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又要到一年一度的高考時間,雖然直到今天,高考仍是莘莘學子們最重要的一次大考,但它對於考生命運的影響其實不如古人的科舉考試那麼大。在中國歷史上延續了一千多年的科舉考試,曾經是文人士子們生命中的頭等大事。

明清時期,完備的科考制度包括童生試(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幾個級別,其中鄉試和會試都是每次三場,每場三天,考生通常要在科考的場所(號舍)待上九天,飲食起臥都在其中。所以,隨著考生進入考場的,通常會有一個神器——考籃,它裝備了大部分考生所需的物品。考籃的形制如何?裡面究竟有哪些東西?在這個考試的季節,我們用《琅嬛瑣屑》中的篇章回味一番考籃承載的甘苦酸辛;也祝福同學們考試順利!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世家子由小廝幫忙拎考籃 (《知否知否》)

文 | 侯榮榮

考籃,是士人應科舉入場時所攜帶的專門用來盛放各種考具和食物等的籃子。它雖不屬文房用具,但在明清科舉時代,卻幾乎是士人們家家必備,人人必用的重要用品。

清代小說《兒女英雄傳》裡,旗人安老爺二十歲上中舉,然後提著考籃考了快三十年的會試,終於在近五十歲時中了進士,幾年後,等到他的兒子安驥入會試科場時,安老爺好一番鄭重其事的交代:

(安)老爺從西屋裡把自己當年下場的那個考籃,用一隻手挎出來。看了看,那個荊條考籃經了三十餘年的雨打風吹,煙熏火燎,都黑黃黯淡的看不出地兒來了。……原來依安太太的意思,從老早就張羅要給兒子精精緻致從頭置分考具,無奈老爺執意不許,說必得用這一分,才合著“弓冶箕裘”(指子承父業)的大義。逼著太太收拾出來,還要親自作一番交代,因此才親自去拿。便挎了出來,滿臉堆歡的向公子道:“此我三十年前故態也。便是裡頭這幾件東西,也都是我的青氈故物。如今就把這分衣缽親傳給你,也算我家一個‘十六字心傳’(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出自《尚書》)了。”(第三十四回《屏紈絝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

可見在舊式讀書人心目中,這小小一隻籃子的分量。

這是一種有蓋的多層提樑籃子,一般為三層,形狀以方形為多,與普通籃子一樣,多用藤、細篾、柳條、荊條編織而成,四角包銅,講究的用銀。提樑上也往往鑲嵌有金屬花片,比較講究的考籃,盒蓋和提樑兩側,或雕或鏤,另有各色吉祥花樣。和普通籃子不同的是,考籃的四壁和上下底面必須玲瓏透光,以便考生進場被搜檢時,搜檢者可以看清籃中所攜有無違禁之物。這是《欽定大清會典事例》中明文規定的:

至於考籃一項,應照南試考籃,編成玲瓏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檢。

但從存世實物來看,不少晚清時期的考籃底蓋嚴密,因為到了同光時,原本嚴格到苛刻的搜檢制度已經形同虛設了。

考籃裡面盛什麼?除了人們熟知的文房四寶,還有其他許多各式雜物,名單之長,種類之雜,足以讓今日的考生大跌眼鏡。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清代蘇州式考籃

當然,不同等級的科舉考試,考籃裡裝的東西也不盡一致。要帶東西較多的,是每三年舉行一次的鄉試和會試。且看安公子會試考籃裡的內容:

只見裡頭放著的號頂、號圍、號簾,合裝米麵餑餑的口袋,都洗得乾淨;卷袋、筆袋以至包菜包蠟的油紙,都收拾得妥貼;底下放著的便是飯碗、茶盅,又是一分匙箸筒兒,合銅鍋、銚子、蠟籤兒、蠟剪兒、風爐兒、板凳兒、釘子錘子之類。

如此還不夠,安太太還要另外囑咐兒子:“此外還有你自己使的紙筆墨硯,以至擦臉漱口的這分東西,我都告訴倆媳婦了。帶的餑餑菜,你舅母合你丈母孃給你張羅呢。米呀、茶葉呀、蠟呀,以至再帶上點兒香啊、藥啊,臨近了,都到上屋裡來取。”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清代科考場景

不過是參加考試,為何要連飯米香藥乃至釘子錘子都帶上呢?

原來會試和鄉試的制度,每次共三場,每場三天。再加上明清時,科舉雖為所謂的“掄才大典”,但士子考試的場所,條件卻極為簡陋。以會試為例,無論是南京的南闈還是北京的北闈,貢院裡都是狹長的一排排窄巷,寬窄勉強能供二人對面行走。巷內一面是牆,一面是僅能容一人的一間間號舍。六尺高的號舍,舉手及簷,裡面所有的裝置,不過兩塊號板而已。每間號舍的兩邊牆上,各留兩道高低磚縫。白日裡,一塊號板架得高些,一塊擱得矮些,這便是作文時的桌子板凳,到了晚上,把高的號板取下,兩塊號板拼起來,就成了床鋪。由於號舍僅有四尺深,三尺寬,身材高大些的考生不得不蜷著身子斜臥其中。考一場會試,士子九天的飲食起臥,都在這間號舍中。小小號舍中的九日夜,關係到士人一生的前途命運,怎麼能不盡量帶上日用的各種東西呢?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科考號舍示意圖

考籃裡首先要裝上的,是筆墨紙硯加上水注這樣的基本文具。硯以輕薄便攜為佳,筆有筆袋,紙用來打草稿,也常錄出場文,出場後求師友評點。另有油布縫製的卷袋,考生領到考卷後,平放其中,高高擱起,防止摺疊和油墨茶水汙壞卷面。因為清代科舉對卷面整潔要求最嚴,稍有汙損,即使文章做得花團錦簇,也必然名登藍榜,“秀才康了”。

號舍無門,所以必須帶上油布制的號帷﹑號簾等。士子入場找到自己的號後,要自己動手把這些東西釘好掛好,以圖能夠稍避風雨,夜間禦寒。所以還要帶上小板凳、釘子和錘子這些工具。

至於飲食,場中雖也有供應,但往往粗劣不堪。清代有一浙江士子作詩詠場屋情景,其中有句雲:

……煤鍋煮粥烏雲集,鹹水煎湯綠暈浮。毛竹削成雙筷子,飯糰結住燥咽喉。……

所以大部分士子都需要自備食物,各種耐飢而又有營養的糕餅點心(即上文中餑餑),是入場必備。南方士人常帶桂圓和冰糖蓮子之類的滋補零食。幹桂圓自己剝起來費時費事,都是事先由家中女眷剝出淨肉,一一套疊起來包好放入考籃中。較富裕計程車子還有帶參片的,場中可咀嚼以助文思。

當然,光靠冷食點心充飢撐過三天是很不舒服的,最好能吃點熱飯熱湯水。號舍對面的牆根下,可以支起爐子炊煮茶飯,每幾間號舍派有一名號軍服侍幫忙。所以還要帶一隻小小的風爐(南方叫作雞鳴爐),帶煮飯煮粥的鍋,帶下鍋的米,帶燒水的銚子,帶茶葉,帶醬醋佐料,帶一份飯碗筷子勺子茶碗等。菜餚是事先家中做好的,要求無湯水,耐儲存,比如煮一塊火腿,蒸幾塊鹹鯗之類。這些吃食,都要用油紙裹好。

晚上的燈燭也需自備。號舍裡牆有一塊凹進去的小龕,可放燈燭。要帶燭臺(即上文中蠟籤兒)、蠟燭、剪燭芯的蠟剪、包蠟的油紙。取火用具可以不備,因為場中提供水火。

考場裡的廁所,設在每條考巷的盡頭。士人便溺都在其中,由於通風不暢,清掃不及時,往往到了每場頭一天的下午,就惡臭不堪。靠近廁所的那幾間號舍,稱作“底號”,臭氣熏天,是士人最怕被分到的號舍。於是為避惡氣,要帶點身上佩的香袋香餅,口中噙的片香之類。另外,為了防備萬一場中生病,還要帶些萬應錠、紫雪丹之類的成藥。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嘉定科舉博物館中收藏的兩隻清代考籃,左面的用來裝文具, 右面的用來裝飯菜

其實,還有很多考籃中的用具,《兒女英雄傳》中沒有提及。比如號舍中塵土堆積,要帶笤帚打掃。南方號舍中蟲蟻出沒,蜒蚰滿牆,要帶艾條焚燻。萬一號舍瓦破,又遭風雨,要帶油布一塊遮頂。謄卷時如不小心寫錯了字,茲事甚大,要格外小心地挖補,所以需帶挖補刀、糨糊……

童生考秀才的縣試,每場時為一天,童生凌晨入場,至傍晚點燭時分交卷。考籃中僅帶糕餅吃食和文具燈燭便可,另外縣試頭場,除作八股二篇,還需作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所以準帶《詩韻》一本。至於其他書籍,是無論哪一級科舉考試都嚴禁夾帶的。

中進士後,還要參加殿試。清代殿試也只有一天,一般在保和殿舉行,殿上供應茶水。保和殿上鋪有地毯,官府準備有試桌,但只有一尺多高,矮如北方炕桌,士人要盤腿跏趺而坐,一般人很不習慣。於是許多人自制一張高些的考桌,背上殿去,考桌木板蒙布為面,鐵條為腿,活動可摺疊。考具放在一個藤箱內,箱子又可當座凳。

收拾考籃、打點考具,一般是家中女眷的事情,母親為兒子,妻子為丈夫。考期將近,翻出塵封的考籃,檢點一番有無蟲蛀,卷袋筆袋號闈之類是否要拆換漿洗,各類包東西的油紙有無破損,再加上做點心小菜、剝桂圓煮蓮子……一片蟾宮折桂的祈望,都殷殷切切裝在小小的考籃中。至於晚清小說《孽海花》裡,小旦朱霞芬替身在客中無有家眷的落拓名士曹公坊收拾出一份精緻考籃,則是另一種不免畸形的戀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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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西方出版物中記錄的裝運食物等用品的中國箱籃,也是帶入科場的考籃的常見形制

考籃中這些林林總總的東西,再加上一床鋪蓋,重量很是不輕。士人點名入場時,規定不準帶僕從,只得自己提著考籃,扛著鋪蓋。搜檢時,還要解懷脫襪,露頂敞胸,十分狼狽。蒲松齡形容秀才鄉試時,“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呵隸罵似囚”,形容畢肖,道出老生員一生科場辛苦滋味。

清末張之洞任兩廣總督時,為方便士子,將廣州貢院內道路修整平坦。這樣,廣東計程車人可以備一隻下有四輪的小竹箱,考具食物放在裡面,用繩子牽了走,比起提考籃要省力許多。這在當時被譽為一項德政。

西風東漸,考籃裡的內容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光緒二十四年(1898),北京城裡洶湧著變法的波瀾,遠在浙江紹興的少年魯迅、周作人弟兄雙雙參加縣試欲取青衿,所攜燈具,就不再是易滅易傾的舊式燭臺,而是四方透亮玻璃、中間洋蠟的抗風洋燈(《知堂回想錄》)。墨盒的出現也在清末,事先調好又黑又濃的墨汁,注入內有綿墊的墨盒中,開蓋即用,省去了考試時現場磨墨、墨色不濃的麻煩。至於一些煙霞癖重計程車人,甚至要在考籃中帶上鴉片煙槍煙燈煙盒進場,則已經是清王朝日薄西山、科舉將近末路的光景了。

古人趕考 | 隨身攜帶的神器裡,為何紙筆墨硯、米飯香藥、釘子錘子都要帶上

清末上海賣考籃的小販

提籃應考的生涯,多苦少甘。清代科舉應考者多,錄取者少。以縣試為例,每縣“取中的秀才名額,小縣數名,大縣二三十名不等。應考的人數,小縣數百人,大縣數千人”(商衍鎏《科舉考試的回憶》),魯迅兄弟參加的會稽縣試,赴考者五百餘人,錄取僅四十。為了這一點渺茫的功名希冀,多少士人提著考籃,次次應考,年年落第,“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佚名唐詩),流逝的時光,磨舊了考籃,磨蒼了鬢髮,也磨沒了本應鮮活自得的無數生命……

作者:侯榮榮(南京大學古典文獻學博士,淮陰師範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