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本文轉自“城市秘密”微信公眾號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這是城市秘密從武林路走向城西第一區塊:武林寶石的最後一個段落,感覺說到武林路、環城西路都是很久遠的事了,抱歉,城市那麼深遠,我們有時會拐到小徑上看個風景,但是主線我們不會忘記,它依然在指引我們走向必然。今天給大家帶來的是六公園少年宮的故事,少年宮從一個“空”的故事講起……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曾經遍佈杭州的名山古剎,大多已經隨著時間消亡在歷史長河之中。興廢存亡,本來就是萬物流轉的題中之意,不過當我們踏上昭慶寺裡街眺望西湖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這座千年古剎隱匿的氣場。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1925年昭慶律寺前的萬善橋和天王殿(馬爾智攝)。昭慶寺先名菩提院,後改稱為“昭慶律寺”。因寺中戒壇曾成為國內僅有的三家擁有戒壇的著名律宗佛寺之一。宋氏南渡之初,崇道抑佛,昭慶寺一度成了軍隊教場,直到南宋紹興末年(1158-1162),這裡才恢復為佛寺。香客從湖邊碼頭登岸後,沿著石板路穿過石牌坊和山門,便是天王殿前的萬善橋。

曾經盤踞在湖山咽喉處的大昭慶律寺,千年來興廢多次,在南宋紹興年間遭火災之後,遺址大放佛光,牛羊到了這裡會跪下來吃草,好事者挖掘出古碑一塊,上刻“古燃燈佛降生之地”。於是僧侶重聚,信眾雲集,寶剎重開光芒,又成為律宗叢林之最,配享無上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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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律寺後殿的石碑(1929年,艾術華攝)

至今,有多少杭州人還記得昭慶寺的故事?

不著急,文脈雖然蟄伏,此間仍有靈性。

1929年,順利圓滿地舉辦第一屆西湖博覽會成為了杭州的頭等大事,時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南潯人張靜江決心要打造一個“浙江曠代之盛典,湖山空前之嘉會”。為了烘托氣氛,盛會期間每逢週三週日兩晚,都要在西泠橋邊燃放焰火。當時焰火所需火藥甚多,不能一次完備,只好放在距離西泠橋附近的昭慶寺內現場製作。7月28日下午5點,太陽西斜,南風和煦,突然有沖天火光從昭慶寺內耀出,火借風勢,舔食昭慶寺萬壽戒壇等七個大殿,連綿兩個小時,千年古剎具成焦土,曾俯視湖山百年的莊嚴佛像也都化為灰燼。僧人流離、工匠斃命,沖天火光將門前西湖映成赤水,漫天的金色蝴蝶飛灰裡,大昭慶律寺由此斷代,梵聲佛唱戛然而止,留給杭州人的,只剩下地圖上的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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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寺後殿廢墟。昭慶寺作為西湖博覽會的煙火製造地發生走火,撲救不及,整整燒了兩個小時,昭慶寺萬壽戒壇的七大間房屋悉成灰燼,僅剩戒壇上的這座銅像還留存著。清理現場時,還發現兩名煙火技師死於火災,這場火災損失不下3萬元。兩年後丹麥建築師艾術華來杭考察佛教建築拍下了這張照片,仔細觀察銅像後發現其是在光緒16年(1890年)製造。

宋真宗天禧四年春(1020年),新年剛剛過去,湖山霜寒露重,城市靜謐,日光昏沉,有群鴉從西湖南面飛來,低低掠過大昭慶寺山門,在大雄寶殿上盤旋良久。

62歲的紫袍法師、後世被奉為淨土宗七祖的省常正在寺中端坐唸佛,片刻,弟子和正月裡來燒香祈福的信眾聽到這位老人厲聲喝唱:“佛來也!”隨即入滅。

根據親見省常圓寂的弟子敘述,法師坐下地面呈現出光輝的金色,好像有無限光明蘊藏在地表之下,一瞬間要噴薄而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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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得樓”,又名望湖樓,建於乾德五年(967年),相傳為吳越忠懿王錢俶為昭慶寺在寺前臨湖建的“看經樓”。望湖樓遷址後仍在。畫作者:許贇。

弟子與信徒自然相信省常法師已登西方極樂世界,一時間鐘磬齊鳴,佛號四徹,震起落在屋簷上的鳥雀,拍打羽翅越過萬壽戒壇和東西塔院,徑直向寺後的棋盤山上飛去。

這一幕發生在一千多年前的大昭慶寺。在杭州僧人省常圓寂時,由宋真宗御賜的“大昭慶律寺”的匾額才剛剛掛上沒幾年,他在此落髮出家之時,此處僅僅是地方上的“菩提院”。

省常以敏銳的政治嗅覺、長袖善舞的交際能力和超前的品牌推廣意識,奠定了這座千年古剎的基礎,為其後世的輝煌盛景和崇高地位埋下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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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寺大雄寶殿背面。它是一個歇山頂五開間的建築,它也是現在杭州僅存的昭慶寺建築。1931年艾術華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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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後改作“聯歡廳”的昭慶寺建築,結構從單層改成了雙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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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宮內的聯歡廳,這也是杭城千年古寺、西湖“四大叢林”之一大昭慶律寺唯一遺留下來的建築——-大雄寶殿。大殿為民國初年按舊制重建。

人物關係表:

省常大師(959~1020):字造微,俗姓顏,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宋代高僧,淨土宗七祖。7歲即出家,17歲受具足戒。曾為杭州西湖昭慶寺主持,創白蓮社。

允堪法師(不詳-1061):北宋僧人,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允堪幼年出家。初學各宗,後專律部。仁宗時,在杭州昭慶等寺立戒壇,授戒法。著《行事鈔會正記》、《戒疏發揮記》等,對宋代律宗較有影響。

李叔同(1880—1942):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他從日本留學歸國後,擔任過教師、編輯之職,後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為僧,號弘一法師。

省常天資聰穎,七歲出家,十五落髮,十七歲受具足戒,二十五歲時,由錢儼上表宋庭,奏賜紫方袍。錢儼是吳越國主錢俶的異母兄弟,在吳越國和宋朝歷任要職,頗受宋太宗信任,紫袍法師是當時佛教界地位最高的象徵,由皇室頒發,是莫大的榮耀。能得到錢儼的舉薦,說明省常此時已經成為吳越地區首屈一指的高僧。

宋淳化年間,31歲的省常成為大昭慶寺的主持,他有了施展自己抱負的平臺,開始著手組建“白蓮社”。表面上來看,“白蓮社”是為了集合廣大德才兼備之士,學佛禮佛,共修淨業。早在東晉時,高僧慧遠就成立過“白蓮社”,作為中國佛教史上最早、最著名的僧俗團體,“白蓮社”這個品牌在名僧雅士中口碑甚佳,就算是對那些本非信徒,但是喜好附庸風雅計程車大夫們,也有強大的號召力和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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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省常大師圖,俗姓顏。字造微。七歲即厭俗,十七歲受具足戒,戒行謹嚴。世稱錢塘白蓮社主,又號昭慶圓淨法師。

曾經自刺指血,和以墨汁書寫《華嚴經·淨行品》的省常當然是一個堅定的佛教信徒,但是並不意味著他不聞窗外之事,尤其是當他成為了一方僧首之後,越來越感覺到來自儒家正統對佛教斥之為“異端”的壓力。

從唐朝韓愈開始,當他寫下《諫迎佛骨》開始,儒家士子開始一場大規模的排佛運動,韓愈認為國家層面不應該提倡信仰佛教,他列舉歷史上佞佛的皇帝國運不長,反而得禍。唐憲宗閱後大怒,將韓愈貶官潮州。他的政治主張雖然以失敗告終,但是排佛思想卻影響深遠。

到了宋初,也就是省常所處的時代,隨著儒學和古文的復興,朝廷中出現了不少恪守儒家立場的反佛之士。他們以韓愈為榜樣,力詆佛教蠹國害民,荒誕不經;僧人不事生產,白受百姓供養。北宋古文先驅柳開曾撰《韓文公雙鳥詩解》,認為為害百姓的,莫大於佛和道,都是異端,並非仁義、禮樂、父子、君臣等儒家正統,“周公不為公,孔丘不為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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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寶殿和天王殿之間的五開間過渡門廊與香爐,穿過門廊,便是大雄寶殿的正門。右圖為寺內梆木魚,用於召集僧眾起床吃飯唸經等。從其大小就可看出當時昭慶律寺的規格之高。艾術華、費佩德拍攝。

省常意識到,剛從晚唐、後周毀佛的致命打擊中恢復元氣的佛教,正需要統治階級的鼎力支援、需要作為精英階層計程車大夫們的鼎力支援。多年之後,曾有人對省常過於頻繁的社會活動有所非議,以至於這位大德高僧也免不了動了嗔念,他私下和門人弟子發發牢騷:我朝開國以來,士大夫們尊崇古文,且大多效法韓愈,排斥佛教。所以我借慧遠公的事蹟,結白蓮社來誘導士大夫,使他們紛紛從佛而化,接連撰文稱道佛法,皈依我佛。這樣可以阻塞異端,護衛佛教。“世人不知我心,居然把我當成沽名釣譽之人!”

省常靠什麼交結人心,默化眾生呢?除了他勇猛精進,佛法高深之外,主要因為詩寫得好。當時文壇名宿宋白認為,省常詩歌造詣,與南朝詩僧湯休、唐代皎然不相上下。

省常主動出擊,“以秀句相招、以清吟相誘,貽詩京詩,以招卿大夫”。而且選人極準,一出手就拿下了時任兵部侍郎的王旦,幾年之後,王旦拜相,成為天下士子的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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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大雄寶殿後面的兩個燒紙爐之一。右圖:從邊門看天王殿的正門。艾術華1931年拍攝。

高官入社,恰似風向指標,短短几年,“白蓮社”就聚集90多位社員,京朝官約佔80%;其中宰相、皇帝的秘書、顧問等高官約佔三成,有“四宰相、二參政、五尚書、一狀元”之說,其餘包括樞密大臣、翰林學士、諫議大夫、中書舍人、寺卿少卿、郎中侍郎,從天子近臣到地方官吏,一時間英才濟濟。

省常雖居杭州,但是耳目極靈,王禹偁(音同稱)在揚州當官時,上疏嚴厲抨擊僧人蠹國害民:漢明帝之後,佛法流入中國,度人修寺,歷代增加,不事生產,卻享用衣食……先帝患病,施捨更多,如佛有靈,為何沒有降福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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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爾曾《新鐫海內奇觀·十卷》(杭州夷白堂刻,明萬曆37年1609刊)中的昭慶寺、大佛寺圖。

此疏堪稱王禹偁平生最重要的政論,剛剛登基的宋真宗看過後,立即召他進京述職。同一年,這位抨擊僧人的王禹偁在收到省常的邀請詩之後,寫詩唱和並加入“白蓮社”。其中有“謫官不得餘杭郡,空寄高僧結社篇”之句。用今天的話來說,好一個大型“真香”現場。

在省常看來,這些高官名人寫了詩歌唱和佛教還沒算完。他啟用了大量的詩板,將入社詩謄寫在木板上,懸掛在昭慶寺內,如有名篇佳句,還勒石為記。可以想見,當年的昭慶寺內,風吹詩牌作響,如同省常精心編制的一張保護網:信徒看到的是佛學感悟、文人看到的是佳句絕章,而各方勢力則看到了統治階級的意志和權力的佑護。

清朝人吳樹虛在《大昭慶律寺志》中寫道,宋朝杭州寺廟四百八十一間,其中“濱湖百剎,鐘鼓相聞,而宏敞偉麗,道風特盛者,昭慶、淨慈,對峙南北,稱兩大焉”。

明代張岱在《陶庵夢憶》中記載,每年春季,杭州桃紅柳綠之時,江浙一帶的香客雲集湖濱,從昭慶寺開始向靈隱、三天竺一線燒香拜佛。除了宗教活動,對於香客們來說也是一次大規模的採購之旅,每到此時,三天竺、岳墳等地遍佈集市,其中昭慶寺門口的集市規模最大、人氣最旺。昭慶寺山門內外,水池前後、廊道左右,全被商販和香客佔領,其中日用百貨、胭脂首飾、古玩字畫,小孩子的玩具等等應有盡有。有屋簷的地方擺了攤,空地上搭了棚,人流摩肩接踵,吆喝聲、嬉笑聲此起彼伏。有一年董其昌被請去書寫萬壽戒壇匾額,他在寺中小住,閒來逛逛集市,就在昭慶寺門口購得一口先秦寶鼎,為了表達對於此物的喜愛,專門把自己的房間叫做“寶鼎齋”。

如此紅塵萬丈,昭慶寺的山門後卻一派森嚴,它沒有修善男信女喜聞樂見的淨土宗,而是律宗,清規戒律的律,三千威儀、八萬細行,極重修身持戒的律宗。這樣的寺院如何成了濱湖百剎中最強最大者呢?寺廟之間也在競爭,信眾、香火、土地、田舍……和俗間事也沒有太大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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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常為昭慶寺奠定了格局和調性,打響了品牌。他圓寂之後,另一位高僧登上舞臺,開始為昭慶律寺紮紮實實地做產品。

這個人叫做允堪,這個產品叫做律宗。

佛教有規範僧眾行為的“戒律”,而律宗,可以說是根正苗紅。《遺教經》中記載,佛陀知道自己壽將盡,安詳閉目,準備證入涅槃。隨眾們不知佛陀滅後如何使正法久住,於是公推阿難向佛陀提出四個問題,其中第一個問題就是:佛住世時,以佛為師;佛入滅後,以誰為師?

佛陀回答:以戒為師。

而律宗,就是以研究和修持戒律為主的宗派。1918年李叔同在虎跑定慧寺出家,皈依佛門後稱弘一法師,精研律宗,這個佛教中最難修的一宗。修法會苛刻到什麼程度呢?律中規定,穿不過三衣,食不逾午時,弘一法師都嚴格遵守,他所穿之衣無過三件,即使嚴冬亦是如此,有人送他夾衫厚衣,都轉贈他人。大師孜孜以求律學壇法之古風,結合現世之實際,建立一些實用有效的典章規範,以止惡揚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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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8月,出家後的弘一法師李叔同(中)與他的學生豐子愷(右)。

湊巧的是,弘一法師在《越風》雜誌增刊《西湖》專號上,發表《我在西湖出家之經過》文中說:“我的住處在錢塘門內,離西湖很近,只有兩里路光景。在錢塘門外,靠西湖邊,有一所小茶館,名景春園……在茶館的附近,就是享有盛名的昭慶寺。我吃茶之後,也常到裡面去看看。”不知道當年大昭慶律寺的記憶,對於他日後的佛學研究領域,是不是有所啟發。

慶曆七年(1047)春天的一個晚上,允堪在半夜看到南天王八將軍之一的韋天現身雲端,說話還很客氣,謙稱自己為弟子,尊稱允堪為師。他說,您現在修行的地方,是古燃燈佛降生地,是最吉祥的地方。希望您能延續古佛神聖的使命。我呢,從西天竺取來了香泥和白牛糞,還有金剛王座下的土壤,四個大海中心的水,用這些材料建築戒壇。使得登臺受戒者,即刻成佛,四方信徒若是按照戒律行事,不會墮入地獄,您應該承擔起這個責任。

允堪於是成立地湧戒壇,寓意是戒壇自地下湧出,非人力而為。仁宗聽說這件事後,下詔命令允堪登臺說法。這個戒壇屢次重修,到了清代最後的面貌在《大昭慶律寺志》有所描述:“後殿五間,高六丈六尺六寸。中築萬壽戒壇,壇奉盧舍那佛。御書‘深入定慧’匾額。後壁畫《大士過海像》,董旭、顧升合筆。石碣刻‘古燃燈佛降生之地’八字。”戒臺上有一面素淨的白石膏屏風,屏風前面是鍍金的盧舍那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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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寺內萬壽戒壇舊照。馬爾智1925年拍攝。浙大教授沈弘先生曾在馬爾智的日記中找到這個戒壇的描述:“這是一座石臺,約9米見方、一米多高,頂部圍著雲紋石欄,石臺外壁每一側各有五組浮雕,深嵌於石壁中。屋頂很高,鴿子們在椽子上和大燈籠中築了窩。自從軍隊入駐之後,這座寺院就沒有再舉行過接受新僧眾的受戒和剃度儀式。”

昭慶寺每年三月三日開始登臺說法,海內僧眾雲集於此,除了允堪之外,還推舉精通律義、能通五宗駐典的耆德高僧,登臺說法授戒,僧眾跪而聽之,謂之受戒,此事一直延續到清代。甚至是‘年年湖上戒壇開’,而‘民間好善者,亦皆皈依聽說佛法’……到了清代,由於康熙皇帝的生日是三月十八日,所以改定於每年三月十八日放戒。”

受戒的僧人經過考核,名字錄入花名冊《同戒錄》。高僧宜潔律師說,我們一同受戒的人,以後就是律宗的人,從此以後為沙彌、為比邱、為菩薩,大家都可以成佛了!

散會之後,受戒僧人得到一張戒牒。

這張戒牒有什麼用呢?

明朝洪武年間,禮部尚書張呂根據聖旨的精神下了一道命令:“天下各寺院僧人、行童,願要遊方參學,共相講明經義,傳誦戒律,所遇官司毋得禁他……行腳僧人受戒,依善知識住處結壇說戒,講演經典,若遇關津把隘,官員人等不得阻擋……如朕親臨,教訓圓明無如佛上法寶,永為定例。”意思這個是僧人的萬能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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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昭慶律寺大雄寶殿內的西方三聖,1931年艾術華攝。右圖:誦經伴奏的法器銅磬,法器表面有佛教特殊圖案,並架於紫檀木雕刻的架子之上。磬體上赫然刻有“昭慶律寺“等篆體大字。1920年費佩德攝。

在使用者籍制度把人捆綁在屬地的古代,有了這張戒牒,就可以不用路引,無需申請,自由行動了。

到了清朝順治十七年,清世祖要求禮部定一條規矩,有了這張戒牒的僧人,有資格去其他寺院山林,講明經義,弘傳戒法,用報國恩。

昭慶寺簡直是佛教界的組織部,難怪嘉慶年間杭州進士田汝成說:“人受戒牒一紙,其文云云。得之者,若士人之應舉中式雲。”

而杭州昭慶寺戒壇,為天下僧人受戒之所,得南山宗之髓者,唯昭慶允堪律師,固知傳天下律宗,推昭慶律師為最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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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律寺的僧眾早上4點就得參加早課誦經。艾術華1931年拍攝。

這是把產品做成了標準。

這個標準延續千年,美國駐杭州領事館副領事雲飛得在1906年出版的《天堂城市——杭州》一書中描述道:“在昭慶律寺,每年有眾多僧侶獲得他們的戒貼和證書。這個證書對它的持有者來說有著很大的實際價值,因為無論走到哪裡,戒帖均是一種介紹信和通行證。在僧侶當中,這個戒帖就意味著金錢和榮譽。”

每年農曆三月,在昭慶律寺召開戒會,在受戒儀式結束之後便頒發戒帖。整個過程包括立誓、受訓、頒帖三個步驟。每位受戒的僧侶大約需交納十塊銀元,而且必須在寺裡住上一個月。每位僧侶最基本的三戒是:戒酒、戒色、戒葷。然後受戒者跪著,由寺中方丈在其削光的頭頂上燙出幾個香疤,每一個代表一所立的一個誓。這個儀式可以解釋為什麼和尚頭上都有幾個疤。據說,如果受戒者是個沒有罪孽的好人,那麼整個過程是沒有痛苦的,但如果他有飲酒、好色的惡習,那麼其痛苦是難以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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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昭慶律寺的僧眾手拿玉磬。它用一整塊厚重的玉石板總成,並在上面穿洞用繩子拴住。可能是用於召集用齋或是供夜晚守更巡邏之用。右圖:寺內一位正在當值的僧眾。他身後的櫃子裡掛著一張張小紙條,可能是供香客們求籤解答之用。費佩德1929年攝。

從此,昭慶寺品牌也有了,產品也打響了,最後它宏偉廣大到什麼程度呢?到了清朝,天子駐蹕杭州,而昭慶寺蒙屢幸,成為了當時法苑之盛事,叢林之巨典。

康熙二十八年,皇帝駕幸昭慶寺,賜龍燭名香供設佛前,五十二年,順成王諾,奏請頒賜《藏經》六百七十函;

乾隆五年,皇帝欽賜《藏經》全部,十六年,乾隆來到昭慶寺,欽賜哈達供佛並手書“深入定慧”匾額;

乾隆二十二年,皇帝又來到昭慶寺禮佛,視察定觀堂;乾隆二十七年,乾隆陪同皇太后去定觀堂看了看,賜掛包一對;

三年之後,乾隆又陪同皇太后前往昭慶寺,賜供佛香燭銀二十四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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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昭慶律寺慶雲堂內紙糊的鎮壇大將軍。這個神像在水陸道場做完後會被燒掉。艾術華1931年攝。

從當時的寺志來看,昭慶寺已經是巍巍大剎,東臨是古新河,大致與現在的環城西路平行。元末張士誠擴建杭州城垣,西面以此河為護城河,亦名“西城河”。西臨保俶路,當時此處還是松木場河,河流南通西湖,往北至八字橋與西溪相接,當年康熙帝去西溪遊覽,就是從松木場河上船,一路行船至西溪。北至慶忌山塔, 慶忌山塔在今省人民大會堂範圍內,因此可以推測,當年昭慶寺的北界,在鳳起路與省府路之間。南則面對西湖,山門之外便是一汪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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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寺放生池

昭慶寺四面皆為水,也就是北面水少點,但據鍾毓龍《說杭州》記載,慶忌塔“塔基下有池,深不可測”,前人曾附會這裡是春秋時吳國公子慶忌的磨劍之處。

為何如此?明張岱《西湖夢尋》說到昭慶寺,第一句就是:“昭慶寺,自獅子峰、屯霞石發脈,堪輿家謂之火龍。”寶石山篇章裡我們已經說過火山噴發造成山體。既然是火龍,就要用水去鎮。但四面圍水,還是沒能鎮住火龍。回溯這座綿歷千年、不斷被歷代帝王敕賜、命運多舛的律宗大廟,則是屢建屢毀,屢毀屢建。它在宋元之季三毀於兵,則三建;二災於火,則二建;而到明代卻是五毀於火,則五建;清代亦復如此。

毀於兵好理解,昭慶寺位於錢塘門和武林門之間,不管哪路人馬要攻城,這裡都是要害處。清朝人戚令畹著《募修西湖聖塘橋小引》說:“然則斯橋(聖塘橋)也,非特湖上萬家之咽,實西湖三郡之鑰也。”昭慶寺正好處此要津,清末太平軍攻入杭州時,以錢塘門為突破口,該寺又化為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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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昭慶寺內廚房。從圖中可見灶臺規模之大,做飯燒菜都用大鏟子。也從側說明當時僧眾和香客人數眾多。下圖:齋堂內僧眾吃飯祈禱時的情景。日常用膳時,用的是青瓷大碗,一碗米飯,一碗蔬菜。

昭慶寺最後一次火災,是1929年西湖博覽會期間。該年《申報》報道:“西湖博覽會每逢星期三、星期日兩晚,在西泠橋畔,燃放屯溪焰火,其焰火製造處所,原在童公祠內,後以製造時未免有危險發生,特移到會外,假西湖昭慶寺為製造處所。前(二十八)日下午五時許,正在製造,忽不戒於火,一時烈焰沖天,延燒兩時許,將該寺萬壽戒壇七大間,完全焚燬,莊嚴佛像,悉成灰燼,總計損失不下兩三萬元,並燒斃扎工兩名。”

此次火災之後,當時的僧眾也發過重修的願,四方哀請籌款,預算十二萬,當局批覆擬撥款六萬,其餘部分自行募化,但是山河動盪,時局混亂,昭慶寺已有軍隊入駐,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杭州作家許麗虹曾撰文回憶昭慶寺的最後歲月:“1926年西湖邊拓建馬路,拆除了天王殿、萬善橋,填掉了橋下的青蓮池。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萬善橋。西面還另有一座涵勝橋,西湖水流經涵勝橋和萬善橋後,注入青蓮池,然後水流向東匯入一條小河。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現在少年宮南門西面的小橋,可能也是根據原來昭慶寺西面的小橋重修的。

上世紀50年代,拆除昭慶寺靠近湖邊的大成殿,改建為一個籃球場。再後來,又拆除了球場周邊民房,拓建成廣場。

1963年6月1日,兒童節,杭州市少年宮在原昭慶寺舊址上建成,當時的浙江省省長周建人為少年宮開宮剪綵。

“文革”中又拆除其餘一些建築。到80年代初,少年宮廣場改建,栽種了許多花草樹木,空間高低錯落,四季色彩繽紛,成為現在大家看到的市民休閒廣場。”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80年代的少年宮老照片

少年宮大門前的一棵古樟樹依然亭亭如蓋,俯瞰眾生。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昭慶寺舊址在現在青少年活動中心,1994年基建施工過程中,將原昭慶寺大殿前方的古井抽乾後,發現了一批器物。經過搶救性發掘後,一併清理出23件文物,其中有崇禎款銅香爐,宣德款連座帶蓋燻爐,青銅人物燭臺等。這些文物目前還在杭州市博物館展出。據講解員說,這些都是寺廟中禮佛日用之物,很有可能是僧人為了逃避兵禍,藏入井中,但卻沒有料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少年宮的前世(上):昭慶寺飛出去的金色蝴蝶

昭慶寺部分出土文物。銅燻爐、人形花觚、燭臺。

下一期,我們將來和大家講講少年宮的今生,這個地方和杭州人民的記憶緊緊相連,誰的童年沒有少年宮呢?如果您有回憶,也請聯絡我們,或者直接在推文下方留言,謝謝您的閱讀。

參考文獻:

[1]《追尋昭慶律寺的昔日輝煌_挖掘外國友人為我們所儲存的歷史記憶》沈弘

[2]《杭州青少年宮出土的昭慶寺法器》邵玉貞

[3] 杭州日報《定格昭慶寺》沈弘

[4] 《天城記憶》羅伊·休厄爾、沈弘

[5]《大昭慶律寺志》張一新

[6] 《試向西湖植白蓮-昭慶寺中的西湖蓮社》劉巖、沈倩嵐

[7]《佛法之淵——杭州四大叢林歷史圖鑑》靈隱寺、浙江大學沈弘教授團隊、光泉

END

圖文來源:城市秘密

杭州歷史建築微信平臺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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