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梟雄

2021年2月18日，國美公司春節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也是黃光裕正式獲釋後的第二天，大老闆對高管們發表演講，宣稱：

“力爭用未來18個月的時間，使企業恢復原有的市場地位。”

據一位離職員工向《中國企業家》透露，當時只講了目標，具體怎麼做沒說，大家誰也不知道。

黃光裕是2008年11月被控制，因行賄、內幕交易、非法經營被判14年，正式獲釋時，時光已經飛奔了13年。

這13年時間，中國商界的主題，已經從昔日的國美蘇寧爭霸，歷經過淘寶逆襲易趣、凡客盛極作死、千團團購混戰、唯品拔地而起、小米開壇作法、淘寶如日中天、VIPO低調潛行、滴滴快的合併、美團餓了外賣、騰訊王者榮耀、多多拼團奇襲、頭條三分天下、京東奇案迭起、虛擬貨幣橫行、抖音制霸全球、中美經科絕裂、中國脫虛向實等一系列熱熱鬧鬧的大戲。

當黃光裕再重新回到江湖時，一片物是人非。

黃光裕入獄前，國美是中國家電市佔第一，出獄後，京東佔32。5%、蘇寧佔16。3%、天貓佔14。8%，排名第四的國美，僅佔5%，不到京東的六分之一。

黃老闆為了翻身，一共打出了三張牌。

分別是：真快樂、打扮家、折上折。

真快樂說人話就是國美幾萬名員工建社群，覆蓋周邊幾公里，幾千家實體店都放APP裡，讓使用者在APP裡挑貨，可以跟員工線上溝通，後面又補充了“社群+直播”模式。

打扮家屬於網際網路家裝平臺，2015年創立，2020年被國美買走。

折上折宣稱是構建一個能集獲客營銷資訊、打折發券為一體的開放平臺，說人話就是個領打折券的地方。

三個專案，兩年時間，全做垮了。

黃光裕做這些專案，是為了快速上市，為此請來過百度的向海龍、復星的梁劍峰、樂視的梁軍。

他希望這些行業資深人士能幫自己融到資，但“沒聽說哪家成功融到。”

除了家電，還想搞電動車和元宇宙，但全部半途而廢。

仔細看黃光裕出獄後的脈絡，基本都是依著：起專案——-融資——-做大流量——-上市的打法，但是13年過去了，見慣了市場風浪的資本市場，看著他起的那些專案盤，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迅速算出其流水和利潤。

2021財報會上，國美零售方巍說，建立在天價廣告投入上，真快樂月活4200萬，2021年國美廣告費，達到了9。62億元。

我清晰地記得，大概在2014年左右，京東的拉新成本就高達200元一個人，到2020年時，阿里巴巴的獲客成本高達929元，拼多多高達203元，B站高達391元。

國美沒有公佈過他們真快樂的獲客成本，但這樣一家沒有任何網際網路基礎的公司，其獲客成本不可想象。

黃光裕1987年開始在北京做電器生意，用的就是薄利多銷、暴流量的起盤打法，最火的時候，開店5分鐘內，顧客能擠倒玻璃門，人們踩著滿地玻璃渣掃貨，將商場一掃而空，國美再利用良好的銷售量，跟商家談條件，從商家那賺錢。

其實本質上跟其他防毒軟體收費時，360宣佈免費；易趣入駐要費用，淘寶宣佈免費一個道理。

現在這種打法，莫說大商家那裡已經不怎麼用了，就是淘寶細分類目裡的浙江台州、嘉興商家，都用得滾瓜爛熟，都是虧錢拉爆款，用自然流量帶動全店的打法，打得廣東區商家哇哇叫。

網際網路各個賽道早就擁擠不堪，每個細分賽道形成穩定頭部後，後面的根本插不上腳，黃光裕這樣離開戰場13年的老派商人，不可能殺得進去。

好比黃光裕曾經是個武林前輩，一套八卦掌打遍京城無敵手，但他進去13年，八卦掌早傳得滿武林都會，京城各門派林立，個個都有絕活，那套八卦掌，早就沒什麼實戰能力了。

《中國企業家》這樣描述國美員工對黃光裕的失望之情。

“不少員工都沒有跟黃光裕共事過，他沒有回來之前，一直覺得挺傳奇的，跟他開了一次會，結果他在會上一邊打遊戲、一邊看股票，開會時還讓小孩跟狗滿場跑，開會途中還有人來喊黃光裕回去吃飯，根本不是想象中梟雄的樣子。”

前國美員工夏明說，黃光裕的口頭禪是：別耽誤我賺錢。對於各個專案，動不動就要求年銷售額千億。

也有離職員工說，黃光裕偶爾爆粗口，一位高管想離職時，他居然說：如果你敢走，就弄死你。

我相信這都是真實的黃光裕。

我們看到自傳書籍或者雜誌裡的企業家，都是經過精心包裝和粉飾過的形象，真實的個人都是凡人，都有各種小毛病，也愛吹牛，自尊心一膨脹也剎不住，還經常反覆講重複的段子和口頭禪，親近他們的人煩都煩死了。

而他們通常被粉飾成有遠見、隱忍、充滿哲學思考、高瞻遠矚、堅毅、沉著的高階形象。

其實愛恨貪嗔痴、菸酒賭色氣，一個都逃不掉。

都是時代的幸運兒，而每一個時代，都有當前時代不同的幸運兒，誰要是錯過那個時代，千方百計都爬不起來。

在掙扎了兩年後，黃光裕終於放棄了。

2021年12月，黃光裕以每股0。67港元減持1000萬股，開啟了他的認命之路，之後到2022年9月，累計賣出45億股，共套現了5。48億港元。

從2021年7月開始，國美線上向海龍、國美電器張德炬和王巍、國美零售王俊洲、打扮家創始人崔健、真快樂丁薇、國美投資何陽青等，也都陸續離開了國美。

2022年國美中報顯示，國美總負債585。67億元，公司現金及等價物僅24。09億元，同期現金流僅0。55億元，需要在1年內償還的銀行借款和其他借款有229億元。

黃光裕剛出獄時，雄心壯志，聲稱用未來18個月的時間，使企業恢復原有的市場地位。

現實是18個月時間，國美股價從2元跌到1毛，市值蒸發800億元，現在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彷彿國美離職員工說的那樣，黃光裕根本不是想象中梟雄的樣子。

現實中被高高拋上巔峰的人，是被時代意外選中的人，運氣成分十分高，是當時代積蓄到一定能量時，噴薄而出的力量剛好由某一個人來體現。

他個人能力有嗎？當然有，但處於他這一檔這個水平的，其實也有幾千幾百，但時代只會挑中三五個人，來轉達時代的力量。

在我成長過程中，我見過不少同齡人，寫文章比我屌得多，但最後他們都籍籍無名，有的成了公務員、有的成了教師、有的成了工程師，大都放下了寫作，努力掙錢養家。

那我就真的實力遠勝於他們嗎？不是的，是我運氣好，這當中有非常強的運氣成分，不小心踩到了幾個節點，論真實寫作水平，同齡人強者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至少能跟我打個五五開，不少人還遠勝於我。

像黃光裕這樣不服氣，覺得自己本領在手，還非要爭個高低，時代就讓他服氣。

開公司的到達巔峰後，一旦倒下去，極少極少能站起來的，改革開放四十多年，只有史玉柱和孫宏斌重新起來過，而史玉柱因為靠腦白金重啟，一直被視為旁門左道捱罵捱到現在，孫宏斌則跌到地產界谷底，至今還在渡劫。

我二十多歲時，反覆看餘世維的管理培訓影片，讀稻盛和夫的經營之道，時常震驚得一愣一愣的，感慨這些人已經超脫了凡人的境界，但歷經世事多了後，就發現當時帶有迷信色彩看成功人士，是不對的。

他們的一些想法和意見，可以保持謙虛的心態聽一聽，在日常工作中，靈活地吸收部分有用的知識點，但絕大部分，其實你既用不上，更不能生搬硬套去處理實際情況，只能作為一種參考類資料做輔助，真正的經營手段，還是得在生活工作中用血和汗去體會領悟。

稻盛和夫起家時，日本經濟蓬勃向上，如果換到現在這種環境，整個日本都在走下坡路，他能取得當年一樣的成就？我是絕不相信的。

史玉柱能靠腦白金重啟，是因為當年那批老人的心智慧接受這種事物，現在這部分人群大都不在了，任誰都不能再複製一次。

決定事物起伏的是歷史大潮，不是什麼經營之道，經營之道沒有那麼神奇，大多數企業家是可以領悟出來的，也是被成功學和廣告學惡意拔高的。

我從2006年開始做服裝，這些年親身經歷了中國審美的巨大變化，以前阿依蓮開得滿大街都是，大家以蕾絲為美，現在回頭看，是不是土得掉渣？

看看李宇春剛出道時是什麼裝扮？現在是什麼裝扮？大家回頭看看自己十年前的照片，是不是感覺從衣著到髮型完全變了一個人？中國經濟這些年變化得太快，社會認知也變得飛快，時代浪潮不斷拍打上岸，沒有人可以反覆接到浪頭。

其實我寫這篇文章，並不是針對黃光裕，我是想說，大部分人要順著時代潮流順勢而為，要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做人。

世上大部分人，可以憑著對社會規律的熟悉，和生活經驗的累積，再靠著勤奮和人脈，摸索出致富門道，但到了一年小几百萬收入，幾乎就到頭了，其實能到一年大幾十萬收入，就是普通人一生的終點。

能超過這個數，一般還得加上機緣和運氣，但一定要清醒，運氣遠大於個人能力。

知名企業家的個人能力是有的，但千萬不要迷信他們，他們也是凡人，跟你一樣的凡人，愛恨貪嗔痴、菸酒賭色氣，一個都逃不掉。

不要迷信別人，要相信自己，去總結人生的經驗，領悟生活的要決，不要在弱者面前裝逼，也不要在強者面前露怯。

要懂得用動態的眼光看事物，不迷信任何人，但會吸收別人的優點，一直要保持，以不卑不亢的態度，面對這段艱難的人生。

因為你明白，這世上從來沒有梟雄，只有歷史大潮，拍起來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