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古楚語”黃梅話

前言:

黃梅話,據趙元任《湖北方言調查報告》的結論屬於“古楚語”,本文就談談黃梅話的“古”與“楚”。為了使後文說明方便,先把黃梅話六個聲呼叫黃梅語音確定調類:如ma,陰平調221(“5度標調法”調值,下同),媽;陽平調51,麻;上聲調33,馬;陰去調35,嬤(李英話稱呼奶奶);陽去調55,罵;入聲調1,抹。後文聲韻調全同的,用同音字注音,如“媱(音搖)”;聲韻同,調不同的,用漢語拼音字母和同音字注音後,用以上例字標調。如“耜(音曬sai,馬調)地”,耕地。

一、

說到“古楚語”,首先要了解,這個“楚”不是明朝時專指湖廣(今湖南、湖北)的“楚”,而是春秋、戰國時大疆域的“楚”。《黃梅戲傳統劇目彙編·王氏求計》中,王玉恆唱:“表家鄉住之在三楚之地。”為什麼稱“三楚”?這是因為東周的楚國,全盛時期地盤太大,秦、漢形成中央集權制的統一國家後,為表述得比較具體,就把它分為“南楚”(以古江陵為中心的今江西、湖南、湖北、重慶及兩廣連毗部分)、“東楚”(古吳國,今江蘇、安徽之長江以南地區)、“西楚”(古彭城,今蘇、皖北,河南中部及陝西、山東的毗連部分),這就是“三楚”。其範圍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東至大海,南到南嶺,涉及如今的10多個省(直轄市),是當時版圖最大的諸侯國,沒有“之一”。

淺說“古楚語”黃梅話

其實,春秋時楚吳越語言就可相通。黃梅民間傳說,伍子胥愁白了頭混過的“昭關”,就在上世紀沒有進行水利改造前的黃梅白湖渡,過江時漁父給他唱歌示意,他能聽懂;到吳國作了公子光的門客,並獻俠客專諸,幫公子光殺了吳王僚,說明彼此能夠語言交流。文種、范蠡也是楚人,他們到越國做官,幫越王勾踐出謀劃策,最終使勾踐鹹魚翻身,由此可知他們相互之間,能夠用語言溝通。這些都能證明當時的吳越語言可以與楚方言相互交流,有些語音、詞彙也融入了楚語。西漢揚雄《方言》中詞彙流行的區域就有江淮與楚郢都(今湖北江陵北一帶)相聯絡的,舉吳語有荊吳揚甌或吳楚衡淮並舉的,這又說明楚語既是楚國地域方言,也是大範圍的通語。

黃梅話之所以是“古楚語”,因為保留了古楚國最大範圍的通用詞彙和語音。如今天黃梅口語中,有吳越詞語,如“伊(音意)”,相當於指示代詞“那”。像伊人(那個人)、伊地(那地方)、伊時候等就是。只是詞語進化過程中會有變異,“伊”,字書記載最早是作指示代詞“此”,吳越語多作人稱代詞“他”,而五四時期的文學作品又專作女性“她”用。黃梅話還有常見字保留吳越語讀音的,如“碰(讀胖,馬調)”,碰碰撞撞、碰破了皮等等;“畫”、“劃”(讀wa,不讀hua,罵調),如跡跡畫畫、劃手(招手)、劃來劃去(在眼前不停地來回走動)等等,這些都能在越劇道白、唱詞中聽到。再如黃梅稱老婆為“媽媽(音馬馬)”,大家都認為這稱呼很醜,而明朝南直隸(今江蘇)蘇州人馮夢龍編的《喻世明言·第三卷》,臨安(今浙江杭州)人就把妻子叫作“媽媽”,說明這個叫法是有淵源的。黃梅口語還保留著“煝(音梅)”、“煦(音霍)”、“埲(音蹦beng,罵調)”、“櫎(音謊)”等吳越詞,舊時用火鐮打火的引火紙叫“煝紙”,吸黃煙點火的叫“煝條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後,李英一帶把火柴叫“洋煝兒”;蒸玉米、蒸苕叫“煦玉米”、“煦苕”;灰塵揚起叫“灰只埲”;陣雨的間隙叫“雨櫎吶”,封閉柱子與柱子之間空檔叫“旮櫎嘚”。這些土話詞好像沒有漢字,其實大多數詞都有漢字,只是書面語不常使用而使之失傳了。

還有中古“假攝開口三等麻韻”有a、e和ia、ie,甚至 e、 a兩種讀音。如“遮、車、”,可讀zhe、che,又可以讀zha、cha;“姐也”,既可以讀jie、ye,也可以讀jia、ya;“惹”可以讀成r e、r a兩個音。這跟吳語通泰片語音特點完全一樣。

黃梅話還保留了不少楚語詞和古語法現象。如“媱”(音“搖”)、“愓(音陽)”、“釃(音篩sai)”、“摶(同‘團’)”,就是典型的楚語詞。“媱”、“愓”流行於湖南江沅一帶,“媱”本是中性詞,形容女子愛打扮,愛賣弄風情,在黃梅略帶貶義;“愓”流行於李英和廣濟(今武穴)邊界,用於男青年,同於上鄉的“芾(音肺)”,多形容男青年另類打扮、舉止輕浮。“釃”流行於長沙,黃梅至今給客人倒酒倒茶,仍叫“釃酒”、“釃茶”。“摶”從屈原《橘頌》“圓果摶兮”可知是擬形,至今黃梅話還有“團頭”、“團臉巴”、“團硯池”、“眼睛一團倒”等說法。有典型古楚語(湘語)語法,賓語插到補語前面。1、像“做鬼打人不死”(通行的說法是“做鬼打不死人”)、“坐在屋地賺錢得倒”(通行說法“坐在屋地賺得倒錢”)等等。2、如“者(音d ,嬤調,這)迴帶孫兒受的氣有”、“舊年住院吃的藥有”,用“有”在賓語後作補語,表示動作的程度深或量很大。還有同於湘語的特殊補語,如“我姆媽把我咄(音斷案的“斷”,罵)一餐好的”、“把我躂(音搭)一交(音高)好的”,用“好的”作補語,表示動作的程度很嚴重。

此外,黃梅話6個聲調,與長沙話調類相同,湖北非楚語區都是四個聲調;西南官話的漢口話有n無l,蘭、南聲母相同,江淮官話的南京、合肥話有l無n,蘭、南都念lan,而黃梅與蘄春、武穴是n、l並存,與普通話基本對應,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地跨吳頭楚尾,相容吳楚方言的效應。

二、

再說黃梅話的“古”。黃梅、廣濟上點年紀的人至今還傳唱著一首民歌,叫《浪子踢球》(也叫《打櫻桃》),第一段:“揚州姑娘生得這樣美,手拿著汗巾二邊飄,姐妹二人出門去打櫻桃。”這段歌詞保留了黃梅3700多年前屬於揚州的歷史,明清黃梅戲唱詞中又說家鄉是“三楚之地”,黃梅夏朝屬過揚州,東周時又屬過楚國,這就可見其“古”,印證了方言乃至方言衍生的文藝作品是“活的語言化石”的結論。自古以來,侯國州郡都有各自相對獨立的政治、經濟、文化規制,其首府語言形態無疑會輻射到它的所屬地,反之,方言又折射出本地域先民的一些生活痕跡。

淺說“古楚語”黃梅話

如黃梅話不少詞保留古音,如常用代詞“者”(讀d 、da,嬤調,或鬥deu,馬調),“兀”(音wu 或we,嬤調),“恁”(自成音節n,嬤調),佢(音客k ,麻調,第三人稱她、他)和動態助詞“著”(或“著”,音倒,輕聲)。這些詞都是從唐宋元明的作品中找出來,作為方音程式碼的,如“者”、“著”,上古聲母是d,中古才分化成zh。其中近指代詞“者”,讀d 、da,“者地、者邊”,即這裡、這邊;讀鬥deu,“者地、者個”,就是指示代詞“這樣、這麼個”。“著”,讀倒dau,附著在動詞後,表示動作處於持續狀態。如“看著、睏著、靠著”等。再看“兀”、“恁”,作指示代詞,多見於宋元話本(小說)和元雜劇,黃梅有詞語“兀地(恁地)、兀邊(恁邊)、兀處子(恁處子)、兀麼早(恁麼早)、兀個人(恁個人)”,就是那裡、那邊、那地方、那時候、那個人的意思。“佢”在粵語作第三人稱,同於“問渠那得清如許”的“渠”,這是借字,其本字應該是繁體的“佢”下加“木”。黃梅話書面念ch ,口語就讀k 。單用就是代詞“他”或“她”,多數時候組成複音代詞,如“佢恁的(他們)、佢伊人(她那個人)、佢兀處子(他那個地方)”等。

中古舌根音g、k、h字,很多已經進化為舌面音j、q、x了,可黃梅還在口語中流傳著古語音。如“江”、“降”,新詞聲母讀j,古詞讀g,如“長江、江山”讀jiang,而“江家(村落名字)、江衝(江豚)”就讀gang;“下降、降價”念jiang,“降凌(結冰)、霜降(節令)、降馬腳(迷信活動)”還是念gang。“恰、確”,文讀聲母念q,如“恰當、正確”;口語念k,如“恰(音客)值(剛剛,我恰值到屋)、的確(音渴,準確,數字算的確)”等。“下、陷”,新詞讀x,如“下課、放下,誣陷、陷害”等;舊詞讀h,如“下落(卸下來)、一下(全部)馱去,將會陷、豢(音寬)個陷生嘚(啃老的子女)”;還有“桁條”的“桁”,白讀音“恆heng”,文讀“行xing”等。

黃梅話有不少書面語少見的古音字。如癶、屮、耜、豢、縻、镽、噦、挌、 、燖、熯、熻、煼、 、肋脦、閬閌。癶,音霸,張開,嘴癶開、眼睛癶開;屮,音撤,輕微的動,嘴唇屮屮,想說麼事;耜,音曬sai,馬調,耕,用犁耜地;豢,音寬,生育,媽媽(妻子)豢伢;供養,豢爺和娘;縻,音妹mi,拴系,縻牛;束縛、限制,帶伢幾縻人;镽,音了liau,媽調,窄長物的量詞,一镽布、一镽地;噦,音喏rue/rua,馬調,乾嘔,噦肚(妊娠反應);敞開,衣裳一噦著;挌,音ge,媽調,拎,挌個提桶吶; ,音惡,暗燒, 火炕腳;溼漚,谷 丟;燖,音信,小火煮,肉冇爛,燖下吶;熯,音煥,熱,熯熱水、熯甜粑;熻,音息,小火蒸發水分,熻蓑衣圓子;煼,音秋,煙燻,溼柴燒得煼人; ,音救,屈縮,壓 丟、老 丟;奀,音耳,嬤調,很小,伢奀、細碗奀吶;肋脦,音賴噻lai,sai,髒,不講究,身上肋脦死丟;閬閌,音浪抗,罵調,禾苗太稀,幾棵棉花稀巴閬閌的。黃梅古音字已經考證出340多個,全部載入即將出版的《黃梅方言研究》。

淺說“古楚語”黃梅話

黃梅話還保留了些常見字的古音,只是人們不知道。如“捌”,音撇pie,馬調,折斷,

捌樹椏、腳捌丟。“癆”,音鬧,毒,喝藥癆死丟。“傾”,音慶,低頭,傾頭雞,啄白米。“燥”,音哨,燥風天、乾燥丟。“交”,音高,交掛:寄放,伢吶冇得處子交掛;交轉,周遍,鑰匙落丟四路尋交轉。“姣”,音消,小孩兒嬌氣,伢吶豢(音寬)姣丟。“喝”,音葉,喉嚨哭喝丟。“棒”,音忙,搥衣木棒,棒槌打狗,世上少有。“承”,音神,墊,把桌子承高點吶。“沉(沈)”,音陣,石頭是落沉的。“儘(盡)”,音緊,不停地,一句話盡說,留嫌;老是、總,盡是你有理,下ha是別個錯。“較”,音告,估測容量,今晝較下ha量,看能喝幾多吶酒。“督”,音鬥(鬥爭),督眼、 眼督睛:眾人監視。

黃梅話還保留了不少古漢語後附形容詞。如齊丟、脆丟、團丟、嫩丟、勻丟、水丟、氣丟、粉丟、喜丟、松丟、白丟等等。這些詞的詞幹,無論是什麼詞性,但在這個語言環境都是形容詞性,如“水”、“氣”、“粉”本是名詞,因為其後面的附著詞,是用來表示詞幹稱指的名物很多,且有濃重的感情色彩,所以改變了詞性。如“把屋地搞得水浠丟”,就是嫌棄屋裡水太多,是貶義;“為麼事氣鼓丟”,是客觀描述一個人很生氣的神情,感情色彩屬中性;“煦(音霍)的苕粉潽丟”,誇讚熟紅薯口感面軟,是褒義詞。

黃梅話就是這種像語言學家周振鶴所說,湖北東部“最具楚色楚香”的“古楚語”。其成因除了古語流傳,還有受江淮官話影響和贛語的滲透、融匯的關係。經與贛語宿松、九江縣(贛北官話)方言比較,聲母幾乎全同,僅宿松少個 (“女”的聲母);6個聲調也一樣,只是調值不同。而三地詞彙全同的更多。如:馬馬、堂客(妻子)/塞頭坡、克膝坡(膝蓋)/沙蠅、沙鴦(蜻蜓)/伢狗(公狗),草豬(母豬)/賺頭(豬舌頭)/順風(豬耳朵)/ (音砍)子(窗戶)/佢[k ](他)/盲棰、棒(音忙)槌(婦女捶衣服的木棒)/跍(音苦,麻調)蹲著/徛(音集):站立/撇(馬調):折斷/滅(應作“搣”),掰兩半,搣粑等等,相同的還有很多。以上兩縣屬贛方言,而黃梅70%以上人口是宋朝以後遷入的江西人後裔,故而黃梅話像廣濟話,很難融入“江淮官話黃孝片”。記得有個不會說普通話的黃梅老師,到同屬黃孝片的鄂州葛店某中學上課,學生聽課一臉的茫然,陪著聽課的老師也苦笑著說,沒聽懂幾個字,可見黃梅話是個另類,所以網上爭議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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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本文是“淺說”,因而只說結果,真誠歡迎方家賜教!

作者簡介:

王定國

,原籍黃梅,湖北省鄂西化工廠退休高中教師;專著《黃梅方言志》由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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