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城文史:李堯民的《振岡樊郡守七旬序》

震岡樊郡守七旬序

李堯民

原文:

翁於餘為父行,不難以小友交餘,餘復交翁之子盤陽、猶子岐陽,蓋世稱群紀誼雲。岐陽偕諸親謂餘:“吾季父今年政七十,知吾季父者惟子,請子一言為壽。”念餘再行役五年於茲矣,而不得為玳筵客,安敢以不文辭!

老氏之言曰:“大盈若衝,其用不窮”。人但知盈之為用,而不知衝之為用愈出而無盡也。以盈用者,畢能而往,能索而匱。以衝用者,

餘於己,而物莫之勝。能索則盈者亦詘而莫之勝,則常有餘以待天下之至變。故用之道,莫善於衝。彼泰嶽滄渤,其靈氣何所不蓄,觸石膚寸,靈雨天下,漭漭蕩蕩,為百谷王而莫測其津涯,然而不數數也。及其產則楩楠珍璞

火齊木難,恣所求之而不見其竭,何者?以靈秀之不盡洩於天下而用之衝故也。吾嘗持此求今之士大夫,翁其庶幾焉。

翁為少保大司馬令子,當其為諸生時,大司馬嘗以定亂功受世廟眷知,勳名貴顯,一時無兩,裡中無不為翁慕說,而翁若不知也。日屹屹空齋中,挾莢吟諷不輟,偶一舉翰,藻思泉湧,綺語霞飛,諸文學莫不三舍避易之。以故每試輒高等,時亦謂一第俯芥耳。居無何,以大司馬例任為郎,勉就職

嗣判廬州,廉平伉爽,多善狀。再遷州剌史,不拜,嘆曰:凡吾所以之官,不欲委君命爾,豈以五馬而遽羶之

治糜有先人之薄田在,遊目有敝篋之賜書在,兩者足吾老矣。於是,力請歸,歸而養益邃,學益博。自汲冢委宛之藏,以至稗官虞初諸書,

不窮索,一經覽觀,終其身不忘。談古今

隸憲典

如懸河建瓴,宿儒皆逡巡不敢對,即安世多識,陸澄辨難,無

逾之。家居不喜問生人產,產所入不能給所出,翁夷然不

也。獨與二三

年稱社,而盤溝之上

情至則飲,興至則詠,陶然羲皇已上人,而性尤坦率,於物無較,有犯者輒趨舍人子謹避之,裡中亡不飲翁之醇而稱大司馬之世德不衰。

夫翁軼倫之才,僅守半

而早謝政,已位不塞望而清德載

。又比於胡威父子,未嘗

所矜激以

名當世,挾持者有餘而出之者恆不足,所謂大盈若衝者

非歟?惟若衝則常得用其所以盈而蘊之,為博綜掞之,為風騷凝之,為太和以與泰嶽並峙,滄渤同流,玉樹璚枝輝映於庭階而駸駸未艾,是其神之不盡洩於

世而因得以自用也。即造物靳與,又奚能執有限之算,以窮其所自有之無窮哉!

顧此,未足為翁侈也。翁之先左司馬在文皇時

出則彈鎮濟水,處則相羊草堂

蔚然為時名臣。大司馬自單騎定雲中之亂,雲中人至今尸祝之,比之郭汾陽。而翁復以清操茂學,為醇儒,為

吏,為香山逸老,異日太史修編年列傳之書,三世名德,榮流不

,則今之七十猶嬰之未孩也。

敬以是為翁壽,遙舉翁之觴。

盧明註釋:

震岡:樊士秀,字震崗,鄆城人,明代兵部尚書樊繼祖第三子,以父蔭授廬州府通判,升師宗州知州。

郡守:指樊士秀。

猶子:侄。

盤陽:樊士秀的兒子樊重耀,字盤陽,授光祿寺署丞。

楩:pian。古書上說的一種樹,也稱“黃楩木”。

形役:謂為形骸所拘束、役使。猶言被功名利祿所牽制、支配。

觸石:《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徧雨乎天下者,唯泰山爾。 ”後以“觸石”謂山中雲氣與峰巒相碰擊,吐出雲來。《文選·左思<蜀都賦>》:“岡巒糾紛,觸石吐雲。”

膚寸:這裡借指下雨前逐漸集合的雲氣。

火齊木難:火齊,寶石名。木難,寶珠名。比喻珍奇難得之物,多指詩文書畫等。

漭漭蕩蕩:遼闊深遠而又模糊不清。

洩:通“洩”,指氣體或液體排出。

令子:對別人兒子的美稱。

定亂功:指嘉靖年間樊繼祖指揮平定大同兵變。因功大,大同為他立有生祠。

屹屹:

猶矻矻,勤奮不懈貌。

挾莢:捧著著書籍。莢:通“策”,古代書簡。

翰:長而堅的羽毛,借指毛筆。

不拜:不接受任命。

五馬:太守的代稱。 漢時太守乘坐的車用五匹馬駕轅,因借指太守的車駕。 錢起 《送張中丞赴桂州》詩:“雲衢降五馬,林木引雙旌。”

汲冢:西晉武帝時,在汲郡(今河南衛輝)的一座戰國古墓中發現並出土的一批竹簡古書,其中包括《竹書紀年》。

俾官:野史一類的書。本指小官。因小說家出於稗官,後因稱野史小說為稗官。

虞初:虞初 (約前140-前87) 西漢小說家,號“黃車使者”,河南洛陽(今洛陽東)人。漢武帝時為方士侍郎。虞初寫的《周說》對中國古代小說創作的影響很大。

憲典:法律、法式、典範。

安世:漢代張湯之子張安世。張

安世

的記憶力曾令見

多識

廣的漢武帝也“奇其才”:武帝出遊,丟了三篋書,詔問無人能答,只有張

安世

記得,並將所丟圖書的有關內容全部寫下來,校對無所遺失。

陸澄:陸澄(425年-494年),字彥淵,吳郡吳縣(今蘇州)人。生於宋文帝元嘉二年,卒於齊鬱林王隆昌元年,年七十歲。少好學博覽,無所不知。

羲皇已上人:伏羲氏以前的人,即太古的人。 比喻無憂無慮,生活閒適的人。晉·陶潛《與子儼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

軼倫:超出一般。

胡威父子:《群書治要·晉書》載有胡威父子清正廉潔的故事:胡威的父親叫胡質,胡威去荊州看望他,一路每到客舍,都是親自放驢、打柴、做飯。到荊州父親官所,住在馬廄中十多天。臨走時父親賜給他一匹絹作為路費。胡威問明這是父親用平時剩餘下來的官俸積攢而來的,才收下,回京都去

掞:此處為舒展、鋪張。

駸駸:qīn qīn形容馬跑得很快的樣子。比喻事業進展得很快。

左司馬:指樊繼祖的曾祖父樊敬,他在明初曾率十萬大軍駐鎮濟寧。

文皇:指明代永樂帝。

相羊:亦作“ 相佯 ”或“ 相徉 ”,徘徊;盤桓。

郭汾陽:指唐代平定安史之亂的郭子儀,他封汾陽王。

香山遺老:指退隱而吟詩作賦的文人士大夫。唐代白居易官退後,在洛陽香山聚一批文人詩酒相聚,被後世傳為佳話。

文章大意:

樊士秀先生對於我來講是父輩。先生願意與我這個小輩交友,我呢,又同時與先生的兒子樊盤陽、侄子樊岐陽是好友,這就是世人所稱的“群紀友誼”。

樊岐陽帶著他的族親對我說:“我叔叔今天七十大壽,數你最瞭解我叔叔,請你寫一篇文章來祝壽。”念及我被功名利祿所牽制,這一次出來做官,已經五年了,不能參加樊先生的華筵,哪裡還敢推辭這篇文章呢!

老子的《道德經》上說:“最充盈的東西,看上去卻似空虛,但是它的作用是不會窮盡的。”人們只知道盈實的事物能用,卻不知道虛沖可用,更是無窮無盡。拿盈實來用的人,用盡全力而去,能力也就匱乏了。將虛沖來用的人,為自己保有多餘的能量,那麼,便沒有什麼事物可以戰勝他。

能力用盡,那麼盈實的人也會變得困難,不能勝過別人,所以,還是要做到經常有餘力來防備天下的大變化。因此,關於“用”的講究,沒有比虛沖再重要的了。泰山渤海,其靈氣沒有什麼不蓄存的。山中雲氣與峰巒相碰擊,吐出雲來,為天下降靈雨,遼闊蒼茫,是所有川穀的王者,而無法測其邊際,卻不計算數目。說起它的物產,則楩楠珍璞、火齊木難,各種各樣的珍奇都有,放開量去開採也不見其有竭盡的時候。其原因在於它在用的時候,並沒有將靈秀完全流洩於天下,所以才能做到虛沖。我曾用此觀點比對現在計程車大夫,看來,樊翁就是這樣的人。

樊老先生是兵部尚書樊繼祖的兒子。他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樊繼祖曾因為平定大同兵變的功勞而受到皇上賞識,功勳英名非常顯貴,一時間沒有能比的,家鄉都紛紛傳說,很羨慕他們這個家庭,而樊先生對這些卻看得很淡,就好象不知道似的。 他一天天地待在書齋中,拿著書籍閱讀,吟詩作賦,一會兒也不停歇。偶一舉筆,就文思泉湧,華美的辭藻像彩霞飛動,所有的文學之士都跟不上他。因此,每次參加考試,樊老先生總是高居頭等,當時人們都認為,他參加科舉,就像低頭拾起地上的小草一樣,很容易高中。

不久,樊老先生以其父親樊繼祖恩蔭,出來做官,擔任廬州通判。他廉潔從政,做事公平,做了不少好事。後來又擔任師宗的知州,他不願在那裡幹,慨嘆道:我之所以出來做官,是不想推辭皇命罷了,哪能貪戀太守的官位而到那荒遠的地方呢。吃飯有前輩留下來的薄田在,讀書有滿箱的書籍在,有這兩樣,足以供我養老了。於是,極力請求歸田。回到家鄉後,他的修養更加深邃,學問更加淵博,無論是正規的經史,還是野史小說之類的,不管哪種學問,沒有不全面學習的。一經讀過,便終身不忘。談起古往今來的經典、法律、規定,如懸河上傾倒瓶子,特別順暢。即使那些學問很大的人,都難以和他答對。即使象漢代多識的張安世,還有劉宋時善於辨難的陸澄,都沒有辦法超過他。

樊老先生在家中,不關心農業生產。生產收入不能滿足支出,他也不怎麼過問。唯獨與兩三個老友在盤溝之上結社,有了情調就飲酒,來了興致就吟詩。他陶然於此,清閒自在,無憂無慮。他性情坦率,不與人計較。遇到冒犯的人,他就躲到房子裡。鄉里的人都受他的德澤,稱讚說樊繼祖家的德風世代不衰。

樊老先生才能過人,官做到一半就早早離開官場,在職位上未損聲望,優異的德政很多。把他比作廉潔的胡威父子,也不為過。他辭謝功名,身上存留的才華有餘,而使用不過,這或者就是老子說的“大盈若衝”?只有虛沖才能常得用,其所以盈而蘊,是博大綜合而鋪張的,是風騷凝結的,是太和與泰山並立,與滄海同流,玉樹瓊枝輝耀於庭階。而勃勃不息的,是他的精氣神沒有完全流洩於世,因此就能自用。即使是造物主,又哪裡能拿有限的算籌,來窮盡他自有的無窮呢!

說到這些,仍未足以說全樊老先生的好處。樊老先生的先人樊敬在永樂帝當政時率軍隊駐鎮濟寧,閒暇之時就盤桓於雪霽草堂,他是當時的名臣。樊繼祖以單騎平定大同兵變,大同的百姓到現在還保留著他的生祠,把他看作平定安史之亂的郭子儀。而樊士秀老先生又以清雅的情操和深厚的才學,做淳正的儒士,做廉政的官員,學白居易那樣做退下來吟詩作賦的逸老。以後編修史志撰寫列傳,樊家三代人的芳名美德會被記下來,流傳不朽。相比之下,現今樊士秀老先生活到七十歲,就像是母親懷中的嬰兒,連少年還未到呢。

我恭敬地以這些文字為樊老先生祝壽,遙遙地舉起酒杯!

說明:

本文摘自李堯民的《快獨集》。李堯民,明代進士,監察御史,應天府尹,以工部侍郎致仕,多有詩文傳世。

鄆城文史:李堯民的《振岡樊郡守七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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