏共嫉。”

就在他出任虢州參軍時,又因殺官奴被判死刑,後遇大赦而倖免於死。可是他的父親福疇,卻受到牽連,由雍州司功參軍被貶為交趾縣令。

剛剛嶄露才華的王勃,接連受到殘酷的人生打擊和政治迫害,“雄略頓於窮困”,“高材屈於卑勢”,“徒志遠而心屈,遂才高而位下”,這怎能不使他憂憤難抑,情緒低落呢?在《滕王閣序》中,他更慨嘆“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時運不齊,命運多舛”……。懷才不遇,政治失意,仕途受阻,我心難平!在苦苦地掙扎與冥索中,他將這種失落的原因歸結到“盈虛”、“有數”的宿命觀上;在困頓迷茫中,他無可奈何地以“君子安貧,達人知命”來寬慰自己,以求得暫時的心理平衡。此時此刻,他甚至還“遙望長安於日下”、“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寄希望於高宗皇帝,寄希望於名人的提攜薦舉,幻想再次步入仕途,躋身於朝廷。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李治

誠然,一個兩次遭受命運打擊和折磨的青年,思想上沒有一點波折和消極的成分也是不現實、不真實的。然而,王勃畢竟是豁達有為之士。他雖身處逆境,卻胸懷大志,光明磊落,他的情緒並沒有停滯在落拓悲哀中。“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他的一腔熱血豪情,終於衝破淡淡的哀怨噴灑出來。這正是他奮發向上、積極進取精神的最有力的說明。面對現實,他能保持“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的高潔情操,並且明確表示:不效阮籍的“窮途之哭”,不改初衷,懷抱報國之願:“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他這種凌雲之志,昂揚之氣,千百年來,激勵、鞭策著多少士人歷盡艱辛,一往直前。作為一位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能有如此博大的情懷和高尚的節操,的確是難能可貴的。

駢文之冠冕——《滕王閣序》,脫離“宮廷文學”的桎梏,拓展駢文藝術之境界

從內容來看,作者透過磅礴的氣勢,華美的辭藻,盡情渲染了宴會的盛況、滕王閣的壯麗和登閣眺望中的三秋景物,同時,將作者自己才高自負的兀傲情緒和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抑鬱心情與景物交織在一起,充分表現了作者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積極進取人。

但更重要的是《滕王閣序》“當垂不朽”是在文體上的價值,作為一首用駢體寫成的詩序,它一改前人“堆砌辭藻,意少詞多”的風氣,筆力明快,風格清新,氣勢浩蕩,堪稱典範之作。

1、“宮廷文學”——駢文

駢文簡單來說就是格律文體,這種文體的主要特點:要求通篇文章句法結構相互對稱、詞語對偶、聲韻平仄、音律和諧、注重詞藻,講究用典等等。因為駢文有對仗方面的要求,作家們確實很容易把大量精力傾注在詞句的安排上,從而滑向偏重形式、捨本逐末之路。以南北朝駢文創作為例,雖然此時駢文發展達到高潮,但是由於缺乏深邃的思想、真摯的感情、高遠的志趣,導致有些駢文徒有華麗的外表,內容空洞。又因駢文多用於朝廷的誥命,以及賀表、祭文等,故而被稱為“宮廷文學”。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滕王閣

2、天下第一駢——《滕王閣序》

有種種形式上的束縛,要寫得優美、自如是十分不易的。但本文能純熟地駕馭駢文的種種形式技巧,文章奔放流暢而又有平易自然之感,在駢體文的形式方面有許多新的發展,如對仗更加工整、講究聲律協調、典故運用貼切等。

首先,對偶的運用變化多樣。對偶即雙句成對,這是修飾手法之一,但卻是駢文的基本形式特點。本文對偶有以下變化:

一、上下相對,這是最常用的對偶,如“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雄州霧列,俊採星馳”、“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等等;

二、隔句相對。這一類又叫扇面對,因為上下句不工整,是交叉對,即一三、二四句相對。比如文中的“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也有的上下句看似整齊,字數一樣,實非對偶,也是一三、二四相對的,比如“十旬休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這與上面所說的是有本質區別的。

三、當句相對。它也叫句中對,即一句之中前後部分相對,如“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中的“襟三江”對“帶五湖”,前後均動賓結構,這一句又與下一個當句對“控蠻荊而引甌越”形成上下對。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四、詞語相對。前後兩句的相同位置,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連詞、介詞也與連詞、介詞相對。如“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楊意”對“鍾期”,人名對人名;“不”對“既”,副詞對副詞;“逢”對“遇”,“撫”對“奏”,動詞對動詞;“凌雲”對“流水”,名詞對名詞;“而”對“以”,連詞對連詞;“自”與“何”相對 ,代詞對;“惜”對“慚”,動詞對。

其次,典故運用頻繁多樣。駢文用典不像散文那樣偶一為之,而是頻繁運用,本文時而昂揚激切,時而抑塞低迴的感情,其中的起伏波瀾,多憑藉大量的歷史典故加以表現,巧思妙策,驅遣自如。本文用典形式有:

一、明用,“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含義互相映襯,表達了自怨自嘆的感情。

二、暗用。“所賴君子安貧,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前後兩句語意出自《論語》中的“君子固窮”和《易經》中的“樂天知命故不憂”,後四句出自馬援、嵇康兩個歷史人物的名言,但字面上並不標明,十分自然熨帖地表達了自慰自勉的意思。

三、正用。“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心”用東漢隱士孟嘗不被重用的典故說明自己的坎坷境遇。

四、反用。“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用阮籍窮途慟哭的典故,卻是反其意而用之。前後兩句一正一反,正好兼包了自怨和自慰自勉兩層意思,表現了作者既失望,又滿懷希望的複雜心情。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阮籍

再者,高妙絕倫的寫景。本文作者以瑰麗多彩的文筆,把秋日風光表現得流美飛動。本文寫景的特色是表現為:

一、彩色的濃淡變化。“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兩句,這是總寫秋景,十分概括,但有鮮明的形象,前人謂“寫盡九月之景”。作者抓住了秋日景物的特徵,並有意運用色彩上的濃淡對比手法。前一句寫秋水的澄碧清寒,色彩輕淡。後一句寫秋山的暮色沉沉,色彩濃重。“清”、“凝”、“紫”字,均能體現出山水的質感。

二、角度的俯仰變化。為突現滕王閣的超拔絕世氣勢,作者用誇飾筆法作了描寫:“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前兩句仰視,所以用“聳”,後兩句俯視角度,所以用“臨”,一方面給人以高入雲霄之感,另一方面給人以如不見地之幻。一仰一俯,如電影中自上往下的一個搖鏡頭。這種視覺角度的有意對比,對錶現建築物的高峻十分恰當。

三、層次的遠近變化。“披繡闥,俯雕甍”兩句就使景物由近向遠,逐漸延伸,具有分明的層次。“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列岡巒之體勢”四句,寫樓閣的周圍景物,背山臨水,這是閣外近景。“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盱其駭矚。閶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軸”,視野更為開闊,景深更為遼遠,是非曲直景中景。“雲銷雨霽,彩徹雲衢。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四句是寫遠景,水天浩渺,極具空間的深度感。

王勃短暫的人生中屢遭挫折,其《滕王閣賦》則開唐朝駢文一代新風

四、感覺的聲音變化。上面的“雲銷雨霽,彩徹雲衢。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四句寫遠景,尚在視覺範圍之內,這是寫色,因此,似乎無法再寫了,出乎意料的是作者又由實及虛,突破視覺的限制,藉助於聽覺,使我們的神經觸角由眼前的“漁舟唱晚”和“雁陣驚寒”,延伸到畫面以外,直到“彭蠡之濱”、“衡陽之浦”,這樣不僅寫色,而且寫聲;不僅寫眼前之景,而且寫想象之景,從而造成了悠遠無窮的意境。以上色彩、角度、層次、感覺的種種變化,有機地組合了一幅氣勢恢宏,色彩明麗,層次分明,疏曠清空的畫圖。

王勃《滕王閣序》能從駢體文多冗晦堆砌的窠臼中脫俗出來,揚其所長,揚長避短,使駢體文趨於明快暢達,實屬不易。不僅如此,他還曾與文壇上的“知音”、“知己”薛元超、楊炯、盧照鄰等人,發起對上官儀為代表的以“綜錯婉媚為本”的“上官體”的抵制和批判。這正是王勃為中國文學的發展所做的不可磨滅的功績。

《滕王閣序》既是六朝駢文之新變,也是唐朝駢文通俗化格律化之先聲。全文采取用獨特的藝術視角,運用格律嚴整的駢偶句式,把自然界的美景,人世間的真情,社會中的變遷表現得淋漓盡致,使讀者在跌宕起伏的文勢中感天地之無限,懷思古之幽情,在曲曲折折的情感世界中感受到鬱勃的氣概和理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