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濰縣屬於哪裡

“東萊首邑,北海名區”。這兩個詞,在閱讀濰坊(以下皆稱濰縣)史料時,常能見到。

相對而言,後一個詞更容易理解。因為,濰縣在古代曾長期是北海郡的治所,“北海名區”的稱呼,實至名歸。但“東萊首邑”這個概念,很多人就會感到費解。

按照傳統觀念,首邑通常是對州府駐地縣(附郭縣)的稱呼。東萊一詞,古為“東萊郡”,後多指代萊州府。在歷史上,濰縣與東萊的交集,主要是在明清時期。但當時的萊州府駐地在掖縣,濰縣只是一個普通縣城,中間還一度隔著平度州這一級。如此情形,濰縣為何還能稱作“東萊首邑”?

筆者讀史至此,亦感困惑,於是詳細查閱《濰縣誌》,根據散落在不同記載中的資訊,大致梳理出“東萊首邑”一詞的淵源,以饗讀者。當然,此為一家之言,亦希以此拋磚引玉。

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1、牌坊

要探討“東萊首邑”的淵源,首先應弄清楚的問題就是:“東萊首邑”這個概念,最早是什麼時間出現的呢?

關於這一點,史志資料中沒有明確記載,但可以透過其他線索進行推測。

古代有建造牌坊之傳統,過去很多縣城內,都可見牌坊林立的場景。而“東萊首邑”這一典故,也曾刻在濰縣城內的一處牌坊上。

在清乾隆版《濰縣誌》的城區圖中,很清晰地畫著“東萊首邑”牌坊,就在縣衙大門外的正中位置。而根據民國《濰縣誌稿》的記載,1930年時,濰縣曾對城內牌坊進行了一次集中清理,一些民間性質的牌坊多被拆除。但“東萊首邑”牌坊屬縣治的門臉,因此儲存了下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仍在,不少濰縣老人對此還有印象,可惜後來還是原貌不存。

從邏輯上推論,“東萊首邑”概念出現的時間,至少不晚於牌坊建造的年代。那麼,這座牌坊又是什麼時間建造的呢?

現有資料對此持有兩種不同說法,一說是在明洪武年間由知縣胡璟建造,一說是在明萬曆年間由知縣史善言設立。前者的依據是清乾隆版《濰縣誌》的內容,後者則是參考了民國《濰縣誌稿》的記載。

查詢原文可知,清乾隆版《濰縣誌》只說:“明洪武十一年,知縣胡璟增建門前石坊。”但並未明言增建的是“東萊首邑”石坊。而《濰縣誌稿》在“坊表”中明確提到:“東萊首邑坊,明(萬曆)知縣洛陽史善言建。”

綜合來看,《濰縣誌稿》的說法更為可信。由此可以推論:至少在明萬曆時期,“東萊首邑”的說法就已經比較流行了。

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2、降級

剛才之所以說明洪武十一年建“東萊首邑”牌坊之事可信度不高,除了史志記載的詳細程度不同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因素,那就是濰縣當時的歷史背景。

在元代,無濰縣而有濰州。濰州領三縣,北海縣附郭,此外轄昌邑、昌樂兩縣。當時就級別來說,濰州與萊州相等夷。不過,進入明代之後,情況出現改變:

“明洪武二年,置青州府,北海縣併入濰州,昌邑縣隸焉;九年丙辰,降州為縣,改北海縣為濰縣,隸屬萊州府。十九年丙寅,以濰縣改隸平度州,屬萊州府。”(《濰縣誌》)

按照上述記載,洪武九年,濰州才由州降級為縣,劃歸萊州府管轄。調整區劃歸屬,只需要一瞬間的命令即可;但改變心理認同,卻需要很長時間才行。洪武十一年,距離濰州降級不過兩年的時間,此時的濰縣人按說還在懷念過去的輝煌,對“東萊”一詞很難有太大的認同感,想必不會有興趣建造一座“東萊首邑”的牌坊。

實際上,濰縣人對北海郡和濰州的懷念情緒,在約兩百年後的萬曆時期仍有延續。當時濰縣準備修縣誌,邀請本縣名人劉應節(官至尚書,去世後贈太子少保)做序。劉應節在序言中開門見山地說:

“濰在東土,故稱北海郡,其後並隸不常,迨洪武年始置縣,聲名文物衰然,猶稱他邑首,非褊壤也。”

從“洪武年始置縣,聲名文物衰然”這些字裡行間,不難看出劉應節的牢騷之情。而他作為濰縣籍的顯宦,說出來的話多少也能代表濰縣士紳的普遍心理。翻譯成現代語言,潛臺詞就是:我們濰縣也是有底蘊的地方,過去很輝煌,憑什麼要降級歸別人管?

劉應節的這段話,除了能看出牢騷的情緒之外,對“東萊首邑”的年代判斷也有一定參考意義。他說“(濰縣)聲名文物衰然,猶稱他邑首”,指的顯然就是“東萊首邑”的說法。而這段話是出現在萬曆版《濰縣誌》的序言當中,這與前面牌坊建造年代的記載,基本可以互相佐證。

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3、自尊

根據史料的記載,濰縣人的心理,初步實現從“對濰州輝煌的懷念”到“以東萊首邑而自豪”的過渡,大概是在明朝中期的正德年間,標誌事件就是濰縣城的重修。

在歷史上的北海郡和濰州時期,當地曾有一座土城,到正德年間已經殘破不堪。當時恰好有農民義軍在山東境內活動,地方擔心城池不夠堅固,於是由萊州府的推官劉信主持重修。

《濰縣誌》中收錄的《大修濰縣城池記》載:“(重修之後的縣城)雉堞高堅,東萊推為巨鎮。”這裡雖然沒有直接說“東萊首邑”,但從“東萊巨鎮”的說法,已能看出些許端倪。

濰縣城在重修之後,增添不少氣勢,這或多或少也增加了當地人的自豪感;而縣城的重修又是在萊州府官員的主持下,這也算是從區劃調整中獲得了實惠。因此,在心理上,當地逐漸接受作為“東萊轄區”的說法。

但“東萊轄區”在古文中的嚴格說法應該是“東萊屬邑”。明代萊州府掖縣籍的大學士毛紀,在濰縣重修文廟時曾寫過一篇碑記(《修濰縣文廟記》)。他在文中提到濰縣時就說:“濰為東萊屬邑。”

而濰縣畢竟曾是州郡駐地,到了明代中期,雖然已經接受歸萊州府管轄的事實,但在稱呼方面還是很講究自尊。他人稱“濰為東萊屬邑”則可,但自己稱呼,就改“屬邑”為“首邑”。“東萊首邑”的稱呼,很有可能就是在這種心理背景下產生的。

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4、資格

古代雖然通訊不便,但“東萊首邑”的牌坊就樹在濰縣的縣衙外,相信萊州府城的掖縣人也應有所耳聞。

濰縣作為萊州府的普通屬縣而稱作“首邑”,當時掖縣人是如何看待的?這一點,史料中並沒有明確記載。

就後人的視角來看,濰縣這種形似“僭越”的牌坊,之所以在明清數百年間能得到默許,也與濰縣自身較強的實力不無關係。

明清時期,濰縣雖然不是府駐地,但就城池規模、人口錢糧以及商旅繁華程度來說,都與掖縣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

根據《萊州府志》的記載,掖縣城周九里有奇,高三丈五尺,厚二丈;濰縣城周九里有奇,高二丈八尺,厚一丈五尺。在城池規模上,掖縣和濰縣周長相仿,掖縣的城牆更高更厚一些。而普通的縣城,比如昌邑,城週五裡,高一丈八尺,厚一丈五尺,與濰縣城顯然不是一個規模層級。

在人口對比上,明萬曆年間掖縣有11936戶(《萊州市志》資料);濰縣有11917戶(《濰城區志》資料),兩者也相差不大。

而在商旅交通方面,濰縣比掖縣更靠近山東內地,且地處南來北往的孔道上,因此這一方面更有優勢。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清代鄭板橋在《濰縣竹枝詞》中說:

“兩行官樹一條堤,東自登萊達濟西。若論五都兼百貨,自然濰縣甲青齊。”

萊州府的駐地在掖縣,為何濰縣卻被稱作“東萊首邑”?

到了近代,膠濟鐵路開通,使得沿線的濰縣更加繁華。而偏北的掖縣,就有些落寞。進入民國之後,萊州府的建制撤銷,掖縣也失去了府駐地的優勢。再往後,濰縣(濰城)逐漸成為地級市的中心,掖縣雖改名萊州卻只是縣級市。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倒過頭來看明初濰縣的境遇,很多掖縣人或許都心有慼慼焉。

(本文作者:老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