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記憶(一)

邊富貴 | 過年的記憶(一)——軋(ya)糕面

我小時候還是大集體時代,生活比“三年困難時期”好了不少,但每家每戶從生產隊分上幾斤肉、幾兩胡麻油、百十斤白麵,吃飽是不可能的,只是餓的不厲害了。所以我們小時候就盼過年,因為過年能吃飽,吃不飽還有零食——自家涼房裡“偷”出的凍油糕、凍花兒(玉米麵餅)、凍饅頭。這些“零食”裡,凍得最瓷實的就是炸油糕,啃上一口只能啃個白印印,一個凍油糕夠啃一前晌,那時就想,也許是炸油糕比其他“零食”難做。

做炸油糕要有糕面。那時我們村沒有電力機械,加工糕面要到生產隊的碾坊,用騾、馬、驢拉碾子,或者靠人工推碾子才能軋出糕面。每年臨近春節,我們村家家都要淘黃米、軋糕面。軋糕面是一個很複雜的活兒,先要把黃米(脫了皮的黍子)放在溫水中焯一下,然後用柳條編的笊籬撈出來,放在高粱秸稈做的片片(讀音pia pia)上控水,晾上個把小時,然後用布口袋裝好,去生產隊的碾坊排隊軋糕面。村裡人都守規矩,自覺排隊。誰家先到就在磨盤旁邊的空地上放一件東西,一個口袋或一個簸箕,或者一個笤帚圪瘩,依順序排好,從不起衝突。因為都是一個生產隊的老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講的都是一個“和”字。

碾坊一般在生產隊專門飼養牲口的“飼養院”附近,便於人們更換拉石碾子的牲口。碾坊裡的磨盤底座是圓形的,用石塊、磚頭、膠泥砌成,直徑約兩三米,底座上面是幾條扇形的石板,石板上刻了花紋,用於磨碎黃米或小麥、玉米等糧食。每塊扇形石板的弧形向外,拼成一個圓形的磨盤面。磨盤的圓心處叫“磨卜臍”,此處立有一根一米左右的粗木棒,上面套著從石磙中間穿過來的長木棍,這根木棍就是石磙的軸。木棍的另一頭套上牲口拉或者人推,刻著花紋的石磙就可以繞著“磨卜臍”在磨盤上旋轉,不停地碾軋鋪在磨盤上的黃米了。

碾坊的碾盤旁邊一般有一個長方形的木頭櫃子,上面是敞開著的,架有兩根間隔二三十公分的方木棍,用來架一個籮面的圓形籮子,籮底子用極細的鐵紗做成,紗眼兒很細。人們把輾軋過幾遍的黃米倒進籮子裡來回拖動著篩,就能把壓過的細糕面篩下去。落進木櫃裡的糕面細膩、發黃,留在籮子裡篩不下去的糕面圪糝,再倒上碾盤繼續碾軋。等到帶來的所有黃米都逐步新增到碾盤上,並且碾盤上的黃米圪糝少得蓋不住碾盤時,就把剩下的這些少量黃米圪糝帶回家,做炸油蛋蛋、炸油圐圙的原材料。

有時等在一邊的鄰居們,看你忙不過來,就幫你往碾盤上米或者籮面。人們忙活著、說笑著,碾房裡人們穿梭著、忙碌著,大年就在人們的忙碌與說笑聲中向人們走來……

過年的記憶(一)

圖片來自網路

每次軋完糕面或其他糧食,人們總要仔細地把碾盤上的面圪糝掃乾淨,因為那時人們十分珍惜糧食,但因為碾盤、石磙上細縫裡的面圪糝經過反覆碾壓,怎麼也打掃不乾淨,所以人們走了以後,經常有狗跑進去舔食石縫裡的面圪糝。

軋糕面這道工序每家大約要持續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生產隊的騾馬牲口被蒙上眼睛,不停地拉著石磨在磨道里轉圈兒,磨道也被踩踏出一條略低於地面的小路。通常軋完一家的糕面,拉磨的牲口就渾身冒汗、不停地喘粗氣,下一家再軋糕面就需要更換另一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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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七十年代末,我們村有了“一爛磨”、“小鋼磨”(磨面的粉碎機),村裡的碾坊才退出了歷史舞臺,但由碾坊生髮出來的歇後語,卻很好地儲存了這段歷史。例如:

“磨道里尋驢腳蹤——一個準。”

意思是十分有把握的事;

“狗舔碾子,人嗑瓜籽——不止餓。”

意思是作用不大;

“人推碾子馬拉磨——轉不出去。”

意思是沒有新思維、新路子。

“懶驢上磨屎尿多。”

意思是做事磨蹭、故意拖延,不利索。

糕面軋好後一般就是下午了。冬天日頭短,蒸糕、炸油糕就只能等第二天了,我們這些小孩子在美好地期盼中,等待著第二天升起的陽婆……

總之,時代在變,生產、生活工具在變,不變的是我們的一份記憶,一種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