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清前期與唐詩派並存的還有宋詩派,但其影響力直到乾隆時才逐漸彰顯。清中葉學術界盛行以文字考訂工夫充實宋明理學的風氣,與此相應,詩學界也先後出現了一批有名望的論者,努力調和明代以來的兩種審美標準之爭,提出以學力調和天分、以詩教節制性情的理論主張。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將天分和學力歸結到性情與詩教,並歸因於釋道和儒教的分歧,同時特別強調讀書和學問對詩歌創作的重要作用。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與王漁洋同時代的馮班就旗幟鮮明地標舉儒教,否定佛教禪學,因為

“儒教說話須要徵於文獻,做事須要讀書與釋教不同”

。他批評嚴羽

“以禪喻詩”

“但見其漫漶顛倒耳”

,指出明七子

“王、李妄庸處,人都不解,只是被他倒了六經架子。言不本於聖人,妄也。不知禮義,庸也”

,並認為作詩要有學問才力,不能只憑天性:

“餘不能教人作詩,然喜勸人讀書。有一分學識,便有一分文章但得古今十分貫穿,自然才力百倍。相識中多有天性自能詩者,然學問不深,往往使才不盡。”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清前期的學力派還有李重華,他主張結合天分和學力:

“究竟有天分者,非學力斷不成家。”

認為性靈要合乎儒家美刺的宗旨:

“大致陶冶性靈為先,果得性靈和粹,即間有美刺,能敦厚,不謬古人宗旨。”

同時駁斥明人說詩之只談仙釋二氏的觀點:

“以某管見,詩以風雅為宗,二氏原不入局。……且如昌黎專闢二氏,今其詩卓然為一代宗師。”

不但與胡應麟的論點針鋒相對,而且標舉被嚴羽詬病的韓愈,認為詩家

“奧衍一派,開自昌黎,然昌黎全本經學”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這就為晚清的桐城派同光體推崇韓愈開了先聲。在這派調和詩論中影響最大的是翁方綱。他是王漁洋的再傳弟子。他的詩學雖出於漁洋,但為了矯正神韻之弊,主張

“加以精密考訂之功,從此充實涵養,適於大道”

。他主張的肌理說,強調文章的義理就是儒家的忠孝禮義,而且把性情和禮教等同起,來強調讀書談理和儒家經義對詩歌的重要性,自然會落到肯定宋詩。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當時真正能從理論上糾正天分派流弊的詩論家是葉燮。他從推究詩歌創作的本源,詩歌的基本特徵、特殊規律,以及沿和革、正與變等關係著眼,以發展的眼光評價了唐宋詩歌各自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提出了理、事、情三個論詩的概念,不再在妙悟、韻、天分、讀書、功力、詩法這幾個陳熟的概念中兜圈子。論及性情時,提出

“作詩有性情,必有面目”

的精闢見解,指出歷代大詩人只有陶淵明、李白杜甫、韓愈、蘇軾五人詩

“皆全見面目”

。就詩學理論的深度和獨創性而言,遠遠超出了持天分學力調和論的學者們。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清中葉以後直到清末民初,清王朝漸趨沒落,社會矛盾激化。鴉片戰爭後內憂外患日益嚴重,由於西方文化的影響滲透,學術思想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清初漢學興起,黃宗羲、顧炎武等提出“舍經學無理學”之後又有顏元、李塨的顏李學派和戴震。學派雖然不同,但一致批判禪學、心學和宋明理學,矛頭指向封建秩序和禮教中的根本觀念,不同程度上顯現了離經叛道的民主色彩。一些堅守封建道統的文人學者努力挽救封建文化的沒落,從翁方綱到桐城派及同光體一脈相承,主張折衷漢宋,認為宋儒義理要用訓詁考證,但漢學訓詁考證不足以盡得聖人之理。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折衷的目的是自覺地在道喪文弊之時捍衛名教,即程朱理學的義理精微——三綱五常之道。在這樣的社會思潮中,宋詩派又佔據了上風。但他們雖然宗尚宋詩,卻努力調和性情詩教和學問,尤其到同光時期,陳衍提出

“開天、元和、元祐”

,不同意

“今之人喜分唐詩宋詩”

,沈曾植提出

“詩有元祐、元和、元嘉三關”

之說,已將齊梁唐宋詩視為一個前後發展的詩學體系,從理論上跳出了唐宋詩之爭的藩籬。在評論前代詩人時,他們也提出了不少客觀的有價值的見解。但他們論詩以杜韓蘇黃為典範,實際上還是偏好學力派詩人。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這從他們將韓愈與杜甫並提,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可以看出。早在乾嘉時,翁方綱就提出:

“韓文公‘約六經之旨而成文’,其詩亦每於極瑣碎極質實處直接六經之脈。蓋爻象、繇佔、典謨、誓命、筆削記載之法,悉醞入風雅正旨,而具有其遺味。”

桐城派文人方東樹繼承其師姚鼐“熔鑄唐宋”的理念,本於

“興觀群怨”

的詩教,認為

“六經外無文章”

,並在這個意義上把杜甫和韓愈聯絡在一起,認為

“杜韓之真氣脈作用在讀聖賢古人書,義理志氣胸襟源頭本領上”

,尤其推崇韓愈:

“韓公一生只用得此功,故獨步千古。”

由此可見清後期杜甫雖然重新得到推尊,但已經成為

“因文樹道教”

的典範。

歷代杜詩學中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

杜詩藝術的評價在宋元以後經歷瞭如曲折的過程,不但與詩學中的天分學力之爭糾纏在一起,更隨著不同時代學術思潮的變化而不斷變更其價值判斷。因此儘管歷代杜詩學中有很多真正出於藝術敏感的真知灼見,但附著的偏見太多,今人有必要細加揀擇和辨析,以現代學術思維作出公正的評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