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館|紅樓補夢(八)

同人館|紅樓補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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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館|紅樓補夢(八)

作者

黃葉

寶玉總有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即使惹人傷心生氣,也讓我無法真正恨他起來。

轉眼之間,來到京都已有些日子。雖然這裡諸般都好,也難免我想家,掛念爹爹。好在有幾個姊妹陪伴,一起念點兒書、學會子女紅,玩一些女孩兒家的遊戲,日子就一天天過去。這些雖不能撫我心之傷,但終比在家時處處見物思母,觸景傷情的好。在這裡,真正讓我心有所慰的,倒是寶玉。怪不得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聽孃親說起舅父信中所述,總把他想的憊癩頑劣無比,相見之下才發現他不僅有絕俗之質,相熟之後更覺他有超俗之心。

寶玉不喜上學,卻不是不喜讀書,而是旁學雜收,見書就讀,什麼李杜老莊,志怪傳奇,案上床頭,隨處堆的是,隨時翻看的。字也寫的還好,筋骨談不上老道,飄逸灑脫倒自成一格。最合我意的,是他對我們姐妹不僅彬彬有禮,凡事都有儘讓,特別能體貼到我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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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的那天,老太太說讓我住在碧紗櫥裡,要他挪出去,要換了我,因為他人讓我挪走,是不肯的,寶玉倒似並不介意。等他說自己要住在碧紗櫥外面的床上,我口裡不說,心裡十分不願。竟沒想到,他現在和我吃玩都在一處,我們倒好的比別的姐妹更投意似的。有時候他也惹我生氣,但凡我生氣,不管怨誰,寶玉並不分爭,過後總低聲下氣賠不是。不管怎麼惹到我,寶玉總有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即使惹人傷心生氣,也讓我無法真正恨他起來。

事事總難如意,誰想得到,我剛剛在賈府裡找到一些慰藉和樂趣,偏偏來了個寶姐姐。寶姐姐人長得漂亮,行事善於察言觀色,又好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剛來那麼幾天,從老太太到粗使的丫頭們,連那些遭人厭的老婆子,人人都喜歡她。這些人人喜不喜歡她我倒不介意,就連寶玉,雖然仍和原先一樣對我好,卻也寶姐姐不離口,總要跑去找她玩,還要拉我一起去。開始我還礙於面子去了幾次,寶姐姐也來找我玩,漸漸我不耐煩去找她,就推說身上不好,不去了。寶姐姐這麼個聰明人,倒象沒覺察似的,照樣來找我玩。

寶姐姐到京都來,聽說是為了等候進宮選秀,又聽說是為了她哥哥惹出人命官司,全家來依託賈府勢力躲避的。還聽人說,她的脖子上有隻金鎖,說是和尚給的,將來要和有玉的人配成姻緣。金鎖的話是紫鵑告訴我的,我聽了,抿嘴一笑,心裡卻被冷水猛激一般,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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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聰明伶俐,雖然名為主僕,但在我看來,她便是我的姐妹。雪雁雖是我自南邊帶來的,可是她似乎只長個頭不長心眼兒,一團孩子氣,倒在這裡過的挺自在。

這一天,寧府的珍大嫂子請老太太帶著我們一起到那邊賞梅。會芳園裡的梅花開得確實好,只是太濃豔了些,品種也略嫌少,不是我愛的“疏影橫斜水清淺”的韻致。想起自己在家裡,園子裡“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情景 ,忍不住潸然淚下,忙拭了,跟隨眾人,一處處賞玩。鳳姐姐故意說些外行話,引老太太眾人發笑。我在心裡悄悄起了幾句詩,心裡直惦記著回去錄在那個詩本子上,等給爹爹書信,也好附上請他批改。

蓉哥兒媳婦秦氏一直陪侍伺候著老太太。這秦氏生得比鳳姐姐還要標緻,人也很機敏,看得出鳳姐姐雖然和她不是同輩,倒是極相投的。

自來賈府,我發現這裡常常宴飲。開始幾天,我還以為是為給我接風才這樣,猜老太太有意弄得熱鬧些。漸漸的我才明白,是這裡的日常。內眷如此,外邊估計也差不多。可我不喜歡宴飲,大家聚在一起,看似熱鬧紅火,但宴盡人散,更覺寂寞寥落。只是我需得入鄉隨俗,只好跟著老太太陪坐而已。更讓我詫異的,老太太竟準寶玉吃酒,雖然是果酒黃酒之類,據說性子不烈的,但這和爹爹教我的很不一樣。

寶玉吃了幾杯酒,瞌睡了要午睡。我剛想要攛掇著他求老太太回去,秦氏忙忙的過來,拉著他去,說有妥當地方讓他休息。我不好說出要離席回西府的話,只好無精打采的坐著。

等到寶玉醒來,已經過了大半個下午。寶玉一見我就似笑非笑,臉上紅紅的,倒比睡前更紅,看來這酒是有後勁的。說話也忸忸怩怩,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我心裡惱他不早求了老太太的回去,但不肯說出來。回來的車上,他也不似以往東扯西拉,一個人發起呆來。

老太太一會兒摸摸他的頭,一會兒又拍拍他臉,問是不是夢中嚇著了,寶玉恍恍惚惚,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沒有,沒有做夢。”老太太感嘆說:“兩府年輕的媳婦裡面,也就秦氏和你鳳姐姐還算言語清楚,行事來的了!”說完又嘆一口氣,撫摸著寶玉說:“我的好玉兒快些長大,連你的國公爺祖宗都盼著你中興他們的基業呢。”寶玉靠在老太太懷裡,什麼沒聽見似的發他的呆。老太太把我和寶玉一起攬在懷裡:“你這呆毛病什麼時候改了就好了!——林丫頭倒是個心裡明白的孩子,只是這身子骨弱了些,等你長大,硬朗起來,也就好了。”我臉上微微發熱,很為自己常病慚愧,想了想才說:“老太太放心,吃了新配的丸藥,我如今好些了。”老太太瞧瞧我的臉:“越發像你孃的眉眼了,只是她這麼大的時候比你略胖些。”老太太嘆了口氣,摩挲著我的臉:“都入土多年的人了,不能老想著她, 還該自己保重為是。”聽到提起孃親,我的淚早下來了,老太太說著,也滴下淚來。

冬去春來,爹爹雖常有信來,卻隻字不提接我回家的話。因此,每當爹爹來信,我總先是歡歡喜喜的,然後又一個人躲起來悲悲慼慼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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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是在家時的光景,爹爹在書房裡不停拿書給我看;恍惚又是碼頭送別,爹爹掩面哭泣:“你沒了孃親,爹爹親手撫養你卻不能夠……”我不知哪裡來的氣力,跳下船跑去抱住爹爹,跪下求他別讓我上船離去。隱隱的又聽見鼓樂之聲,細聽卻像孃親出殯時的哀樂。有人喊著:“林老爺升了!林老爺快上轎,到該走的時候了!”接著有人拉著爹爹上轎,爹爹似乎很不願意,只望著我招手流淚。我也望著爹爹哭泣,直到自己驚醒。

清晨起床,我仍思量著夜裡的夢,坐在窗邊,任憑紫鵑雪雁幫我梳洗,我只流我的淚。紫鵑得知我夢中情景,高興起來:“姑娘沒聽說夢是反的,夢裡哭,正是笑呢。看來是姑老爺升了,可能最近就到京都來任職,那時候你們父女可就團聚了。”我也聽說過夢是反的說法,仔細想想,倒也確乎是個好夢,於是重新洗了臉,和寶玉一起高高興興陪老太太吃了早飯。

早飯過後,老太太說:“這樣好天氣,你們園子裡玩去吧。別盡悶在屋子裡,沒病也悶出病來。”又對迎春姐姐說:“自你大姐姐選了宮裡去,大嫂子帶你們學針線規矩,你倒是帶小些的兄弟姊妹們想些玩的花樣,別整天價木頭似的待著。小孩子家,不淘氣哪裡成。”說完又指指寶玉:“你呢,又淘氣太過,惹你老爺太太生氣。要是老天讓你們姐弟倆勻勻就好了。”說的大家都笑起來。寶玉倒沒事似的,迎春姐姐的臉早紅了。探春妹妹說:“老太太放心,自從這幾天先生告假,我們都不用上學,哪一天不在園子裡玩一會子?那第一枝迎春開花,還是迎春姐姐先看到呢。我還起了一聯‘迎春早賞迎春花,雪雁晚送雪雁翎’呢。”大家又笑起來。

從老太太那裡散出來,寶玉吵著要我們一起再找筍去,還說要用他親手挖的筍做了湯孝敬老太太呢。迎春姐姐說身上不好,想回家躺著去。探春喜歡放風箏,叫丫頭取風箏來,惜春便在花壇前和她一起放起來。我正和寶玉在花園子裡竹林下找新筍,老太太那邊的琥珀姐姐找了來,說老太太那邊等我快過去,姑老爹又來信了。

我一聽爹爹來信,想著夢果然是反的,估計是爹爹要調任到京,我們父女團圓的日子近了,心裡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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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顧不上回房洗手,拍拍手,拿紫鵑遞來的絹子擦了,忙向上房急走。紫鵑連忙扶著,滿臉喜悅:“姑娘這可開心了……”

來到上房,老太太說:“林姑爺來信說,最近身上有些不大好,也是想你的意思,要你回家去看看。我已經吩咐了,要你璉二哥哥護送你。鳳丫頭同著你璉二哥下去準備去了。你回去簡單收拾一下衣服,後天一早就動身罷。”我聽了簡直歡天喜地,忽然又想起是爹爹因病才讓我回家的,心中一痛,淚水又流下來。急忙請老太太把爹爹給我的信來看。老太太說:“這次倒沒單獨給你寫信。你也別太擔心,林姑爺大概是偶感風寒,又加上想你,這才要你回家的。”我到底不放心,只好對著爹爹的手跡磕了頭,向老太太行禮出來。

一時老太太又命鴛鴦姐姐來傳話:“姑娘不可過於勞心,你回南之後,這房子裡東西一概不動的。”我心想,要回家了,這裡的東西還要他做什麼,除了穿用過的,別的老太太愛賞誰賞誰罷了。於是命紫鵑雪雁收拾了路上動用之物,又特特用紅木雕花的小匣子裝上我的詩本子,還有我來後給爹爹繡的兩隻扇套,行裝就齊備了。

真是如杜詩史所言“青春作伴好還鄉”,雖則惦記爹爹病況,但回家的路走起來到底不一樣的。一路舟行風順,及到棄舟登岸,在小轎子裡隔簾遠遠看到鹺政府時,已經讓人充分領略了“近鄉情更怯”的滋味。

到門口才知,爹爹病得很重,沒有等通報,我們就被急惶惶進去。接下來的幾天,或者是幾個月,我都如墮噩夢之中,不知身在何處,心歸何處?

爹爹臨去前的晚上,先託請璉二哥代回老太太,請她好歹看在我去世的孃親份上照看我,並從枕下拿出一封信託璉二哥交給老太太並二舅舅。看那火漆封住的信封上字跡,雖是爹爹親筆,但行筆歪斜無力,看來是病重臥床之後所寫。

等別人都下去,爹爹單獨囑我:“我為官清廉,倒也沒有積下分外之財。家中所有,乃是爹爹俸祿及祖上所遺,雖不足以稱萬貫,亦足可供你衣食齊備及將來之禮。另外,你託身外祖家,勞煩老太太、舅父們照看,我亦有所謝意。這些已經妥善交待。我今去伴你孃親弟弟,你切莫過於悲傷,好自為之方不負父母生你愛你之意。”爹爹一口氣說完,倒像平日說話一般,並不氣短心虛。我哭道:“爹爹言重了,你的病會好的,我情願一生為爹爹吃齋唸佛,侍奉爹爹。”爹爹笑笑:“各人來世都有各自的因緣,爹爹到今日才算明白。”說完,又叫傳管家等人。屋裡沒有別人,我只好自己到門口去說知下人。等我返回,只一句話的功夫,爹爹已閉目不言,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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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事一切由璉二哥料理。送爹爹入土為安,再回到京都,已經是冬天了。

回來之後,便聽說東府裡的秦氏也去世了。

冬夜極長,冷風呼嘯。室內雖暖,內心淒寒,更覺夜漫風戾。對於人的生死,我思之再三。終覺生命無常,人無奈何,忍不住抱怨:“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何卻又設下老病死,讓人們生不能享其樂也!”

這天夜裡,思己生之悲,推而廣之,覺人生在世,總是無趣的很。如今自己爹孃親人都已亡故,隻身寄人籬下,雖有寶玉算個知己,那又怎樣?倒不如死了乾淨。想到這裡,直想起身悄悄投進園中的湖裡。忽然念及冰封湖面,才止住了這個念頭。想起以前讀漢樂府,整首《孔雀東南飛》只有一句“舉身赴清池”頗有詩意。如今有意葬魂清波,時令所限,竟然求死不能。想天地生我卻又不予我樂,而我欲歸卻又不容我滅?如此挫魔,寧不悲乎?總覺該當尋一處清淨地一了百了,無牽無掛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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