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風流子,一闕相思情:張耒思念妻子寫下的這首詞,讀來瞬間讓人破防

蘇軾,作為宋代文壇領軍人物,他是詩、文、書、畫無所不能的文藝界百科全書式的人物,詩歌上,他和黃庭堅共同奠基了宋詩的腔調,也就是區別於唐詩的丰神情韻與含蓄蘊藉,而以筋骨理性見長。

宋詞被譽為“一代文學”,蘇軾在詞作方面的建樹也是卓爾非凡的,在填詞譜曲中國,蘇軾突破了“詞為豔科”的藩籬,將詞的題材擴充套件到寫景、記遊、抒懷等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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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作為北宋文壇扛鼎人物,自然會有許多人慕名拜投在他的門下,蘇軾的身邊始終聚集著眾多樂於跟隨交遊的門生後學及志同道合者,其中最有名的當屬“蘇門四學士”。

蘇軾元祐初年擢升翰林學士,元祐一朝,張耒與黃庭堅、晁補之、秦觀俱遊蘇軾門下,又由於他們四人當時都在館閣任職,世稱“學士”,故而有“蘇門四學士”之稱。

蘇門四學士文學造詣各有千秋,創作風格自具特色,然而他們都得到過蘇軾的獎挹與提攜,他們的人生遭際與詩文創作亦深受蘇軾影響。

蘇軾與四位門生的交遊往事,以及學術與文學上的交流和探討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大盛事,故史稱“一時文物之盛,自漢唐已來未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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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不輕易評價別人,但他對這四位門生是相當滿意的,所以根據四人不同的文風,蘇軾給予了相應的讚譽之詞。

比如他在評價秦觀時說“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這是說秦觀的詞作婉麗無比、纏綿悱惻,可以與柳永的詞風相提並論。

而“山抹微雲”四字恰好出於秦觀的詞作《滿庭芳》。

黃庭堅的詩歌堪稱一流,是“江西詩派”的開山鼻祖,他的詩歌與蘇軾並稱“蘇黃”,蘇軾曾評價黃庭堅“瑰偉之文妙絕當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

在這句話中,蘇軾不光對黃庭堅的文學成就給予了充分讚譽,也對黃庭堅的品行給予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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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晁補之,蘇軾給出的評語是“於文無所不能,博辯俊偉,絕人遠甚,將必顯於世”,

蘇軾對晁補之的文風和作品給予了充分肯定。

蘇軾評價另一位門生張耒時說道:“汪洋衝澹,有一倡(通“唱”)三嘆之聲。”蘇軾的言下之意就是說張耒的作品取材廣泛,文風簡潔流暢,氣勢豪放,揮灑自如,婉轉而又含義深刻。

這是很高的評價,由此也可以看出蘇軾對張耒的讚許和肯定。

從蘇軾對這四人的評語中不難看出,他們四人在各自的文學領域都取得了傑出的藝術成就,也有著各自獨特的風,

但蘇軾對張耒的評價可謂是最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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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耒(1054 -1114),字文潛,自號柯山。祖籍亳州譙縣,生長於楚州淮陰,“蘇門四學士”之一,可謂是名門之秀,張耒是結束北宋文壇,影響南宋文壇的重要作家。

因為在蘇軾、秦觀、黃庭堅、晁補之去世之後,張耒依然健在。

正是張耒,將蘇門的文學之光傳播和延續下去的,他將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的學生,他的文章、詩詞影響了很多人,他的文學理論和詩詞創作手法一代代地流傳了下去。

張耒一生創作詩詞、散文、史論、議論近2600篇,其中光詩詞就有近2400篇,從這方面來說,他是一位碩果累累的文學家。

南宋初年詞人張表臣在《張右史文集序》也稱張耒的作品:“雄深雅健,纖

穠瑰麗,無所不有”,這也是對張耒作品極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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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耒的詞作雖不多,流傳下來的只有6首。

他在臨近重陽節寫下的這首思念妻子的作品《風流子》,不僅是傳世之作,而且因為詞作以景蘊情的藝術手法和細緻入微的情感表現,成為流芳百世的經典作品。原詞如下:

木葉亭皋下,重陽近,又是搗衣秋。奈愁入庾腸,老侵潘鬢,謾簪黃菊,花也應羞。楚天晚,白蘋煙盡處,紅蓼水邊頭。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

玉容知安否?香箋共錦字,兩處悠悠。空恨碧雲離合,青鳥沉浮。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閒愁?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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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耒自從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遠離家鄉的地方任職,夫妻二人聚少離多,他對妻子的思念也是格外深切,而這種思念之情在節日裡就格外濃烈。

既然思而不得見,那就用文字聊表思念,這既是人之常情,也是詞人在飽受相思之苦下的情感宣洩。

開篇三句大意是說:樹葉紛紛飄落到水邊平地上,重陽節近了,又到了搗寒衣的秋天。這三句點明詞人所處的地點和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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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葉,指樹葉,詞中點明樹葉落下,表明了深秋的時間和節令,草木搖落在古典文學中不光是表現深秋時節的代名詞,還有表達鄉思與鄉愁的含義。

如范仲淹的名作《蘇幕遮》,就是從“碧雲天、黃葉地”的秋景引出了“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深層次情感。

亭皋,水邊的平地;重陽,指的是重陽節,中國傳統節日之一,在每年的農曆九月初九,古人在重陽節有登高,佩茱萸,飲菊花酒的習俗。

對於羈旅之思的遊子,重陽節也是格外想家、格外思念親人的日子,這種心情也正是王維筆下的“每逢佳節倍思親”。

第三句“又是搗衣秋”是全詞很關鍵的一句,而其中的“搗衣秋”三字,又是關鍵中的關鍵,因為這三個字承載了敘事兼抒情的功能,“搗衣”是敘事,古代婦女於秋季漸寒時,在砧石上捶打衣服以備寄送出門在外的親人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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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搗衣呢?原來搗衣其實是製作衣服的一道工序,人們先把漿洗好的布匹放置在砧石上,砧石也就是專門用來搗衣服的一種磨平的石頭,然後用特製的木棒將布匹表面的褶皺搗平搗軟,這樣做成的衣服穿起來就很舒服了,這就是搗衣這道工序的過程。

搗衣,能勾起的是同一時空下分隔兩地的人的情感共鳴。家人搗衣,是對出門在外的親人的牽掛,這是一份寄託著溫暖的牽掛;而羈旅在外的遊子,每到了天氣漸寒的時候,自然而然會想到家中的溫馨,會想到親人的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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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種情感

交融在深秋時節的搗衣聲中。張耒,離家在外,在重陽節來臨之際,對妻子的思念也就愈加濃烈,所以他將情感訴諸筆端,開篇三句正是這種情感的體現,也是全詞的感情線索。

詞人佇立水邊,看著片片飄落的黃葉,看著亭外綻放的黃菊,愁緒不禁縈繞心頭。詞人心中有何憂傷呢?原來詞人年華漸老,頭髮也稀疏起來,他把菊花摘下,簪在頭髮裡,頭髮稀疏得連菊花也簪不住了。

詞人內心的愁緒猶如紛紛飄落、越積越多、越積越厚的落葉,這愁緒包含著詞人深沉的遲暮感、濃烈的鄉愁、以及離別的哀思,當這種愁緒被秋風吹起時,種種複雜的情思一時間湧上心頭,詞人徹底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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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晚,白蘋煙盡處,紅蓼水邊頭”,大意是說:天色已晚,詞人的視線沿著水流的方向一直望去,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是氤氳著水汽的白蘋和水邊開花的紅蓼。

楚天,泛指南方的天空;紅蓼,生於水中者名澤蓼或水蓼,開淺紅色小花;“白蘋”,浮萍,一種隨波漂流、漂泊不定的水生植物,所以,人們很自然地將浮萍和遊子聯絡在了一起,浮萍甚至是遊子的代名詞,唐代大詩人杜甫在詩中就寫道:“相看萬里外,同是一浮萍。”

這三句視野極其開闊,空間極其廣闊,詞人的視線就像電影鏡頭一樣,從天空到地面,從高到低,從近到遠,從立足處向視線盡頭,成功地剪取了一幅幅南國深秋時節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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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幅夕陽晚景圖是詞人的視覺體驗,更是詞人寓情於景的寫法

。王國維說“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是《人間詞話》中的“有我之境”,詞人以立足點來觀照景物,景物必然會沾染上詞人的主體感情色彩,此時,詞人眼中的景物也會成為感情的載體。

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此時詞人眼中的南國深秋美景成為了情感的載體,它處處透露著詞人的相思之情。

所以詞人遙望南國的夕陽晚景,一直望到水汽氤氳的白蘋盡頭,一直望到水邊開花的紅蓼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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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咫尺,咫尺天涯。詞人一直向遠處望去,此時的詞人,面對鄉愁暮感,他多麼想讓自己的視野能夠跨越地理的限制,一直望到他的家鄉啊。

“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詞人倚靠著亭子眺望遠方,他看到的是含著情意的芳草,砍掉的是默默無語的夕陽,看到的是橫渡南浦的大雁,可是唯獨沒有望到故鄉。

這幾句寫景的詞句,詞意含蓄,畫面完整。“人倚西樓”點出詞人登眺之處,交代了詞人在南浦的見聞,以及由此引發的感想,所以,詞人眼前的景物也被賦予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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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是一個多義詞,一般情況下指的是位於某一地區南側的水岸,這個地區的人們就習慣上將這裡稱之為南浦;“南浦”的另一個意思是水邊、岸邊、或河流注入江海的地方。都可以稱為南浦。

不管如何,“南浦”作為一個與水相關的地點,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一些與水相關的特性,並且當人們送行送到“南浦”時,便因水的阻隔而不得不停下來,所以“南浦”便成了離別的代名詞。

聚散別離是人生常態,傷離別也是人們的普遍情感

。南朝文學家江淹說在《別賦》中說“春草碧色,春水漣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自江淹將離別的傷感情愫寄託並融進南浦後,“南浦”便蘊含了一份文化內涵,成為文學、詩詞作品中的一種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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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佇立在水邊的詞人張耒,一定在拼接、串聯一個個有關相思與別離的記憶,不管是親人離別也好,友人離別也好,戀人離別也好,總之,詞人拼接、串聯起來的一定是一幅幅令人黯然神傷的與離愁別緒有關的畫面。

所謂景為情而設,詞為情而作。詞人的思念之情是全詞的抒情線索,那麼,詞人到底在思念誰呢?是他的思念是廣泛的大多數呢?還是具體的某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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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片,詞人以反問開頭,“玉容知安否?”點明所思之人,就是自己的妻子,揭開了詞作主旨,也將上片的多種情景描寫具體化、明朗化,這樣的寫法正是“水落石出”的文學表達手法。

接下來的四句“香箋共錦字,兩處悠悠。空恨碧雲離合,青鳥沉浮”,道出了詞人對妻子無盡的思念之情。

香箋和青鳥是家書、家信的意思,由於詞人的工作的地方離家很遠,連書信都無法保持暢通。

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他也不知道家中一切是否安好。“知安否”三字所包含的情義就更加顯得深重了。

詞是兼具音樂性與文學性的作品,如果此時,將張耒的詞句用音樂的形式表達出來的話,一定是一曲讓人聽了之後會愁腸百轉千回的歌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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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人太想家了,太想念妻子了,以至於他連天空中的雲彩都羨慕不已,因為在詞人眼中,雲彩是自由的,是沒有牽絆的,雲彩可以自由地在天際遨遊,甚至隨時都可以與另一朵雲彩相遇。

再往下四句“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閒愁”,是詞人的換位思考,他設想妻子思念自己時的痛苦情狀。

我想念你的時候,你也恰好在想我,這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詞人將自己的思念之情以換位思考的方式和妻子的口吻表達出來,正是為了表達自己對妻子深摯的愛和深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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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在悠長哀怨的旋律中,在詞人對妻子深婉的思念中,詞作緩緩拉上帷幕。詞人筆端流瀉得越多,他的思念就越深,這叫人情何以堪?還不如將這一腔相思之情分付給東流之水。

心頭念起所愛之人,與之心心相繫,一個人也是團圓,即使這種思念是甜而苦澀的,但這又有何妨呢?

全詞哀傷而不哀怨,悠然無盡且又飽滿酣暢地表現了詞人無限深厚的思念之情,讀來讓人動容。

張耒這首思念之作,歷來好評如潮,明代戲曲家沈際飛的評價不可謂不精彩,他說:“敘寫秋思離愁,鋪景朗倩,烘托愁緒無極。”這樣的評論可謂是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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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耒的文學作品中,他的詞作藝術成就是很高的。張耒曾給好友賀鑄的詞集《東山樂府》寫過序言,在序言中,張耒評論道:“滿心而發,肆口而成,不待思慮而工,不待雕琢而麗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

將這樣的評論用在張耒自己的詞作上,又有誰會說不恰當呢?

張耒認為,詞與詩文一樣,是“性情之至道”的文學形式

。所以,張耒創作論必然主張“滿心而發”、“肆口而成”、“直寄其意”的自然天成,而思慮而工、雕琢而麗者終要比前者略遜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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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耒的詞學觀點揭示了詞要抒情的本質,也解釋了直抒胸臆的創作方法,這樣的理論為詞在內容上的開拓和風格上的綻放提供了確切和堅實的理論依據

這樣的詞學觀點在他的這首《風流子》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無怪乎蘇軾會用“汪洋衝澹,有一倡三嘆之聲”的溢美之詞來評價張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