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與蛙鳴-範廷偉

三十多年以前,由鄒平縣城坐公交車前往濱州公幹,在車經高青縣城以北的省道上,我發現路北側有一塊標著“蓑衣樊村”的指示牌,因為行程匆匆,還因大多數乘客從鄒平縣城上車,無人知曉與高青“蓑衣樊”有關的故事。但由於“蓑衣樊”這個既博人眼球、又易引人遐思的村莊名字,就像深深鐫刻在我的腦海裡,所以,這些年來,冥冥之中,我一直深信,或許在不久的某一天,我終將會有一個與“蓑衣樊”親密擁抱的機會。

就這樣,從此以後的多次路過,“蓑衣樊”這三個醒目的大字,總是令我思緒翻飛,心曠神怡,對這裡充滿了無盡的嚮往。顧名思義,特別是“蓑衣”二字,這個在古代詩人作品中經常出現的意象,一路忠實地伴隨著我本應單調的行程,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家鄉的田野、夏夜,還有古詩裡的月光與蛙鳴來:“淥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晴雲如擘絮,新月似磨鐮”也好,“蛙聲經雨壯,螢火避風稀”“蛙聲籬落下,草色戶庭間”也罷,那時,我鄉下老家的夏夜裡,說月華輕灑,遍地清輝;蛙吟蟲詠,空靈如詩,絕不是虛誇拔高,文過飾非。溝滿壕平的夏夜中,月光在池塘中泛著水銀般的光澤,蛙鳴似此起彼伏、由遠及近的粼粼碧波,隨著夜風的吹拂,一層一層地湧進靜謐的村莊,像慈祥的祖母們手中的蒲扇輕輕扇搖出來的一支支催眠曲。我也知道,如今,古老的蓑衣早已因為失去實用性而結束了其歷史使命,可“蓑衣樊”這蘊情達意、內涵豐富的幾個大字,卻將這段滄桑的歷史一直帶到了天翻地覆、日新月異的時下,成為了最為典型的“鄉村記憶”“鄉愁符號”。多少年了,來來往往,去去回回之間,這些詩情畫意的經典意象,在我的腦海中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對於“蓑衣樊”,我就像鍾情一位溫婉美麗,楚楚動人的女子一樣,日思夜想,時時對她加以關注。後來從眾多的紙媒、網媒上,我才得知“蓑衣樊”這個村莊名字的來龍去脈、前世今生。據說明末清初時候,有一戶樊姓人家首先在此墾荒居住。這裡北鄰河面寬闊、清澈到底的大清河,魚草肥美,風光旖旎;南臨波光瀲灩、葦蒲遍野的大蘆湖,物產豐饒,令人讚羨。樊姓人家有一手編制蓑衣的好手藝,平素他們以打漁為生。那時蓑衣、斗笠是當地打漁人家的“時尚”標配,這些,我們無論是從張志和的“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還是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中都不難發現。人們披上蓑衣,出門勞作,冬天禦寒,夏天防曬。孫犁先生在《荷花澱》開頭中說,“月亮升起來,院子裡涼爽得很,乾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村子四周,茅草遍野,荻草叢生,我們倒不妨合理地想象一番,樊姓人家白天打漁,晚上也定是聽著連綿不斷的蛙鳴,再借著院中明亮亮的月光,用柔韌韌的茅草編制著一件件精美異常的蓑衣。他們巧手編制的蓑衣結實耐用,價格實惠,贏得了人們的喜愛,一來二去,這村子就故名為“蓑衣樊”了。

春光明媚的四月,我借“便著蓑衣遊慢城——‘走進慢城’書友會”的邀請,得以與“夢中女孩”蓑衣樊相會。想象著能夠了卻心願,和蓑衣樊景區度過美好的春宵一刻,我以為一份穿越千古,亙古如斯的美好在月下展現,月光似水,蛙聲自在,這才是蓑衣樊獨有的月光曲。或許因心情過於迫切的緣故吧,那天早晨,本是三十人左右的集體活動,我卻先期到達了半個多小時。這裡的笠翁情廣場、荷香碼頭、蓑衣客棧、野生魚館、高大的拱橋、飄搖的小船,還有橫平豎直的街巷、白牆灰瓦的民居,看起來竟然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每一戶人家雪白的牆面之上,都有一首與“蓑衣”相關的詩詞名句,既有“名字因農具,襟懷屬釣蓑”“遙思漁叟興,蓑笠在江湖”,也有“蓑笠朝朝出,漁塍處處通”“乃知溪上樂,把酒對雲蓑”,在心儀已久的蓑衣樊村的街巷裡,漫步其中,流連往返,令我不由得想起隱退江湖的“商聖”范蠡,想起了仙風道骨的太公姜尚,還想起了那些在中華五千年文明史上彪炳千秋、傳承萬代的諸多文人雅士、智者賢達。

月光與蛙鳴-範廷偉

在書友會當日組織的慢城遊覽活動中,我近距離、全方位地欣賞了“慢城”景區優美的風光景緻。蓑衣樊村位於高青縣的東部,村子三面環水,慢城溼地面積萬餘畝,湖塘星羅棋佈,春天不似夏日的風景那般熱鬧,但也別緻有加,路邊的櫻花、海棠舒蕾展瓣,腳下的二月蘭嫩生生、綠瑩瑩,她們一叢叢、一簇簇隨風搖曳,春風從偌大的水面上徐徐吹來,溼潤潤的、甜絲絲的,給人一種無比舒爽的感覺。春四月正是“釀花天氣,早釀得,春釀如酒”,難怪詩人們說“陽光啟蟄,品物皆春”。一旦到得夏天,原生態的蒲葦滿地,荷葉連天,包括蓑衣樊在內的“慢城”景區就營造出了一片詩意的的畫面。雖然大家都越來越捨不得花時間去慢慢地瞭解一個人、一件事,不再喜歡細水長流,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這個字約意豐的“慢”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始終覺得賞“慢城”風光,應該像品評美食一樣,絕不可餓鬼般狼吞虎嚥,大快朵頤,而是要細嚼慢嚥,輕嘗緩味。

無論這個世界多麼講究快速和高效,總是有那麼一些人願意慢下來,用心做事情。據說金庸先生是個有名的慢性子,他走起路來慢條斯理,說起話來慢慢吞吞,看起來總是比別人慢半拍。不過金大俠說:“我的性子很緩慢,不著急,做什麼都是徐徐緩緩,最後都做好了,樂觀豁達養天年。”只有在這個素有“全國最美鄉村”“中國鄉村旅遊模範村”之稱的江北水鄉蓑衣樊,我們才能感受到“時光靜好,與君語;細數流年,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的浪漫。令我再次領略“慢”字之妙的,就是與我們一起參加這次書友會的李登建先生,他是享譽大江南北的散文名家,平時說起話來慢言沓語,走起路來施施而行,做起事來深思熟慮,沉穩有加,其每一篇文章都是精雕細琢,反覆打磨,從不急於出手,總是讓剛出爐、熱乎乎、甚至尚還燙手的文章慢慢涼下來,一直沉澱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為止。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產量雖然不高,卻一出手就是精品力作。正如他前幾天評介某位國內知名作家作品時所說的那樣:“不出手則已,出手就閃閃發亮,晃得人眼疼!”

我體會過慢城之“慢”的樂趣,我品過慢城之“慢”的文章,當天我感受過遊人如織的白日慢城風光,太想感受一下夜晚的慢城之“慢”。那天晚上,我特意住進了蓑衣樊村提前安排好的“小木屋”中,我們下榻的“木屋別墅”,潔淨、溫馨、舒適、安詳,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銀色的層層波光,酒後微醺的文朋詩友們,彷彿被一首優美的《綠島小夜曲》一直環繞著。是啊,逐水而居,擇水而憩,是自古有之的人類生存法則,逐水而居,臨湖而憩,方能迴歸本心,親近自然。我覺得真該感謝上蒼,真該感謝這次書友會,讓我的腳步慢慢地停留在了這個“舉頭即見明月,低頭便聞花香”的水鄉蓑衣樊。可愛的月亮,也那麼善解人意,清輝灑滿了蓑衣樊的每一寸土地,使得這裡愈加清幽、安謐,文友們三三兩兩漫步於水邊湖畔,叢叢簇簇的二月蘭,在我們的腳下散發著一種春夜裡獨有的芬芳。詩人說“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芳香襲人的二月蘭替代了詩人筆下的梅花,倒是使得那夜的月光愈發顯得與往日格外地不同了。

有人詩意地說,春深,遂有去郊遊的理由。陌上花濃,天高鳥近,到處有看不盡的美色,聽不完的美聲。溪流還在遠處,村落還在故鄉,再不寫一首春天的詩,春就老了。在月光下的蓑衣樊,我以為“聽不完的美聲”不是蟲鳴,而該是蛙聲。湖水如月光,月光似湖水,蓑衣樊的月夜,不似白晝明晃晃、亮堂堂,卻也朦朦朧朧,詩意盎然,月光隨了幾聲蛙鳴的起起伏伏,已經風吹微瀾般流淌起來。這可是我們鄉下最純正的蛙鳴呀,我們在城市裡聽到的蛙鳴,不可能聽出蓑衣樊的這份鄉土氣息,不可能聽出蓑衣樊的這份悠閒,不可能聽出蓑衣樊的這份愜意,不可能聽出蓑衣樊的這份濃濃的鄉愁鄉音鄉情。夏日的蛙聲是聒噪,春夜裡的蛙鳴才是美妙的詩作,徜徉湖水邊,輕嗅二月蘭,我覺得這幾隻青蛙就像《星光大道》上的那些草根歌手,外表樸實,內心實在,從裡到外都透著一種純正的“土”味,因了“鄉土味”十足的蛙鳴,也因了月光為這幾隻青蛙搭建了演出舞臺,我夢境中才會聞到一陣稻花香,看到一塘荷花紅。這些蛙鳴,簡單無技巧,卻成就了它對鄉土熱愛之情的淳樸表達。

箬笠與蓑衣,月光與蛙鳴,該是上蒼特意安排好的絕配。在休閒慢城也好,說蓑衣客棧也罷,這裡的水車拱橋、荷香碼頭,這裡的蒲葦連天、白牆灰瓦,這裡的風擺楊柳、夜晚靜謐,它們雖然不是詩,卻無一不是古詩里長盛不衰的經典意象。在時下快馬加鞭的時代大背景下,我是多麼的願意做一個戴斗笠披蓑衣的釣翁,在這裡慢慢過一生,真願意淺醉在這份清爽的月色裡,慢慢舉杯,慢慢愛一個人,慢慢寫一首詩。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蓑衣樊景區不僅是一處“蛙鳴蒲葉下,魚入稻花中”的“世外桃源”,這裡還是綠草茵茵、詩文遍地,文朋詩友拾不到金子,撿不到銀子,卻能在溶溶月色中撿拾到早已心儀的詩文佳作。在這裡,好詩俯拾皆是,恰似垂手可得。和我同住在一座“小木屋”的濱州市作協副主席、青年詩人許煙華老師,去年曾經有一首五行、四十一個字的微詩《長城》獲得“首屆艾青微詩大賽”唯一的一等獎,斬獲萬元獎金。記得那晚,他說讓我先事休息一下,自己去去就回。沒幾分鐘時間,剛一進門,他就興奮地告訴我說:“有了,有了,我想出來一首詩。”隨後,一首語言極其簡練,意蘊特別豐厚的《夜聽蛙聲》就貼在了書友交流群中: 7:30,一群青蛙在喝酒/8:30,幾隻青蛙已經醉了/9:30,兩隻青蛙終於敞開心扉/我想聽得再清楚些/剛邁步/卻被身邊的二月蘭/一把扯住。

在這次書友會活動期間,有人笑著抱怨自己生不逢時,說如果時光、河流能夠倒流的話,定要和女友來蓑衣樊談一場戀愛,來慢城和情侶牽手漫步,東岸觀水,有花;西岸聞香,有綠,走累了,就以車代步;景深了,景美了,便安步當車。看得眼疼了,還想看;聞得氣香如蘭,還想聞。我想,就我這把歲數,再來這裡談一場戀愛是不可能了,但沐風、聞香、賞月、會文友、聽蛙鳴,自是不在話下。我很是期待書友會的朋友們像高青縣作協孟慶堯主席所寫的那樣:“陳釀掛杯久,蒲芽入口鮮。酒酣約夏日,再聚賞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