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藜圖》暗示瞭如何正確解讀“金陵十二釵”判詞

作者:龍鄉

在《紅樓夢》第五回的“金陵十二釵”判詞中,秦可卿的判詞位於最後。但是在解讀中需要從秦可卿的判詞開始,也就是說得倒過來解讀。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紅樓夢》的特殊性及其“真事隱去”的需要,判詞其實是以逆向追溯的手法寫出來的。

在文字描述中,寶玉首先看到的是晴雯的判詞,然後是襲人、香菱及“金陵十二釵”,秦可卿的判詞在最末位。實際上晴雯的判詞所配的那副畫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滿紙烏雲濁霧而已,即使表示朱明政權的徹底消亡,也是表示最終的結局。自此上溯到最末位的秦可卿,其判詞才是真正的起始與開端。所以說從秦可卿開始依次向前(準確來說是向後)解讀,才是順解和正解。

作出這樣認定的緣由是什麼呢?其實是來自於《燃藜圖》給我們的提醒與暗示。

第五回的開頭部分寫道: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

《燃藜圖》暗示瞭如何正確解讀“金陵十二釵”判詞

文中提到的《燃藜圖》來自《拾遺記》及六朝無名氏《三輔黃圖·圖部》所載:“劉向於成帝之末,校書天祿圖閣,專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登閣而進,見向暗中獨坐誦書。老父乃吹杖端,煙燃,因以見向,說開闢已前,向因受《洪範五行》之文,恐辭說繁廣志之,乃裂裳及紳,以記其言,至曙而去。向請問姓名,雲:‘我是太一之精,天帝聞金卯之子有博學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有天文地圖之書,‘餘略授子焉’。至向子歆,從向受其術,向亦不悟此人焉。”

關於小說中這段描述,及《燃藜圖》的故事,紅學界普遍都在“勸學”“苦讀”上作文章。而我們吳氏紅學的至真齋主肖文林老師於《賈寶玉看見燃藜圖為啥心中不快》糾正了那些錯誤觀點,指出:“《紅樓夢》是運用庶徵讖緯手法的集大成者”;“受一些紅學家的誤導,幾乎所有的紅迷都以為這幅畫是劉向勤學的故事,這幅對聯也是勸學的意思。而寶玉厭惡科舉考試,自然就會對這類說教產生牴觸情緒。其實這種理解是錯誤的”;“賈寶玉看到太一精傳授給劉向的《洪範五行》,唯恐讖語中的兇讖成真,引起不快乃至驚懼,於是不肯在這個房間休息。”

對於《燃藜圖》中的虛構故事,紅學專家們說它勸學也好,苦讀也罷,但他們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問題,也就是這個故事是怎麼產生的,是不是無緣無故就虛構出了這樣一個故事?

其實這個故事的產生,與劉向和《洪範五行》所存在的淵源是脫不開干係的。

《洪範》篇名出自《尚書》。一般認為《尚書》是漢儒收集各地先秦著作,形成的中國上古歷史文獻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蹟著作的彙編,同時也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歷史文獻彙編。其《洪範》一文中記載,周滅商後二年,箕子向周武王陳述“天地之大法”,提出了帝王治理國家必須遵守的九種根本大法,即“洪範九疇”。“洪”的意思是“大”,“範”的意思是“法”,“洪範”即統治大法。其中提出水、火、木、金、土“五行”及其效能作用。《洪範》主張天子建立“皇極”,實行賞罰,使臣民順服。又提出“正直”、“剛克”、“柔克”三種治民方法。認為龜筮可以決疑,政情可使天象變化。後來就成為了漢代“天人感應”思想的理論基礎。董仲舒以五行之序釋孝子忠臣之行,夏候始昌作《洪範五行傳》,劉向作《洪範五行傳論》皆參以讖緯、天人感應之說。試想,假如劉向未作《洪範五行傳論》,那麼還會有《燃藜圖》中太一之精授劉向《洪範五行》之書這個傳說嗎?

《燃藜圖》暗示瞭如何正確解讀“金陵十二釵”判詞

(劉向)

《漢書·劉向傳》記載:“向見《尚書·洪範》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迤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那麼劉向此文所蘊含的讖緯、天人感應之說具體是怎麼回事呢?

讖緯,是讖書與緯書的合稱。讖書是占驗書,“緯”是相對“經”而言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讖者詭為隱語,預決吉凶”;“緯者經之支流,衍及旁義”。讖緯是盛行於秦漢的重要社會思潮,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緯書是對秦漢以來“緯”、“候”、“圖”、“讖”的總稱。讖是秦漢間儒家編造的預示吉凶的隱語,後來中國民間發展為廟宇或道觀裡求神問卜,漸漸地更加簡化為求籤。緯是漢代附會儒家經義衍生出來的一類書,被漢光武帝劉秀之後的人稱為“內學”,而原本的經典反被稱為“外學”。

讖緯之學也就是對未來的一種政治預言。緯書是上古讖緯思想學的輯錄,並非出於某一作者。讖緯出於神學,讖是方士們造作的圖錄隱語,緯是相對於經學而言,即以神學附會和解釋儒家經書的。由於先秦天命神權,天人感應觀念的流行,出現許多祥瑞災異,神化帝王和河圖洛書、占星望氣等等說法。

兩漢時期,主要以古代河圖、洛書的神話,陰陽五行學說及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說為理論依據,適應了當時封建統治者的需要。

《燃藜圖》暗示瞭如何正確解讀“金陵十二釵”判詞

“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出自《史記·趙世家》,這個關於秦穆公時期的“秦讖”,是“讖”出現的最早記載。而《史記·秦世皇本紀》中盧生所奏獻“錄圖書”,則又是關於“讖語”的最早記載:

始皇三十二年,秦始皇到秦國北方邊境巡視,當時燕地有一很有名的方士盧生,受始皇帝之命,入海求仙回來,向始皇帝獻出一冊神秘的圖書,上面記有“亡秦者胡也”之讖語,秦始皇看到這則讖言,理解為“大秦朝將亡於北方之胡人(匈奴)”。於是下旨:”蒙恬統兵三十萬,北擊於胡,略河南地。”又修築了萬里長城,防匈奴南侵,以絕亡秦之患。秦始皇死後,趙高李斯擅改遺詔,擁秦始皇第十八子胡亥為帝,是為秦二世。結果胡亥昏庸無道,導致了秦朝的滅亡,應驗了“亡秦者胡也”的預言。不過“胡”並非北胡(匈奴),而是其子“胡”亥。

以上所述內容,就是《燃藜圖》中太一之精授劉向《洪範五行》這個故事所蘊含的簡略地的歷史背景。《紅樓夢》第五回甫一開始在行文中寫到《燃藜圖》,其真實目的和用意是什麼呢?

首先,第五回重點是寫《金陵十二釵判詞》,把《燃藜圖》放在判詞之前,就是要透過其故事中的《洪範五行》在逐漸發展變化中形成的讖緯、天人感應之說,暗示並提醒讀者,後文的《金陵十二釵判詞》是用讖緯形式的隱語寫出來的。並且告訴讀者,如同“洪範”之意一般,“判詞”中隱藏的是國家治理和天下興亡。

其次,預言秦朝前景的“秦讖”,是對“讖”的最早記載,“亡秦者胡也”又是歷史記載中最早的一個讖語,以此暗示讀者,在“金陵十二釵判詞”中設定“秦可卿”的判詞是藏有深意的。將其位置安排在最後,也屬於“煙雲模糊法”,既是為了把“真事隱去”得更深,也表明“十二釵判詞”用的是上溯之手法。同時《燃藜圖》所蘊藏的歷史告訴我們,“讖”是從“秦”開始的,因此十二釵判詞要從“秦”(可卿)開始解讀。

再者,“金陵十二釵”這樣一個數字,不是無緣無故地得來的。作者採用了與五行緊密關聯的地支十二之數,巧的是地支十二之數照應了自秦之後的十二個歷史時期,也就是秦、漢、三國、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元、明、清。那麼又為何讓釵黛合用一個判詞,便得判詞只有十一個呢?在倒敘的解讀中,釵黛合一的判詞也就變成了十二釵判詞中的最後一個。如些寫來,更證明和表示了《紅樓夢》所隱藏的主體故事寫的是明末清初這一特殊歷史時期。雖然明朝結束了,而建立未久的滿清,尚不足以獨自佔據第十二個判詞,況且清初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反清復明的情緒一直未曾消失,而作者在書中隱藏的也是“排滿悼明”的主旨思想。當初,秦始皇對“亡秦者胡也”理解有誤,但是到了明末,雖然李自成使崇禎在煤山自縊,嚴格來說使明朝徹底滅亡者是滿清,所以於明朝而言,“亡明者胡也”卻成為了殘酷的現實。

另外,《燃藜圖》兩邊的那幅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針對劉向以及把天人感應、讖緯之說歸於儒家“內學”的兩漢文人來說,假如只是博古通今,卻不懂讖緯、不能預知後世,是很難被稱為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儒者或儒家傳承人的。那麼,在寶玉看到《燃藜圖》和這幅對聯後,為何反感地“忙說:‘快出去,快出去’”呢?那就是因為寶玉不想看到明亡的預言。

有關《燃藜圖》之於“十二釵判詞”所具有的意義,暫且寫到此處。至於怎樣去解讀秦可卿的判詞,將在“秦可卿名字背後的故事”和”秦可卿臥室陳設之謎”的拙文中,再與紅迷們作共同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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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階學術。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觀點、新視角,同一部紅樓夢,不一樣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