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柱:言派《讓徐州》唱腔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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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言派《讓徐州》唱腔賞析

言菊朋老先生一生編演了不少劇目,《讓徐州》即為代表作之一。此劇取材於《三國演義》第十二回, 是說曹操起兵攻打徐州,孔融向徐州太守陶謙薦桃園弟兄前來相助,陶謙自覺年邁體衰,二子無才,為徐州百姓計,要將徐州太守之職讓與劉備,劉備堅不肯受,後陶謙病危,臨終再以徐州之事至誠相托,劉備始應承。

此劇無論[西皮]或者[二黃]唱段,均為言氏的嘔心之作,但若說流傳最為廣遠者,當屬那段[二黃原板]:“未開言不由人珠淚滾(吶)滾,千斤重任我就要(倭)你擔承,二犬子(呃)皆年幼難當重任,老(倭)朽年邁我也不能夠擔承,望使君放開懷慨然應允,救生民(吶)積陰(吶)功也免得我坐臥不寧。”

京劇一般的[二黃原板]唱詞多是規範的十字句或七字句,《讓徐州》這段唱腔上句的唱詞基本上是十字句,而下句唱詞的句式變化則比較大,如第二句“千斤重任我就要你擔承”,顯然是由七字句的格式變化而成。如果寫成“千斤重任你擔承”,亦無不可。但言氏加進了“我就要”三個字,從表面上看,雖沒有什麼文采,但這樣處理,一則和《洪羊洞》、《搜孤救孤》的[二黃原板]的唱詞在句式上有了區別,二來板式也顯得活潑俏皮,並且更突出地表現了陶謙希望劉備能接受徐州牌印的真摯、懇切心情。第四句“老朽年邁我也不能夠擔承”則變成了十一個字。最後一句的“救生民積陰功也免得我坐臥不寧”又變成了十四個字,格式是“三三四四”,這顯然是強調陶謙為避免生靈塗炭、迫切相讓的心情。再仔細品味,就會感到言菊朋老先生的這種精心設計,是他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地去剖析人物心情的結果。

在京劇唱本中,僅劇詞有音樂性尚不足以形成完整、感人的藝術形象,還需要按照“因字行腔”、“字重腔輕”、“以情帶字”、“字正腔圓”的原則,把唱腔設計得韻味雋永、聲情並茂,才能使人物的情感得以很好地展現。言菊朋老先生有較高的文化修養,且精通音律,對於文學聲韻,也有很深的研究。他在師承譚門的基礎上,廣泛吸收了其它劇種、曲種的音調及本劇種其它行當的唱腔,再加之對“四聲”的靈活和恰如其分的運用,故他設計的唱腔,都能較好地表現劇中人的喜怒哀樂。清代戲劇家徐大木舂所著《樂府傳聲》中論述唱腔優劣標準時說:“唱曲之法,不但聲之宜講,而得曲之情為尤重。蓋聲者眾曲之所盡同,而情者一曲之所獨異,不但生旦醜淨,口氣各殊,凡忠義奸邪,風流鄙俗,悲歡思慕,事各不同,使詞雖工妙,而唱者不得其情,則邪正不分,悲喜無別,即聲音絕妙,而與曲詞相背,不但不能動人,反令聽者索然無味矣。”言菊朋老先生的唱腔設計及其演唱是符合這一要求的。

言氏這段[二黃原板]既迴環轉折,又中規中矩;既曼聲婉轉,又十分悅耳。首先,這段唱腔的第一句行腔和一般[二黃原板]的第一句拖腔相比,壓縮了一板,這樣曲調就顯得比較迂迴。他唱出第一個低音 “5” 的“滾”字後, 第二個“滾”字緊接墊的“吶” 字後用“1”音及加連音的“2”唱出,這樣使得兩個“滾”字的銜接自然熨貼, 下面緊接一個加連音的小腔,在休止符後將拖腔以婉轉的旋律落在了低音“ 6 ”上。言老先生這種先報字、後行腔,字在口、腔在喉, 嘴老音嫩, “滾”字參差錯落,以及消眼的演唱方法,既避免了音蓋字現象的出現,又使唱腔迂緩從容, 顯出光彩,造成了低中見峭、頓挫有序之勢,極符合陶謙年邁力衰的神情語態。

第二句中“擔承”的“擔”字頭一個音以“4”音唱出,這個半音的使用,是把普通[原板]的“5”音降低一度而成。緊接後面的陽平字“承”以 “1”唱出(這符合譚氏“陽平低出”的發聲原則),在耍個極小的腔後,由加連音的“3”過度到“2”音結束。這句行腔以立音出現,陡然高唱,寓剛於柔,它既很好地表達了陶謙情真意切的心聲,又使我們看到言派虛實並用、剛柔相濟的峭拔唱法及對節奏的巧妙處理,都和譚腔有著內在的血脈聯絡。

第三句中的“二犬子皆年幼難當重任”的“難當”落到低音“7”,在墊字“呃”後有個非常自然的停頓,這個停頓既使前面的唱腔顯得口語化,又為後邊的“重”及加連音的“任”字做了很好的鋪墊 —— 它在給人們造成審美期待的同時,將陽平字的“任”以加連音的“1”唱出,這就使人感到陶謙之言確實出自肺腑;第四句中的“擔承”,與第二句的“擔承”兩相比較,可以清楚地看到,同一陽平字“承”,先前以“4”音唱出,後面則以加連音的低迴旋律結束,這樣的處理,既符合“字重腔輕”的演唱原則,又較為準確地表達了唱詞中蘊含的情感。

(原載《中國京劇》原題:淡淡秋菊散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