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榮國府院宇佈局研究評術

《紅樓夢》榮國府院宇佈局研究評述

甄道元

摘要:

人們對《紅樓夢》榮國府院宇佈局的認識,存在著分歧。造成這種分歧的原因,可能來自於三個方面:個人理解、作者增刪的原因、傳抄者之誤等第三方因素。針對個人認識上的分歧,有必要重新分析作者意圖,重繪院宇佈局圖。繪製的首要原則,是尊重文字,同時也要考慮傳統文化、作者的寫作風格與習慣、文字自身因素。院宇佈局研究,對版本學和成書過程,也能提供新的視角。

關鍵詞:

紅樓夢;大觀園;沙盤;模型;平面圖

越來越多的與《紅樓夢》相關的旅遊景點,提出了製作《紅樓夢》建築沙盤模型的設想。然而,目前人們對《紅樓夢》建築的研究,大多熱衷於“大觀園”的佈局,而對賈府宅院的研究較少。如戴志昂、楊乃濟、徐恭時、曾保泉、張良皋等,所繪製的《紅樓夢》佈局圖,主要傾筆於大觀園的建築佈局,而對宅院只是略略一帶。筆者對涉及賈府宅院建築物佈局的研究,到目前為止,只發現有苕溪漁隱等11家。然這些研究,或因研究者對文字的理解問題,或困於傳抄者的誤抄,或受到作者“增刪五次”過程中尚未理順的困擾,而難以把握作者最終的創作意圖,各家的研究結果,分歧較大。筆者認為,十分有必要對該11家的研究,作一綜述,並在分析作者的創作意圖基礎上,將成書過程的因素等也一併考慮在內,對作意進行分析,繼而取各家研究成果之合理成分,重新繪製建築佈局圖,力圖更進一步地接近最終作意,以供從事沙盤模型製作的朋友們參考。本文僅就榮國府宅院及與榮國府宅院相關的建築,予以分析。

一、研究回顧

1、苕溪漁隱的《痴人說夢》插圖

目前發現有關《紅樓夢》建築佈局圖最早的研究,是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苕溪漁隱的《痴人說夢》一書。

[1]

書中所繪《紅樓夢》建築佈局圖四幅。除一幅總圖外,另三幅分別是寧國府、賈府宗祠、會芳園、賈赦宅圖;大觀園、梨香院、薛宅圖;榮國府圖。每幅佔一個葉面。為方便閱覽,筆者將其合為一張圖(見圖1)。該組圖雖比較粗糙,但基本能反映苕溪漁隱對《紅樓夢》主要院落之間關係的理解。

苕圖所反映出來的建築關係,主要有如下幾點:其一,他將大觀園置於了寧榮二府之間。其二,將梨香院和薛家後來客居的薛宅,置於了榮國府的東南、寧國府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大觀園的南端臨寧榮街之處。其三,將“賈赦屋”置於寧國府內的西南角,也就是會芳園的西南端臨寧榮街之處,梨香院、薛宅和賈赦院三者相鄰。其四,將“鳳姐住屋”置於榮禧堂正後方。其五,將“王夫人房”所在的院落,理解為與賈母院呈對稱關係的院落。其六,將“榮慶堂”的位置,置於了賈母院的南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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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苕溪漁隱《痴人說夢》插圖:《總圖》與《各院宇圖》

2、周汝昌的《榮國府第想象圖》與《榮國府院宇示意圖》

1953年由棠棣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新證》,展示了周汝昌所繪的《榮國府第想象圖》(圖2)

[2]

。至1976年該書再版時,周又做了微調,名為《榮國府院宇示意圖》(圖2)

[3]

。在1953年第一版時,尚未提及看到過《痴人說夢》一書。而在1976年再版之時,明確已接觸過此書。但周汝昌並未受到苕圖的影響,只在1953年初版圖的基礎上略作調整,而未作大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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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周汝昌《榮國府第想象圖》與《榮國府院宇示意圖》。

周圖所反映出來的建築佈局,主要有如下幾點:其一,與苕圖將大觀園置於寧榮二府之間不同,周圖將其置於了榮國府的北面。其二,將梨香院置於榮國府東路的賈赦院之後,即榮國府的東北角上,而不似苕圖置於榮國府東南角。其三,將賈赦院置於榮國府的東南部,作為與西路賈母院相對應的東部院落中靠南的一小部分,而不是苕圖的寧國府會芳園的南端。其四,將“東小院”置於榮國府中路東側多出來的不呈對稱關係的一個小跨所。其五,標出了“三春”臨時居住的抱廈,並置於榮國府中路的中軸線上榮禧堂之後。其六,將鳳姐院置於榮國府的西北角即賈母院之後,而不是苕圖的榮禧堂之後。其七,標出了鳳姐院對面、劉姥姥待喚的“倒廳”位置,並置於榮國府中路賈政院與西路賈母院之間南北走向的“夾道”上。其八,標出下人住的“群房”並置於榮國府的北側。其九,標出了“垂花門”“穿堂”“影壁”等建築物的位置。其十,將榮國府西角門通往賈母垂花門的路,理解為途中仍有一道“二門”,並在進入二門之前折向西,且折向西後距離垂花門仍有一段向北較長的路程。其他諸如儀門、賈母院、榮禧堂等,與苕圖大致一致,不述。

3、戴不凡的《賈府院宇示意圖》

1979年,戴不凡在《紅樓夢學刊》發表了《曹雪芹拆遷改建大觀園》一文,展示了他繪製的在大觀園營造前後榮國府院宇佈局的兩張圖(本文取其一張,見圖3)

[4]

戴不凡注意到了營造大觀園時提到拆除的“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標記為“榮府下人所住房子”,並將“群房”拆除後那一帶納入了大觀園之內。也就是說,在大觀園的位置上,戴不凡丟開了周圖,而與苕圖有著某些相近的思路。在關鳳姐院的位置、梨香院的位置上,戴圖與周圖基本吻合。另外,戴圖示記出了榮禧堂後有東西兩個“小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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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戴不凡《賈府院宇示意圖》

4、葛真的《大觀園平面示意圖》

葛真1979年在文化部文學藝術研究院的《大觀園研究資料彙編》一書中展示了一幅《大觀園平面示意圖》

[5]

,其中有榮國府部分。本文截下榮國府部分(如圖4)。該圖直觀上就可看出,各建築物已經細化了很多。

葛圖有諸多值得關注的地方:其一,與周圖相同,將大觀園置於了榮國府的北部。其二,將賈赦的“東大院”作為與賈母院非對稱關係的“大”院落,且其北界牆在緯度上北延至榮禧堂之後,並與大觀園南界牆相接。其三,其鳳姐院的位置,不同周圖而與苕圖基本一致。其四,梨香院的位置,基本與周圖相同。其五,對於“南北寬夾道”,在走向上與周圖相同,理解為南北走向的寬夾道;在位置上,又與周圖不同,而置於榮禧堂之後榮國府中路的中心軸上。其六,對王夫人處的東小院,與周圖不同,理解為榮國府正院內、榮禧堂東側、呈東西對稱的一個跨院。其七,明確了王夫人“三間小正房”與賈政“三間耳房”的關係。其八,對於榮國府的西角門,與周圖不同,而將之置於賈母院的中軸線上,使賈母院成為了獨門獨戶的院落。其九,標出了榮慶堂、元妃更衣院(即體仁沐德)、李紈院、暖閣、賈母后院新建的花廳、聚錦門、綺霰齋等處的位置。其十,將梨香院、鳳姐院、賈母后院都作為凸入大觀園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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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葛真《大觀園平面示意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5、童力群的《賈府示意圖》

1982年童力群繪製的《賈府示意圖》

[6]

,也是一個包括大觀園在內的全圖。本文擷取其榮國府部分(如圖5)。其一,童圖承襲了葛圖在榮國府正院內榮禧堂兩側存在著東、西對稱的兩個小跨院的觀點。其二,借鑑了周圖,將鳳姐院這一經度上自南至北的一帶區域,作為單獨的不呈對稱關係的地帶。其三,新創,將榮慶堂置於賈赦院和會芳園之後,橫跨寧榮二府的建築。其四,新創,在榮禧堂中路的甬道兩側,標出了“銀庫房”“賬房”“倉上”的方位,以及“鴛鴦”住處、“小廝”所在場所等諸多書中未明確或難以推測的場所。對照筆者所悉知的《紅樓夢》版本文字,童圖中多處,筆者未發現與之相吻合的版本。童圖所據,是否另有筆者未知的文字,尚未落實的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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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童力群《賈府示意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6、宋鴻文的《大觀園與賈府院宇示意圖》

1983年宋鴻文繪製的《大觀園與賈府院宇示意圖》

[7]

,也是一個包括了大觀園在內的全圖,本文擷取其榮國府部分(見圖6)。其一,宋圖接納了周圖的觀念,將王夫人三間小正房所在的東院作為榮禧堂東側多出來的、不呈對稱關係的小跨院。其二,與葛圖相同,將西角門置於賈母院直通垂花門的中軸線上。其三,新創,將榮慶堂標記在賈母院正房位置。其四,新創,標記出馬棚並置於榮國府中路院落東南角的東角門附近。其五,新創,標記出“夢坡房”(夢坡齋)、賬房,並置於南大廳與內儀門之間的甬道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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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宋鴻文的《大觀園與賈府院宇示意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7.胡文煒的《紅樓夢大觀園平面佈局圖》

1995年胡文煒在《賈寶玉與大觀園》一書中,載有胡文煒手繪的《紅樓夢大觀園平面佈局圖》一張

[8]

,本文擷取榮國府部分(見圖7)。胡圖值得注意的是,他既不像周圖那樣將鳳姐院置於賈母院中,也不像葛圖那樣置於榮禧堂正後方的榮國府正院的中軸線上,而新創,置於二者之間,將倒廳依託於與王夫人東小院“三間小正房”呈對稱關係的西跨院的建築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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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胡文煒《紅樓夢大觀園平面佈局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8、孟慶田的《賈政院總平面圖》

2001年孟慶田在《紅樓夢和金瓶梅中的建築》一書中,有《賈府大觀園平面圖》單獨的附圖一張,本文從中截取了榮國府部分(見圖8)

[9]

。孟圖在整體框架上,沿襲了葛圖的觀點,並在葛圖手工繪製的基礎上,採取電腦繪圖的方式,對葛圖進行了美化和簡化,並在個別部位上進行了微調。所調整之處主要有:其一,將葛圖所繪李紈院的對面,標為“寶玉結婚處”(即寶玉婚房)。其二,將葛圖所繪與王夫人東小院對稱的西小院,標為趙姨娘、周姨娘住所。其三,將賈赦院繪製為與賈母院大小相同、方位相對稱的院落。其四,將賈母垂花門前通向榮國府正院的穿堂,理解為從賈母院中部到王夫人院東界牆的一條東西貫通的通道。其五,將賈母后院的東西穿堂,理解為東、西兩個穿堂。其六,在葛圖基礎上,將“體仁沐德”向南延至臨寧榮街。其七,新創,將榮國府正院的二門,標為“垂花門”。其八,新創,將暖閣置於榮國府正院的甬路上。其九,將新創,賈母院的“抄手遊廊”繪製成直通式。其十,新創,添加了“防火通道”等。其他如鳳姐院、李紈院、南北寬夾道、影壁、夢坡齋、綺霰齋等仍沿襲葛圖的觀點,不贅。從總體上看,孟圖沿襲了葛圖,而在葛圖基礎上所作的調整,所調整的部分,除暖閣外,筆者並未發現其所依從的與之相應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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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孟慶田《<紅樓夢>賈府大觀園建築平面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9、黃雲皓的《賈府建大觀園前總平面圖》

2006年,黃雲皓著的《圖解紅樓夢建築意象》一書中,《賈府建大觀園前總平面圖》一圖

[10]

,是目前發現的繪製最為工整、標記最為詳細的賈府平面圖(圖9)。黃圖還考慮到了各部分的比例因素。黃圖值得關注的是:其一,借鑑了葛真圖,將鳳姐院、粉油影壁牆置於榮府正院的中軸線上。其二,新創,該圖將“南北寬夾道”理解為東西走向、南北較寬的夾道。其三,新創,將“寶玉婚房”位置標在王夫人處所西側、榮禧堂的北側地帶。其四,新創,將“東邊所有下人一帶裙房”置於東大院東側臨“私巷”的北端。其五,新創,將賈赦院置於王夫人院的南側。其六,新創,將“東大院”置於榮國府的北側。其七,新創,將梨香院置於大觀園的東北部,即將大觀園插在梨香院與王夫人處所之間那個“相隔兩層房舍”的地帶。其八,新創,標出了薛宅的位置,並置於梨香院同一經度上的榮國府東北角大觀園之南的位置,將薛宅與梨香院視作大觀園的一南一北,遙遙相對的一對建築物。其九,標出了水井的位置,並將水井與馬棚置於王夫人院南端的臨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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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黃雲皓《賈府建大觀園前總平面圖》(裁剪榮國府部分)

10、李豔芳的《榮國府平面佈局圖》

2015年,河北工程大學李豔芳的碩士論文中,有手繪《榮國府平面佈局圖》一張(見圖10)

[11]

。李圖在整體上承襲的是黃雲皓的觀點。值得一提的是:其一,其在認同黃雲皓將“南北寬夾道”理解為東西走向、南北較寬的夾道之基礎上,採納了胡圖的思路,將鳳姐院的位置微微西移。其二,將“三春”臨時居住的抱廈,明確在王夫人三間小正房之後。另外,將南院馬棚置於了賈赦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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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李豔芳《榮國府平面佈局圖》

11、徐建平的《賈府建大觀園前平面示意圖》

2018年,徐建平在《紅樓夢研究》上發表的《賈府建築佈局探論》一文中,所繪製的《賈府建大觀園前平面示意圖》

[12]

,是時間上最新近的《紅樓夢》建築平面圖(見圖11)。徐圖其一,接納了黃圖將“東大院”置於榮國府北側的觀點。其二,接納了黃圖將賈赦院置於王夫人院之南的觀點。其三,承襲了周圖將鳳姐院置於賈母后院跨賈母院與榮國府正院位置的觀點。其四,承襲了周圖,將“南北寬夾道”視作南北走向、東西寬的夾道。

其五,承襲了胡圖,將倒廳(抱廈)依託於榮禧堂的西耳房。其六,沿襲了孟圖,在榮國府中路標出的暖閣。其七,承襲了葛圖,將李紈房置於榮禧堂之後。其八,承襲了宋圖,在榮國府正院東側的東跨院的中間,繪製出一條南北向的通道。其九,新創,將夢坡齋、東小院、賬房置於該通道上,前二者置於該通道的西側,後者置於東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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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徐建平《賈府建大觀園前平面示意圖》

除上述11位的研究者涉及榮國府院宇佈局圖外,於培良2015年於自己的部落格上釋出《紅樓夢寧榮二府建築佈局圖》

[13]

。該圖繪工極為講究。但從於先生處得來訊息,為精益求精,於先生計劃重新調整繪製。因而,不便引用。另外,戴志昂、楊乃濟、徐恭時、曾保泉、張良皋等也繪製過《紅樓夢》的佈局圖,但多傾筆於大觀園領域,本文不作探討。

二、榮國府院宇圖繪製的原則和既有研究成果的分析

綜上,人們在榮國府院宇的認識上,存在著諸多分歧。造成分歧的原因,筆者認為有三:一是研究者由於個人對文字理解的不同,而產生了認識上的分歧。二是因傳抄者和編輯整理者造成的文字衝突。書中明言,曹雪芹“增刪五次”“批閱十載”,脂批雲:“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意為作者是在不斷調整、修改之中,並形成了不同時期的修訂版本。在長達十年的調整過程中,人們多認為,傳抄者是在作者修改幾回或十幾回之後,而非一次性地將全部書稿拿去轉錄的。而且,大多數傳抄者也不都是在作者原稿的基礎上轉錄的,而存在著再轉錄的情況。幾番轉錄之後,則會存在著此一抄手從彼一抄手或幾個抄手那裡分批得來不同時期的版本,導致將不同時期的版本之文稿抄成一個系統之可能,從而造成了建築物表述上的混亂。三是也不排除作者本身在建築物原型或原型群轉化為藝術化的文學作品的過程中,在某些枝節問題上,作者自身也存在著頭腦中的混亂或疏忽;也或還存在著在每一次調整之後,並非都能將全書各處完全統一起來之可能,從而導致文字自身根源上的混亂。

本文針對主要建築物存在的分歧,予以分析,吸納諸家研究成果中的合理元素,重新繪製榮國府院宇圖,以期與作意的距離更近一步。筆者認為,繪製《紅樓夢》建築佈局圖所應遵循的首要原則,是“尊重文字”(本文所參照的文字有:《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程甲本》《程乙本》《甲辰本》《蒙王府本》《戚序本》《列藏本》《舒序本》《楊本》《卞本》及目前市售的其他《紅樓夢》版本)。而對於文字中並不十分明確和文字自身存在衝突的院宇佈局,在無法實現“尊重文字”之情況下,還考慮瞭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結合中國傳統的哲學進行思考。寧榮二府的宅院佈局,因循的是儒家思想:坐北朝南、橫平豎直、左右對稱、次第分明、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大觀園則體現的應是道家思想:依山傍水、曲徑通幽、逢高走高、逢低走低、小橋溪流、叢綠吐翠、天人交勝、渾然天成、舒適幽靜。寧榮二府宅院的建築透露著規矩,一種立足於世、成就事業所必須遵從的規範;而後花園則體現的是人的另一面,如同“八小時之外”人們追求休閒、自由、輕鬆等人性使然的一面。

二是依據作者的寫作風格和寫作習慣進行合理的推測。書中對建築物的坐落位置的描寫,有的是比較清晰的;而有的出於節省筆墨而不致有繁贅之感,作者則往往只寫一個區域性或側面,而由讀者依據傳統文化和常識來舉一反三,推測出其他。如,第3回黛玉進賈府,經過寧國府時寫到:“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而在榮國府之前只寫:“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當理解為榮國府也是有“兩個大石獅子”,門口“十來個”奴僕,同樣“正門不開”,同樣“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再如,寫榮禧堂有“東廊”,雖然沒提西廊,當理解為也有西廊。

其三,對於書中存在文字衝突的建築物,當進行開放式的探討,分析其產生的原因,提出不同的可能,以待進一步探究。

另外,還有一些次要位置,書中雖未明確其方位,但繪圖又不宜省卻,如道路等可憑藉綜合因素和綜合判斷來繪製。但違背文字、違背文化依據和常識,違背作者寫作風格和習慣,則是本文所力戒的。

1、大觀園的位置與形狀

在既有的研究中,對大觀園的位置與形狀的理解,大致有三大類。一是苕圖(圖1)將大觀園視作南北向的矩形並置於寧榮二府之間。另一是戴圖(圖3)將大觀園視作“刀把形”,“刀把”的部分置於寧榮二府之間,“刀身”的部分置於“刀把”的北端並轉向西,位於賈赦宅之後。再一是其餘諸圖,將大觀園完全置於榮國府之北。而書中涉及到這一部分的文字,有如下幾處。

第3回黛玉拜見大舅賈赦時,對賈赦院的描寫是:“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有。”此表明賈赦院內有花園,花園中不乏“樹木山石”。黛玉是途中看到的,所見山石樹木不應是賈赦宅之後,也不會是賈赦宅的西部,而應是賈赦宅東側一帶的花園之一角。因為,黛玉是行進在“黑油大門”至賈赦正房的路上,且賈赦宅與賈政院之間是以牆相隔。

第16回對大觀園方位和形狀的描寫是:“從東邊一帶,藉著東府裡花園起,轉至北邊……先令匠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當日寧榮二宅,雖有一小巷界斷不通,然這小巷亦系私地,並非官道,故可以連屬。……其山石樹木雖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杆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之中“一小巷界斷”,乃指寧榮二宅之間的“私巷”。之中“東邊一帶”,是賈蓉站在賈璉住所,所指應為賈赦宅院東邊、“私巷”西邊的花園。書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當指賈赦宅院東邊、“私巷”西邊,與賈赦東邊花園同一經度上的“下人房”。之中“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則是把“私巷”東側寧國府會芳園的一部分,也納入了大觀園。之中所提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指的應是包括了賈赦住宅、賈赦住宅東邊和北邊轉向西的花園在內的包含著“宅”和“園”的老宅。即,榮國府舊園與寧國府一樣,是“宅”被“園”兩面包圍的宅院,只不過寧國府的園子在宅子的北側和西側,而榮國府老宅的園子則在住宅的北側和東側而已。也即,榮府舊園是一個刀把形的結構:賈赦住宅和住宅東側的花園,是刀把;賈赦住宅北面並轉向西的花園,是刀身。之中“藉著東府裡花園起,轉至北邊”,其“轉至北邊”,指的是兩府之間的私巷所形成的南北形的結構,至北端之時,向西轉向了榮國府宅院的北面。

由此看來,所形成的大觀園,當包括著“私巷”兩側地帶(賈赦宅東側的花園及榮府“所有下人一帶群房”、會芳園西側一部),並將榮國府北側的花園也即榮國府“舊園”中的全部園子均囊括在內的園子。其形狀,仍呈“刀把形”。如此,除戴圖外,其他非“刀把形”的南北走向或東西走向的諸圖,均不合文字要求。聯絡苕圖和脂批,這“轉至北邊”當是作者的後期意圖。

大觀園與榮國府的關係是,大觀園是榮國府內的後花園,它與榮國府宅院是通過幾個門發生關聯的。包括位於大觀園東西向中間的“正門”,其經度應在榮府中路偏東,即賈政院與賈赦院之間的位置,與元妃更衣處的“體仁沐德”的經度大致相同。包括“腰門”,即第59回提到得:“日落時,……園中前後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這是一個通往王夫人大房之後最近的角門。包括“聚錦門”,即第54回提到的寶玉在園中山石後小解後,出園門來至賈母的“花廳後廊上”;第71回,寫鴛鴦準備小解遇司棋、潘又安,出入大觀園的門;第56回,為史湘雲瞧病迎接大夫,回事的人道:“有吳大娘和單大娘他兩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等著呢。”這道門。是距離賈母院更近的西南角門。第17回脂硯齋曾有批語:“後文所以雲進賈母臥房後之角門,是諸釵日相來往之境也。後文又云,諸釵所居之處,只在西北一帶,最近賈母臥室之後”。包括“東南角門”,即寶釵經常出入的那道門。如此,大觀園有通向賈母處最方便的角門(聚錦門)和通向王夫人處最方便的角門(腰門)。而戴圖雖為“刀把形”,但將大觀園的西界牆止於賈赦宅院的西界牆,便無法滿足通往賈母和王夫人之角門的條件,即也不合文字要求。

2、東大院、東小院、榮慶堂、暖閣、寶玉婚房的位置

(1)東大院。書中東面的院落,有“東大院”與“東小院”之分。“東大院”係指賈赦所住的榮府舊園,此一點,除黃圖(圖9)、徐圖(圖11)將“東大院”置於榮府的北部,似更適稱作“北大院”外,向無爭議。但在既有的研究中,在東大院的位置、形狀、大小問題上,仍存在著分歧。主要有如下四種觀點。

其一,如苕圖(圖1)將賈赦院置於寧國府西南角,一個矩形狀的小小院落,與“大”字不符。其二,如周圖(圖2)將賈赦院作為與賈母院在方位與大小上呈對稱關係的院落,也與“大”字不符。其三,如葛圖(圖4)將賈赦院作為與賈母院非對稱關係的、北部與大觀園相連線的“大”院落。其四,如黃圖(圖9)將賈赦院置於王夫人處所的南邊。

書中明確,賈赦院乃“榮府舊園”。前文述及,賈赦院又稱“東大院”。其“大”字,應既相對於“東小院”的“小”字,也應相對於榮國府西路的賈母院。因賈母院只稱“西院”,向不稱作“西大院”。由此便知“東大院”要比賈母院更大。與賈母院相比,它的突出特徵在於,其為“榮府舊園”。換句話說,東大院之“大”,在於它的東部還有“一帶”花園;還在於它的北部還有更大的轉向賈政院之北的花園。前文已述,它是既有宅院也有花園的完整老宅。其北部的花園,也並非止於賈赦宅院的西界牆,而是延至榮國府正院之後乃至賈母院之後的一個大院落。其院落之大,“東”和“北”可作為賈赦院的代稱。“東大院”以及第75回尤氏指代邢夫人處為“北院”

[14]

,則應是將“東”和“北”視作賈赦院代稱的反映。

由此,將賈赦院置於王夫人東小院南側、其北端未與大觀園相銜接的理解,不具合理性而予以排除。

(2)東小院。既有的研究中,對東小院的位置和功能的理解,主要有如下三種的觀點。一是如周圖(圖2)將東小院視作榮國府正院東邊不呈對稱關係的院落。二是如葛圖(圖4)將之視作榮國府正院東西兩側呈對稱關係的東側那個跨院。再一是如黃圖(圖9)將東小院作為獨立於王夫人院的院落。

前文已述,榮國府中凡表述東部院落者,不是指“東大院”就是指“東小院”。書中對東小院的表述,第7回有:“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去後,便上來回王夫人話。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問丫鬟們時,方知往薛姨媽那邊閒話去了。周瑞家的聽說,便轉出東角門至東院,往梨香院來。”其中的“東院”,應指東小院,或說是王夫人上房東面東廊上王夫人常住之處,而非指繞道至賈赦處的東大院。第30回金釧向寶玉道:“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東小院”乃是以王夫人為主的賈政妻妾之院。而孟圖(圖8)將趙、周姨娘置於西小院,則與文字衝突,應當排除。雖然書中只提到“東廊”未及“西廊”,但在結構上依據儒家文化和作者的寫作風格,應當有一個與“東廊”和“東小院”呈對稱結構的西廊和西部的小跨院。這在繪圖中,是應考慮進去的。但是,孟圖明顯與文字衝突,此主張難以採用。

(3)榮慶堂。人們一般認為,賈母院位於榮國府西部。書中第71回寫賈母八旬之慶,“寧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大家廝見,先請入大觀園內嘉蔭堂,茶畢更衣,方出至榮慶堂上拜壽入席。”從此段來看,榮慶堂接待的是“堂客”女賓,其位置當在榮國府。拜壽的位置在“榮慶堂”,則榮慶堂當是壽星賈母居所。在賈母“按品大妝迎接”的這種正式場合,壽星老萬無在異處接受拜壽的道理。由此,筆者推測,榮慶堂當在賈母的“五間上房”之中。童圖(圖5)將榮慶堂置於賈赦院與寧府會芳園之後、大觀園正門之前,則是據於後40迴文字。而甄以為,後40回是曹雪芹早期的文字,並非後期構思,故不予採納。

(4)暖閣。書中提到的暖閣,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是大屋子之內的設施,是大屋內隔開而又與大屋連通的小套間,可設爐,有較好的取暖效果。第3回提到的:“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裡,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裡”,說的便是這種暖閣。即,賈母住在“五間上房”的暖閣裡;而寶玉不願搬進來,寧願住在原房間的碧紗櫥外。賈母臥室與寶玉臥室,當是一東一西。怡紅院內及大觀園女兒們處提到的暖閣,也是這類。

另一類是一種坐北朝南的閣樓,其內既可以設爐取暖,又可以採光取暖,讓人在冬天享太陽的沐浴和安寧。老舍在《正紅旗下》提到:在“安上玻璃窗,改成暖閣”的亭子裡飲酒,也是指這後一種暖閣。《紅樓夢》第53回祭宗祠:“寧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硃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此處的暖閣便是後者。其位置的經度在寧國府的中軸線上。同一回中賈母從寧國府回榮府,“一時來至榮府,也是大門正廳直開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閣下轎了,過了大廳,便轉彎向西,至賈母這邊正廳上下轎。”此處的暖閣,也是後者。由此,榮國府這類暖閣的緯度和經度均基本可確定,其位於榮府中軸線上,南大廳與內儀門之間。此處還暗補出了其左側便是東西穿堂,此處是下轎或換轎之地。第3回林黛玉進榮國府,走的是西角門,並不經中軸線上的一系列建築,但換轎轉彎之處,應與此在同一緯度上。既有研究,標出此類暖閣的,葛圖、童圖、黃圖,均與文字不符,唯孟圖、徐圖可取。

(4)寶玉婚房。對於寶玉婚房,唯孟圖(圖8)和黃圖(圖9)提及。孟圖是在葛圖的基礎上,於李紈相對應的位置標出了“寶玉結婚處”;黃圖將榮禧堂之北、王夫人院以西的地帶,設計為寶玉婚房。以書中第96迴文字:賈政“將榮禧堂後身王夫人內屋旁邊一大跨所二十餘間房屋指與寶玉,餘者一概不管”。王夫人住所在榮禧堂的東側,滿足王夫人住所旁邊且榮禧堂身後這兩個條件者,當為黃圖所標記之處,應予採納。但筆者也考慮了另外一種可能:借鑑葛圖(圖4)榮禧堂之後存在兩個院落的設想,如果西邊的院落為李紈,東邊靠近王夫人的為寶玉,也能滿足“榮禧堂後身王夫人內屋旁邊一大跨所”的條件,且與通部文字不相沖突,也符合滿文化長居西的習慣。

3、抱廈、倒廳、夾道、鳳姐院、李紈院、府內院落角門、西花牆、小過道子的位置

(1)抱廈、倒廳。書中“三春”臨時住所、周瑞家的送宮花之路線、鳳姐院粉油大影壁牆對面的建築、劉姥姥候傳之所,均涉及到抱廈、倒廳。

既有的研究中,在抱廈、倒廳上存在的分歧,一是建築物的性質,一是建築物的位置,再一是該建築物與其他相關建築物的關係。具體而言,將鳳姐院對面的抱廈/倒廳(書中第3回稱作抱廈,第6回稱作倒廳),一是如周圖(圖2)將倒廳置於榮國府正院與賈母院之間的南北向夾道上。二是如葛圖(圖4)將抱廈認定為榮國府正院中軸線上榮禧堂之後的位置。三是如胡圖(圖7)將其視作榮禧堂西側跨院房屋之後的建築。而將“三春”臨時住所的抱廈,一如周圖將之理解為榮國府正院中軸線上榮禧堂之後的位置。一如黃圖(圖9)將之置於東廊上王夫人小正房之後。一如徐圖(圖11)將之置於李紈正房之南。

“抱廈”是依附於主體建築物的輔助性建築,可以在主建築物之前,也可以在主建築物之後,甚或三面包圍主建築物。“倒廳”,則是抱廈的一種,專指與正房朝向相反,在正房後面的倒座的廳房。僕人丫鬟們,常在正房之外的輔助性建築如兩廊、抱廈中休息,以聽候主人的召喚。寧榮二府中,多處提到抱廈、倒廳,是較為“普遍”的輔助建築物,很多地方都存在。在賈母后院以東、榮禧堂以北、東小院王夫人房後以西這一地帶,所提到的抱廈和倒廳,應是同一概念,即:主體建築物之後、坐南朝北的建築。換句話說,書中此處的倒廳,可以視作是主體建築物之後的抱廈。

這一地帶能夠形成抱廈或倒廳的,應有三處:榮禧堂之後榮國府正院中軸線上、東小院王夫人房後、與王夫人房呈對稱關係之處。而周圖(圖2)將鳳姐院對面的倒廳置於無依託的夾道上,徐圖(圖11)在明確“三間抱廈”之前提下,置於耳房之後,則均值得商榷。因倘若耳房有之,則正房必有之,這便貫通一起,而不會是三間;且書中明確,“三春”住所的抱廈,在王夫人“這邊房後”。故此主張,應當排除。從這一帶有可能形成抱廈/倒廳的三個處所來看,它們與夾道、鳳姐院、李紈院等分別存在的對應關係,可以從如下幾處思考。

書中第7回:“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後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書中第3回,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亦不在這正室。所提“這邊房”,當指東小院的三間正房。書中第3回:“王夫人忙攜黛玉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寬夾道。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的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書中第6回:“先到了倒廳,周瑞家的將劉姥姥安插在那裡略等一等。自己先過了影壁,進了院門。”

以上四處文字,可以理解為:其一,“三春”臨時居住的抱廈,應是東小院王夫人三間小正房後面的抱廈,且與李紈住所不遠。其二,鳳姐院門正南,也有一個抱廈,書中第6回也稱倒廳。鳳姐院與抱廈之間,有一條“南北寬夾道”,夾道與鳳姐院門之間有座“粉油大影壁”。但至此,這兩個抱廈之間的關係,抱廈與夾道、李紈院的關係,仍不能明確。需要結合“南北寬夾道”、角門、鳳姐院等,才便於辨清各方的關係。

(2)夾道、府內院落角門、鳳姐院。既有的研究對於這條“夾道”的理解,排除難以成立的周圖(前述,因周圖將倒廳置於無依託之上),仍存在三種分歧:一是如葛圖(圖4)理解為南北走向而東西較寬的夾道,並置於榮國府正院的中軸線上;另一如黃圖(圖9)理解為東西走向而南北較寬的夾道,並置於後廊之北,與後廊平行;再一如徐圖(圖11)理解為與葛圖相同的南北走向而東西較寬的夾道,但位置在榮禧堂西側耳房相通北位置。

書中第3回並未明確該夾道的走向,但第7回的文字,可以大致推出這條道路的走向:“那周瑞家的又和智慧兒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

此一段文字,倘若夾道以南北走向來分析,“穿夾道”則有兩種穿法:其一是自抱廈向西橫穿(即橫穿馬路方式的“穿”)。因鳳姐院在夾道的北面,與夾道是同一經度上,而依此種“穿”的方式,橫穿過了夾道,也就把鳳姐院甩在了經度上的後面,與書中:夾道、李紈後窗前、西花牆與西角門、鳳姐院的行走路線順序不符。其二是沿著夾道方向向北(即穿衚衕方式的“穿”)。如此理解,具體到徐圖(圖11)的佈局,其在李紈院西北角開一西角門,雖能實現在“李紈後窗下”經過之目的,但在“夾道、李紈後窗下、西花牆、西角門”路線上,便將夾道置於了無用之地。另外,徐圖將鳳姐院的主體置於賈母后院之中,是否還有必要沿夾道退回而穿過那條東西穿堂進入賈母后院姑且不論,其位置也不符合建築美學。而具體到葛圖(圖4),將鳳姐院置於了榮國府正院的中軸線上,而將李紈院偏離中軸線,似既與璉鳳侄子、侄媳的身份不符,也與璉鳳同榮國府大奶奶李紈的關係不符。而且,於中軸線上置一“小小一所房室”的鳳姐處所,從建築美學上,也難以成立。再者,在到達鳳姐院之前,一路向北,雖能實現經過李紈院“外”,但並不能在到達鳳姐院之前實現越過西花牆和西角門,而後到達鳳姐院的路線。因而,主張“南北寬夾道”為南北走向者,均難以找到成立的理由。筆者以為,第3回提到的是“南北夾道”,且夾道在西角門之西,文中表述是:“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寬夾道”:而第7回提到的只是“夾道”二字,且夾道在西角門之東,文中表述是:“穿夾道……,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筆者以為,二者所指並非一個夾道,前者是南北走向;後者是東西走向。

至於角門,榮國府除府門有角門外,榮國府內部的各院落,大都有角門。在府內院落角門上發生人物活動最多的,是榮禧堂後身的角門。第3回“王夫人忙攜黛玉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寬夾道”,在“角門”處有脂批:“這是正房後西界牆角門。”即,橫在夾道上的西角門,其在經度上位於榮禧堂後身西界牆向北的延長線上。由此,從對稱角度而言,東角門當在榮國府正院東界牆的延長線上。即,這是兩個橫攔在東西向“夾道”上的東、西角門。第8回賈寶玉要去梨香院探薛寶釵,“若從上房后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此處的“上房”,指榮禧堂。此處的“后角門”,應指榮禧堂後身橫在夾道上的東、西兩個角門。因為,其背景是寶玉要從賈母后院向東過穿堂經鳳姐門前走“南北寬夾道”那條近路。

(3)李紈院、西花牆。關係李紈院位置最為核心的表達,是第7回周瑞家的“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一句。黃圖(圖9)將李紈處所置於抱廈的同側,此可實現能夠“從李紈後窗下”過之目的;但黃圖將西角門東移到了榮禧堂後身的東半部,則就失去合理性,無主於“誰的”西角門了。倘若視作東小院王夫人處的,那麼其西側更應還有門。

筆者也曾試著在黃圖的“寶玉婚房”位置,設定為東西兩個院落,東側仍為寶玉婚房,西側為李紈院。但是,即便這能夠實現從李紈院的後面經過,然仍不能實現“後窗下”這一條件。特別是己卯、庚辰、楊藏本,此段中還另有18字在其中,為:“那周瑞家的穿夾道,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遂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這就更無法滿足這些條件。因為,清代完整的院落,這等主人臥室之後是有下人住的後罩房的。以周瑞家的之品性,即便是個扒頭探腦之人,其在院外無論如何也是到達不了李紈“後窗下”的,更不可能看到“睡覺”。只有周瑞家的從李紈院中走過,才勉強能夠解釋這種狀況。

至於“花牆”,一般是磚瓦砌成可透視或鏤空的牆,也有用花木編成的矮牆。第7回周瑞家的“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此“西花牆”當是李紈院的西界牆。“花牆”的二字,作者偏用於此處,似別有寓意。或說作意欲要將“花”字必用於心如“槁木死灰”的李紈之處。從榮國府的“花牆”到稻香村“如噴火蒸霞一般”的幾百株杏花,看來作者是刻意要反映寡嫂“杏簾在望”這一思想。

“小過道子”是與鳳姐院相關的一條過道。鳳姐院落的自身結構,它首先是“小小一所房室”,院內有廂房,書中第105回提到“東跨所”,即是東廂房。院中有二門,來旺、興兒即在二門之外伺候。院門是個“半大門”,有“才總角的小廝”垂手侍立。門外是一個“粉油大影壁”。鳳姐院落的北部,有一條“小過道子”,鳳姐北臨這條“小過道子”的建築,其後面有臺磯,即賈瑞被倒灌一身尿糞之處。鳳姐的建築群,是一個可以通向榮府宅院後門、東有西角門、南有倒廳、西有穿堂,既便於僕人進入找鳳姐處理事務,而又與榮國府內宅成半封閉狀態的獨立結構。

綜上,筆者對上述幾處建築物的狀況和關係做出這樣的推測:其一,“三春”所住的抱廈,是東小院王夫人處主建築物後的抱廈。其二,鳳姐院正南的抱廈/倒廳,是與王夫人正房後的抱廈呈對稱關係的西側小院主建築物後的抱廈/倒廳。其三,第3回提及的“南北寬夾道”與第7回提及的“夾道”,不是一個夾道,後者是在抱廈的北側與後廊平行的夾道,是榮禧堂主體建築東西界牆的北延長線上橫著一條東西向的夾道,夾道上橫跨著東、西兩個角門,並與賈母后的東西穿堂在同一個緯度上,是榮國府後身建築群的通道,也是賈母后院與榮國府中路後院各院落連通的紐帶。其四,對李紈院“後窗下”的描寫,筆者認為此是一個為了照應到“送宮花”要牽出“十二釵” 的虛構之筆,並不能將其位置真實而完全合理地標記出來。從有助於文字閱讀的角度出發,筆者仍將李紈位置標將出來(如圖12)。如此,第3回王夫人攜黛玉所走的路線是:沿王夫人正房後的後廊往西,而後跨上這條與後廊平行的東西走向的東西向“夾道”,出西角門便見“南北寬夾道”的南側是與東小院的三間抱廈呈對稱關係的抱廈廳,北邊便是大影壁,其後是鳳姐院。周瑞家的送宮花的路線是:周瑞家的從東小院王夫人小正房後的抱廈出來,向北橫穿過這條東西向的夾道,順腳橫跨夾道進入北側的李紈院院門,兜一圈後出李紈院的西花牆,再出西角門,其右手便是鳳姐院。沿南北走向“南北寬夾道”至鳳姐處。從鳳姐處出來右轉向西,即是連通賈母后院的東西穿堂。周瑞家的帶劉姥姥見鳳姐的路線是:由榮國府後門至鳳姐院對面的倒廳,也即榮禧堂西面與王夫人正院後面抱廈呈對稱關係的抱廈。劉姥姥在此倒廳候傳,周瑞家的自己由此向北穿過夾道,過影壁牆,進入鳳姐院門。周瑞家的去梨香院的路線是:從王夫人上房後身出來,向東出東角門,至東小院,而後轉北至梨香院。如此理解這一組建築物的位置與關係,是與文字最少衝突的思路。

4、府門角門、穿堂、夢坡齋、銀庫、帳房、體仁沐德、馬棚、水井及惜春和尤氏住所的方位

(1)府門的角門。除非重大事件發生和重要人物出入,府門的正門通常是不開的。人們日常走的,是角門,又稱便門。榮國府大院和大觀園的正門與後門的兩側,都有東西角門;大觀園的角門就更多一些。在榮國府西角門位置認識上的分歧,既有的研究呈現出兩種觀點:一如苕圖、周圖等,將其置於榮國府正院與賈母院交界的地方;另一如葛圖、宋圖等,將其置於賈母院的中軸線上,從西角門可直達賈母院的垂花門。

第3回黛玉進賈府:“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那轎伕抬進去,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下退出去了。後面的婆子們已都下了轎,趕上前來。另換了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復抬起轎子。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此一段表述很清楚,西角門並不在賈母院的中心軸上,需要向西“轉彎”才能到垂花門。

第6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的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彳貞]。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東談西呢。”此一段則表明,這西角門與正門尚有一段距離,另有幾個“坐在大板凳上”專門把門的人,即它不在正門旁邊緊鄰的邊門處。倘若將此角門理解為“一門三洞”與正門緊鄰的邊門,則把門的人員就不應單設一班人馬,“只見”二字也難通。因而,筆者推測其在賈母院與榮府正院的交界之處,可能性為最大。

(2)穿堂。書中提及到的穿堂,有三個。兩個東西走向的穿堂,其一在賈母院垂花門之前,通榮府正院內儀門與南大廳之間的地帶,是賈母院與榮府正院前院的通道。其二在賈母后院,通鳳姐院與榮禧堂之間的地帶,是賈母院通榮府正院後身各院落的通道。另一個是南北向的,位於賈母院內,是垂花門與“小小的三間廳”之間的通道。既有的研究,除孟圖(圖8)理解有誤之外,諸家對穿堂的認識比較一致。不贅。

(4)夢坡齋。夢坡齋的具體位置,書中不詳。但它的大致方位還是可以推測的。第8回寫道:寶玉要去梨香院探望寶釵,“若從上房后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寧可繞遠路罷了。……仍出二門去了,……誰知到穿堂,便向東向北繞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二人走來,……二人點頭道:‘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裡歇中覺呢,不妨事的。’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

寶玉從賈母處出發去梨香院,最快捷的路線是:賈母后院向東,經東西穿堂,橫穿南北寬夾道,穿過西角門,沿東西向夾道,穿過東角門,至東小院東側轉向北。但書中說,寶玉不肯走“上房后角門”即東西向夾道上有東西兩個角門之路,主要是恐懼嚴父在上房或耳房或東小院王夫人小正房,擔心浩浩蕩蕩的隊伍會驚動到賈政。因而,不得不“寧可繞遠路”,規劃出第二方案:從賈母處向南,出垂花門後轉向東,穿過垂花門之南通往榮府正院的東西穿堂,經南大廳之後和內儀門之前的地帶,繼續向東至賈赦院西牆界、榮府院內東小院東邊的南北通道上,然後轉向北,一路到達梨香院。

其剛過穿堂,便撞上了二清客,並得知政老爺在“夢坡齋”歇中覺,寶玉心裡便踏踏實實,“笑了”。由此便知,“夢坡齋”是遠離寶玉到梨香院所規劃的路線附近的。即,夢坡齋既遠離南大廳與內儀門之間的這段路的附近,也遠離東小院東邊那條南北通道附近,即夢坡齋當在西至賈母院、北至寶玉放棄的那條東西向的夾道路線、南與東至寶玉第二方案即實際行走路線,構成的矩形之中心。只有均遠離上述東南西北四條線,才會坦然地“笑了”。葛圖、宋圖、孟圖、黃圖、李圖、徐圖凡涉及到“夢坡齋”的圖,因與此條件相犯,特別是將之置於寶玉必經路線上,寶玉“笑了”便更難成立,故不予採納。

(5)銀庫、賬房。第8回中,寶玉“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裡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由此便知,依次出現的銀庫、倉上、賬房均在東小院東側的這條過道上。而標記出賬房等這些建築物位置的,有童圖、宋圖、徐圖。但童圖將此進進出出處理繁亂事務的三個場所,置於榮府南大廳與內儀門之間威嚴肅穆的甬路兩側,既與文字不合,也不合傳統文化。儀門甬道如此莊重之禮儀之地,萬不能將瑣碎事務性機構置於此地。因而,需重新標記。

(6)體仁沐德。對於體仁沐德的位置,書中第18回寫到:“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於是抬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熌灼,皆系紗綾紮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由此可知,在儀門與南大廳之間向東,有通往“體仁沐德”的路。從後文“元春入室,更衣畢出,覆上輿進園”來看,元妃進園所走的路線,似是寶玉去梨香院經過的東小院東側的那條南北通道。由此,“體仁沐德”的位置應是東小院南部坐北朝南的一處院落,所走的那條路,也應是直通大觀園正門的通道。

(7)水井。第32回,“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那裡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襲人唬了一跳,忙問:‘那個金釧兒?’那老婆子道:‘那裡還有兩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裡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他出去,在家裡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誰知找他不見了。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裡打水,見一個屍首……”。金釧是榮府宅院內王夫人的丫鬟,而非大觀園和東大院的丫鬟,那婆子說的“東南角”,應是賈政院的東南角。這個水井的位置,當在賈政院的東南角也即王夫人處所的正南,為妥。

(8)馬棚。榮國府的宅院,在南北向上可分三段:儀門以南為南院;賈政上房之後的夾道以北,為後身。第39回,丫鬟回說:“南院馬棚裡走了水”,賈母等人出外瞧時,“只見東南上火光猶亮”。說話的環境,是在賈母處。僅看此處,這“南院”“東南”方向,基本可以排除是賈母院內的南部之可能。因為,榮國府西路賈母院落,是南北向很長、東西向較窄的院落,如果是賈母院的南端,則應用“正南”而非“東南”來表述。對此,於培良有不同觀點,認為此應理解為“賈母院所在的西路建築群的南院為妥。”理由是“賈赦院所在的榮國府東路與賈母院隔著中路建築群,且是隔斷開的院落”

[15]

。但綜合其他資訊,此尚未構成足以否定黃圖的充分理由。在第71回中,周瑞家的“傳人立刻捆起這兩個婆子來,交到馬圈裡派人看守。”這馬棚和馬圈,當是一處。將牲畜和捆人的這等亂糟糟之馬圈,置於本該頤養天年的清靜之地的賈母院南部,似不妥當,孝子賈政心中也未必坦然。餘幼時於鄉間所見,馬棚無不臨近水井;餘幼時夜間看遠處失火,常常是映紅半邊天,任何建築物也擋不住映紅的天空。因而,於培良的觀點尚不足以構成推翻黃圖的充足理由。另外,書中總未提及過

東角門

的出入情況,而太太、公子、小姐們走的西角門。那麼,下人及牲畜常走之門是哪一個?由此,筆者認為黃圖將馬棚和水井集於榮國府正院的東南角一隅,仍是較為妥當的。

(9)惜春與尤氏住所。第102回,“到了寶玉娶親,林黛玉已死,史湘雲回去,寶琴在家住著,園中人少,況兼天氣寒冷,李紈姊妹、探春、惜春等,俱挪回舊所。”此“舊所”,極為籠統,且李紈姊妹在榮府宅院內也無舊所。此應當視作泛泛而指的榮國府宅院。至第109回惜春之住所才基本明朗。妙玉問惜春:“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惜春道:“就是你才進來的那個門東邊的屋子。你要來很近。”“那個門”指的是大觀園的“腰門”。此一段之前,有“只見看園內腰門的老婆子進來,回說:‘園裡的櫳翠庵的妙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來請安’”一段文字。如此,惜春住所的經度基本明確——大觀園腰門南面的東側。第106回,“可憐赫赫寧府,只剩得他們婆媳兩個並佩鳳偕鸞二人,連一個下人沒有。賈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間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頭兩個伏侍。”表明尤氏成為了惜春的鄰居。第108回,寶玉要“到珍大奶奶那裡逛逛去,……走到尤氏那邊,又一個小門兒半開半掩,寶玉也不進去。只見看園門的兩個婆子坐在門檻上說話兒。……婆子道:‘天天是不開的。今兒有人出來說,今日預備老太太要用園裡的果子,故開著門等著。’”寶玉“果見腰門半開,寶玉便走了進去。”在尤氏門前能看到腰門,表明尤氏不在惜春之東,而在惜春之西。即,惜春和尤氏均在出腰門路上的兩側,均能方便地看到腰門。同是這一回,賈政“因園子接連尤氏、惜春住宅,太覺曠闊無人,遂將包勇罰看荒園。”如此,惜春、尤氏住所緯度基本確定,其後院牆接連大觀園。這個“腰門”,當是之前“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的那個角門。

三、關於梨香院與薛宅的討論

綜上而言,黃雲皓圖和葛真圖存在著更多合理性的成分。筆者採取“剪刀加漿糊”的方式,在黃雲皓圖的基礎上,吸納其他各家圖的合理因素,重新進行拼合,編制出新的《榮國府院宇示意圖》(見圖12)。在編制中,仍有諸多諸如梨香院、薛宅等,在文字中存在著明顯衝突的幾個難以確定的問題,需要進行探討,並作出編制的說明。這也應是筆者之所以那樣編制而必須予以解釋的責任。

1、

關於苕圖

討論苕圖,目的在於寄希望能夠對討論梨香院、薛宅,有所啟迪。前文已述,上述諸家對榮國府院宇的認識,存在著分歧。多數分歧是由於研究者自身的認識問題造成的。但也無法排出這些分歧之中,也有版本因素導致之可能。筆者對上述研究所基於的版本,給予了特意地關注。遺憾的是,除周汝昌先生申明有明確的版本依據外,多數並未注出。

苕圖由於比較粗糙,且因年代久遠,影象辨認困難,且存量極少難以為一般研究者所能見到,而常常被人們所忽視。該圖之所以將大觀園置於寧榮二府之間,前已述及,是因苕溪漁隱注意到了“先令匠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等文字。

《紅樓夢》榮國府院宇佈局研究評術

圖12。 甄道元 《榮國府院宇佈局平面圖》

但苕圖這樣安排,卻出現了諸多難以解釋的問題。其一,大觀園成了臨寧榮街的獨門獨戶的院落,失去了“後花園”的屬徵。其二,無法解釋元妃入園的路線。其三,通往賈母“聚錦門”、通往王夫人的腰門,均無法對應……。但是,苕圖為什麼會出現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呢?而細考究起來,苕圖卻有著其合理之處。

首先,苕圖將薛家後來客居的薛宅置於大觀園東南角上,這不僅在《紅樓夢》後40回中,即便是在脂本《石頭記》前80回中,也與文字並不衝突。書中明確,薛寶釵從大觀園回薛宅,常走的就是大觀園的東南角門。

另外,細摳後40回,如第97回薛寶釵出閣至新房的行走路線,鳳姐說:“不必走大門,只從園裡從前開的便門內送去”。此句如果以脂本《石頭記》來解讀,則十分令人費解,因要白白地繞了一個大圈,反而不經大觀園而直接向西,倒是最為便利。而如果以苕圖來解釋,這些文字則又順理成章,極能說得通。再如,第98回薛寶釵“回九”的路線也是如此:從新房“用兩乘小轎叫人扶著從園裡過去”,也是如此。然筆者認為,《紅樓夢》後40回,是“增刪五次”的底稿,其只能反映作者早期的創作構思,而非作者終意。

筆者一向認為,曹雪芹“增刪五次”的“脂本《石頭記》”,是在“舊稿《紅樓夢》”的基礎上修改的。

[16]

程高以“脂本《石頭記》”前80回替換了“舊稿《紅樓夢》”的前80回,而與“舊稿《紅樓夢》”的後40回進行了對接,才成為了今天我們看到的120回“程本《紅樓夢》”。替換的原因是,改寫過的“脂本《石頭記》”前80回,要比“舊稿《紅樓夢》”的前80回,具有更高的藝術水平。那麼,被替換掉的“舊稿《紅樓夢》”前80回,也就是與後40回本來為一個系統前80回,是個什麼樣子?我們已不得而知。而苕溪漁隱看到的又是哪個階段的本子,才形成了對大觀園的這等認識,也不得而知。

筆者無意去追逐該“舊抄本”,也無意去探究苕圖將大觀園如此處置的因由與合理性。筆者所要談的是,苕圖給了人一啟發——薛宅、梨香院所出現的位置上的文字衝突,可能是版本造成的,苕圖反映的應是早期文字。而一味透過現有文字去確定這些院落的準確位置,可能是沒有意義而且也是無法實現的。但是,由於作者在增刪改寫過程中,將舊稿中的一部分文字直移到了修改稿中,又由於傳抄者將先後不同時期文字,傳抄到了一個系統之中,這對今日的研究者帶來了一定的困難,需要分析並作出判斷,哪些才是作者最後的創作意圖,而免受早期文字的干擾。

2、

關於梨香院

對於梨香院位置的爭議,一種觀點如周圖(圖2)將之理解在大觀園南界牆之南,即“榮府舊園”內賈赦宅之後與大觀園之間;另一種觀點如黃圖(圖9)是將之理解在大觀園之北。且,各有文字上的依據。但不管哪種觀點,總與榮國府宅院和大觀園相關,由二者決定。

第3回“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有”處,有一脂批:“為大觀園伏脈。試思榮府園今在西,後之大觀園偏寫在東,何不畏難之若此?”此批之意:似在脂硯齋的頭腦中,現實生活裡或早期的文本里,府院的西側是個花園,而到這裡的作品中卻調換了個,放在了東邊,這很不利於作者、脂硯齋的腦筋轉換,也增加了寫作的難度。但人們從未發現過園子在西側的版本,而查江寧織造府邸,曾做皇上南巡時行宮的花園,卻是在府邸的西側,也就是曹寅的“西園”。脂硯齋認為,之所以要從西挪到東,是為了避個“西”字。第13回“西帆樓”處脂批:“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鼻”。在脂硯齋看來,“西”字能夠勾起曹家痛苦的回憶,這是將花園寫在“東”邊的原由。在第2回“後一帶花園子”處也有一脂批:“‘後’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 這“東”也罷,“後”也罷,都與避“西”有關。故而,作者將大觀園藝術化為了府院的東邊,且榮國府東部有園林,進而又“轉至北邊”,形成了“刀把形”的結構,且與“西”字不相犯。所以將大觀園置於東邊和北邊,此應是作者後期構思。陳其泰也發現了這一問題,認為後40回“小家氣”,實際上是舊稿遠沒有“增刪五次”的那麼恢弘。由此,也能判斷出何者為曹雪芹的後期構思。

書中對梨香院位置的描寫,第4回“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請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原來這梨香院,乃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了。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況且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另開,任意可以出入……。”第7回周瑞家的送走劉姥姥之後向王夫人回話時,“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便轉出東角門至東院,往梨香院來”。第8回到梨香院探望在家養病的薛寶釵所行走的路線一段文字:“到了穿堂,便向東向北,……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

這些文字包含的意思主要有:其一,梨香院的位置在榮府“東北角上”。其二,是“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即屬於“榮府舊園”,當在賈赦宅之後。其三,院落有西南角門,出西南角門是夾道,夾道向南便是王夫人東小院的東側。其四,距離后街不遠,“相隔兩層房舍”,另有臨街的門,可自由出入。其五,在梨香院與王夫人處之間來往十分便利,薛姨媽等“晚間”可以方便來回,即梨香院與王夫人處所之間,不似有青山斜阻、石磴穿雲、清溪瀉雪、山坳盤道之地形。

至此,似基本能夠確定下梨香院的大致方位:在經度上,於賈赦宅之後;在維度上,與后街“相隔兩層房舍”,即大觀園之北。這個判斷,結合第23迴文字,黛玉在“沁芳閘橋”掩埋了桃花之後回瀟湘館的路上,“剛走到梨香院牆角上,只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沁芳閘在大觀園的北部,瀟湘館在大觀園的南部,由沁芳閘回瀟湘館的路上,可以將梨香院理解為距離大觀園南部不遠之處,即不規則的大觀園外一處。

然細究“另有一門通街”一句,其位置便令人感覺蹊蹺了。榮國府的東北角、賈赦宅之後,除了東側有條“舊私巷”之外,向東、向南、向西並無可臨街之處。這“臨街的門”,只能理解為其有個後門,所臨為后街。換句話說,從王夫人住所到后街,不過是夜間來往方便的梨香院一個院落之距離,再加上“相隔兩層房舍”。如此,在這段距離之間,如何安置下“三里半大”偌大一個大觀園?此實乃蹊蹺。筆者推測,大觀園並“不是殿方之基”,其後街應當並非是東西筆直的,極有可能東部梨香院一帶,南北兩條街之間,距離很近。這只是一種猜測,圖12中以虛線表示,以示不確定。

至第69回,尤二姐停靈梨香院,賈璉摟著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賈蓉忙上來勸:“叔叔解(介)著些兒,我這個姨娘自己沒福。”說著,又向南指大觀園的界牆……。”鳳姐“且往大觀園中來。繞過群山,至北界牆根下往外聽,隱隱綽綽聽了一言半語……”。此段文字之意,顯然梨香院在大觀園的北部。這個“界牆”之北,應是大觀園內子牆與榮國府大院的外牆之間地帶,即梨香院位於此一地帶。如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作者在改寫過程中,將梨香院移至了北面;也可以說作者把大觀園的南北向縱深,擴大了。然令人費解的同是這一回,“賈璉嫌後門出靈不象,便對著梨香院的正牆上通街現開了一個大門。”這“正牆上”自然指南牆。而在南牆上開一個通街的門,其位置應在後街之北才是。因為,如果其位於后街之南的大觀園內子牆與榮國府大院的外牆之間地帶,這一地帶既不可能稱作“街”,且梨香院的南牆是之南是大觀園,此位置便無法成立。這等看上去的文字衝突,也可能只能理解為賈府後街並非筆直的,而至梨香院一帶,向南彎曲了,致大觀園此處的南北向上比較狹窄,賈府前後兩條街距離較近,才為貼切。即並非“殿方之基”。

如此看來,梨香院的經度雖可確定,但其緯度卻無法確定。筆者鑑於梨香院方位上存在的文字衝突且各有依據,在繪圖時將梨香院採取虛線的方式,表示位置尚不確定。

3、

關於薛宅

關於薛家從梨香院搬出之後的客居之處,較少有人以圖示方式來進行討論。沈治鈞《紅樓夢成書研究》一書中,指出了書中薛宅文字衝突的陣列事例

[17]

,但並未確定薛宅的位置,也沒有以圖來示之。縱觀《紅樓夢》以書,對薛宅的表述,既是模糊的,也是矛盾的。

對於薛宅的方位,在第18回“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這個“東北”顯然是站在榮國府的角度而言的。至於此宅之所屬,書中也未提。

第59回,宮中老太妃死了,賈母等眾人都去參加治喪活動,臨走之前叮囑把門都給鎖上。寫到:“園中前後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兩門因在內院,不必關鎖。”之中“東邊” 通薛姨媽的的角門,說明薛宅在大觀園的東邊;而“內院”二字,則說明薛宅在榮國府之內。

第78回,寶釵向王夫人解釋搬出去的理由:“自我在園裡,東南上小角門子就常開著,原是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圖省事也從那裡走,又沒人盤查。設若從那裡生出一件事來,豈不兩礙臉面?”由此看來,薛宅在大觀園的東部偏南,即大觀園的東南。且,薛宅距賈府不遠,有一條他人不走的專道。如果將“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理解為榮國府宅院的“東北”,則正好與梨香院位置相合。

第35回寶釵從蘅蕪苑返回薛家,“因記掛著母親哥哥,並不回頭,一徑去了。這裡林黛玉還自立於花陰之下,遠遠的卻向怡紅院內望著,只見李宮裁、迎春、探春、惜春並各項人等都向怡紅院內去過之後,一起一起的散盡了”,黛玉看著寶釵的背影與怡紅院,是一個方向。此處,印證了寶釵回家走大觀園東南角門、薛宅在大觀園之東南。

第62回,寶玉一進角門,“寶釵便命婆子將門鎖上,把鑰匙要了自己拿著。寶玉忙說:‘這一道門何必關,又沒多的人走,況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裡頭,倘或家去取什麼,豈不費事?’寶釵笑道:‘小心沒過逾的。你瞧你們那邊,這幾日七事八事,竟沒有我們這邊的人,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了。若是開著,保不住那起人圖順腳,抄近路從這裡走,攔誰的是?不如鎖了,連媽和我也禁著些,大家別走。縱有了事,就賴不著這邊的人了。’”此處,印證了大觀園的東南角門是專為薛家開的,且薛家距此不遠。

以寧榮二府的院宇結構,榮國府宅院的東北方向、大觀園的東南方向的院落,只能是歸屬賈府的。在營建大觀園之前,兩府之間這一地帶,有一條“私巷”;而營建大觀園時,“私巷”兩側“連屬”,納入了大觀園。即,薛家人出入薛宅,若不經賈府並無另路可走,也難以勾畫出獨門獨院、能夠不經賈府而直達薛宅的位置。即,薛宅似應在賈府屬地之內。

但至第85回在賈母處為黛玉過生日,忽聞薛蟠命案,“薛姨媽見裡頭丫頭傳進話去,更駭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帶著寶琴,別了一聲,即刻上車回去了”。由此看來,薛宅並不像前80回描述的距離榮國府宅院很近,而是要乘車往來。

第85回乘車趕回薛宅,“只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這又表明薛宅是獨門獨戶的院落,衙役不需經過賈府便可直達薛宅。由此看來,薛宅是獨門獨戶的院落,屬地似與賈府無干。

前文述及,第97回、98回薛寶釵在薛宅與榮府寶玉新房來往,要穿過大觀園。從此處來看,薛宅又似在大觀園之北。換句話說,後40回薛宅的方位,與前80回沖突,是兩個不同系統的版本。

筆者認為,“脂本《石頭記》”是在“舊稿《紅樓夢》”基礎上,經過“增刪五次”改寫而成的。“舊稿《紅樓夢》”和改寫的“脂本《石頭記》”,對梨香院、薛宅、大觀園以及榮府宅院的設定有所不同,“脂本《石頭記》”對建築物重新進行了構思。但在改寫《石頭記》的過程中,也將“舊稿《紅樓夢》”中的部分文字,直移到了修改稿之中,且有的文字尚未來得及進一步理順和剔除因改寫與繼承而造成的毛刺兒。筆者還以為,作者在由“舊稿《紅樓夢》”改寫為“脂本《石頭記》”的過程中,對於薛宅的位置處理,可能把它由獨門獨院的院落,簡化為了榮國府內梨香院的一個影子。筆者在繪製院宇平面圖時,也同樣將薛宅以虛線處理,以表示位置尚不確定。筆者還認為,文學作品並非紀實,既有從現實中來的一面,也有虛構的成分。“刻舟求劍,膠柱鼓瑟”,刻意要落實每一位置的方位,未必能夠行得通。筆者討論梨香院、薛宅的問題,目的並不在於必要澄清其具體方位,而是希望透過分析空間問題,能夠引起人們對“空間問題或許也反映著成書過程”的關注,以便對成書過程的研究,有所啟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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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13ae670102vuhi。html。

[14] 第75回,邢大舅在抱怨邢夫人,“外面尤氏聽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銀蝶笑道:‘你聽見了?這是北院裡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憐他親兄弟還是這樣說,這就怨不得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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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甄道元,從程高序言看《紅樓夢》的成書過程[C],紅樓夢研究,2018(3):150-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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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發於《津沽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