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故鄉的風景這般醒目(組詩)

古話說: “冬至大如年”。在這個日子裡,我會懷念故鄉的老宅,想起那個接納我第一聲啼哭的村莊——號坊灣。

——李武兵

冬至,故鄉的風景這般醒目(組詩)

‖ 回憶起那年的一場雪

這些日子

常常回憶起故鄉的一場雪

那場雪落得很瀟灑又很有耐性

一陣一陣優雅的節奏

很有秩序地親近我的肩頭

滿足我對雪的渴望

這時在村野安靜地走著

輕輕的,格外小心冀冀

不想如童年那樣張揚

只在雪裡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棲居詩意

走在雪裡,像走在夢中

看雪落在故鄉的土地上

萬物禪定。我想走出腿疾的困擾

能夠這麼直接地享受白雪柔軟的恩情

讓我感動地張望漫天玉蝶

如此快樂地舞蹈

雪花是沒有孤獨的

成群成群翻飛的姿勢

標誌遷徙的自由——多麼幸福

此刻,我站在雪裡

感悟人生

‖ 故鄉,冬至的色彩與音響

詩唱冬至,風和雪花

給故鄉的山水帶來萬千氣象

眼前的田野和湖泊

不再停留於淺唱低吟的狀態

丘陵,遇著冬季的風

也有吼聲。草寧願擠幹自己的生命

也要迎風唱一曲

有威有雷聲的歌

青菱湖,傍岸的荷梗成林地站立

嘩嘩作響時,宛若千軍萬馬的鎧甲

撞擊出磅礴的氣勢

待雪花飄落的日子

白茫茫一片,可以醉人

這時,什麼樣的顏色

都沒有這般醒目

在故鄉,每一個季節都有個性

喜鵲那樣溫和的樣子

也敢在雪野上成群結隊

逞強,逞能,逞英雄

成江南的一幅畫

‖ 殘荷站著,根不死

冬天,傅奶奶家的藕塘

算得上村前一景

塘水很淺,全凍成了冰

風已經吹乾了荷梗

它們還站著宣誓意志

這時,光顧這裡的麻雀

也因此歡天喜地

不為逝去的季節嘆息

荷梗無法用花朵吐露心思的日子

清瘦可以擠掉水分

亮出不屈的性格支撐骨氣

貌似纖弱的線條

細緻地編織各種圖案

很藝術,很自然

透露著神秘的美感

殘荷成林

無視寒風從頭頂呼嘯而過

仍然守著自己的美學

靜靜的,沒有浮躁,也沒有焦慮

希望,在根裡不死

等待春天

‖ 冬天,看雪花成陣

那年冬天很冷

我喜歡坐在自家的屋簷下

看雪花成陣的飄落

天地間,憑花成陣的,只有雪花

那種翻飛的熱情

柔和得經不起一指觸碰的輕盈

一成雪陣就是鋪天蓋地的威風

我喜歡雪的這種狂放

可以擺出大氣磅礴的陣勢

煥發以柔克剛的底氣

叫人痛快地喝彩

純潔如玉的品質裡

既有包容萬物的襟懷

又有血氣方剛的一聲斷喝

令老樹折枝,待春天

再爆新芽

此時看雪花成陣

定是十里無埃

‖ 號坊灣,立在我的靈魂裡不老

號坊灣——這個名字融在母親的乳汁裡

餵養了我兩眼蓄滿稚氣的童年

號坊灣——這個名字刻在父親的扁擔上

挑著行李,送我走進隔水隔堤的學堂

號坊灣——這個與我血乳交融的名字

根鬚很霸地長在我的生命裡

當我遠行四方的日子

聽不見它門軸轉動的聲音

它便悄沒聲息地走進了歷史

隱姓埋名,沒有人掂量它的份量

它被一個荒蕪的名字打敗了

或者說被幾個人的無知和野蠻打敗了

從此被置於黑洞

再也不聞它的音信

再也無人問津

只在我心裡立著它當年的尊嚴

——我的號坊灣

號坊灣——明代即遠近聞名的

這座南方的灣子

據說方圓百里的做官人

都要到這裡登記名號

故名——號坊

於是,三百多年的文化

寫在隆起的圍牆上

寫在一丈多高的石門上

寫在三十六斤一塊的青磚上

我聽過這種青磚與青磚相碰的聲音

像石罄悠然,潤透人心

還有木結構的飛簷雕窗

寫滿龍鳳呈祥的祈願

厚實的樓板架起我童年的天堂

躲著大人可以放心大膽地貓在樓上玩耍

偶爾從簷縫裡掏出一件古物

當作破銅爛鐵去換貨郎叫賣的生薑糖

這些兒時的風景留在記憶裡不走

刻在骨頭上留痕

放在靈魂裡烙印

——我的號坊灣

號坊灣站在我的心上

呼嘯著自己的聲望

父輩的腳印留在前灣後灣

我兒時的腳印留在前塘後塘

而灣北灣南的大廳大堂

曾是夥伴們的樂園

紅木雕花的椅子

昭告曾經的富麗堂皇

記得那年發大水

青菱湖畔一個漁村的百姓

都擠在這座廳堂裡熬過災年

沒有人愁眉苦臉

成桶成桶的魚在這裡製成魚乾

可以共患難的生活是一種福

笑語常常鬧熱了上下兩廳

飛遍敞亮寬闊的天井

我第一次在這裡認識了

人道——災民,以及集體——社會

這些生僻的字眼

——我的號坊灣

走十里百里沒見過這麼大的天井

在這裡可以坐井觀天

看太陽與月亮交換著輪班巡遊

照進天井的陽光很燦爛月色很白

沒有一星半點的雜塵

看燕子飛進來到簷下築巢

喃喃細語播種春天的心情

看蟾蜍蹲在暗處敏捷地捕食飛蚊

吸引孩子們的眼神不再討厭它的醜陋

看來訪的蝙蝠像褐色的閃電

很難置信它是視覺遲鈍的精靈

看落雨的時侯地下水道暢通無阻

傳說這條暗溝有龍脈連著長江

看落雪的日子天空篩下的雪花賞心悅目

凍手凍腳的冬天不再嚴寒難耐

簷下的冰掛也晶瑩剔透,冷得光亮

有天井的屋頂下別開生面

——我的號坊灣

廳堂裡的神龕森嚴肅穆

震懾我兒時的靈魂

大人不許小伢張望神龕內的秘密

不許驚動菩薩和祖宗的牌位

只能三步之外鞠躬,作揖

從此總有一種敬畏和敬重跟著我行走

真的,那時不認識神

只認識天地國師親

這樣一生從善的願景裡就寫著天地

寫著國家,師長和親人

總有很多神聖的想法

無邊無際地在心海里蔓延

一座灣子的秉性

都在我的血脈裡奔兀不息

——我的號坊灣

現在一條高速公路如巨龍臥在這裡

所有的村落文化

再也找不到一片瓦礫的遺蹟

包括前塘岸邊十多丈高的皂角樹

它的皂莢可供全灣子的人用來洗衣服

如今連它的老蔸子也無影無蹤

包括橫臥在後塘水岸的烏桕樹

大人小孩都喜歡坐在它的腰身上涮腳

現如今的後生

甚至沒有聽說過它的名字

青年與兒童已經不認識我

更不認識古老的號坊灣

連她的名字也失落了半個世紀

這是一種決裂似的中斷

找不到一幅地圖一張紙條

標名它的歷史

——我的號坊灣

一種深入血脈的鄉土之戀

號坊灣的榮譽遠比我的生命崇高

立在我的靈魂裡不老

冬至,故鄉的風景這般醒目(組詩)

李武兵簡介:

原名李武斌,曾任職於鐵道兵文化部、總政群工部,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現代格律詩學會理事,著有《李武兵抒情詩選》(上下冊),散文集《太陽鳥》,長篇紀實文學《自然之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