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滾燙的軍營最難忘

那滾燙的軍營最難忘

有人說,當了兵就後悔,不當兵後悔一輩子。這話,前半句不敢苟同,後半句充分肯定。我是當過兵的,並且像塊粗糙的毛坯石,在部隊的大熔爐裡,生生冶煉了整整七年。這七年的軍旅生涯,顛覆了我後來這幾十年的人生走向。

那是一九八O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帶著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帶著一個農民子弟高中畢業後的迷茫,帶著有大白米飯吃的單純理想,從窮鄉僻壤的老家,坐了班車、悶罐車,歷時三天兩夜,從雲南到了四川廣元縣的大山區——走馬嶺。

走馬嶺,是部隊新兵集訓營地,幾所小瓦房,一個土操場,一個水塘子,一股沖天的硫磺溫泉。落腳後,來自四川、湖北、雲南的幾百號新兵,第二天就開始軍訓。

新兵連的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每天的立正、稍息、向右看、向左看、向右轉、向左轉 、半邊向右轉、半邊向左轉、向後轉、敬禮、齊步、正步、跑步走、起立、蹲下、折被子、捆被包、集合、報數、緊急集合……這一串看著就枯燥乏味的訓練,從早到晚,天天如此,一個星期下來,全身疼得要命,上廁所時半天蹲不下去,蹲下後,半天站不起來。

當兵之前,高中畢業後,在故鄉老廠、新寨那些山樑子上,這裡一個洞、那裡一個洞地打瑩石、挖銻砂,成年累月、日復一日的在又矮又窄的礦洞裡掄大錘、背荒碴、使鐵鎬,原以為就很辛苦了,沒想到部隊的訓練更苦。

人世間就沒有後悔藥。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再苦再累都得咬緊牙關堅持。我就不相信,那些廠礦、城裡來的兵都挺得住,我為什麼堅持不了!這樣一想,全身每個細胞都充滿了拼搏的鬥志。

記得有一天的訓練中途,實在是口太渴,就不計後果地捧了兩捧硫磺礦泉水喝下肚去。之後,肚子就咕嚕咕嚕的不舒服,半夜時候上吐下瀉。冬夜的川北大山區,夜裡氣溫十分寒冷,拉起肚子來,廁所又遠,跑都跑不過來。就這樣,連褲子都等不及穿,光著身子在寒夜中一趟又一趟地來來回回。加之當時新兵連的醫療條件簡陋,感冒發燒到了40度半,整個身子都是飄的。但性格倔強的我,是個玩命徒,每天聽到哨子一響,照樣掙扎起來堅持訓練。

當時,不經意間的頑強,感動了多少官兵。先是班長副班長、排長連長、接著是營長團長都來看望。他們見我臉色黑黃,全身顫抖冒汗,嘴唇周圍全是血斑,都勸我好好休息,等身體康復了再訓練。但我就是不休息,不知是哪裡來的牛勁?

病重的訊息,跑風漏氣,像長了翅膀。團政治處的專職報道員王衛星就來採訪我。過了幾天,成都軍區《戰旗報》一版頭條位置就出現《某團新戰士亢XX:高燒不退 訓練不止》這樣一篇報道。

訓練結束,我的各科成績均為優秀,特別是投擲教練彈,當時我1米54的個子,竟然投出45。2米的成績,只比阿壩州那位1米81的藏族新兵48米奪得全團第一名的成績少2。8米。還有就是步槍百米射擊考核時,我的3發子彈打出30環的成績,並且3發子彈只留下一個彈孔。

新兵訓練結束後,在分下連隊前夕,團裡專門召開全團新兵總結大會,會上,副團長趙相丕說:“現在,我宣佈,給新戰士亢恆學,口頭嘉獎一次!”話音一落,整個大禮堂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趙副團長當時邊說,邊飽含深情地瞅著臺下的我。臺下的我,興奮、緊張到手心發熱,腦門上直冒虛汗。

分下連隊後,以為訓練不會再像新兵連那樣,整天緊緊張張,惶惶不可終日。而事實證明:大錯特錯!

從第一天起,除了新兵連那一套,一個科目不少以外,每天壓腿、拉韌帶、倒立、翻單雙槓、跳木馬、下蹲、短跑、百米障礙、5公里越野、投彈,步槍、衝鋒槍、輕機槍100米、200米臥姿、跪姿射擊、戴著防毒面具100米運動目標射擊……訓練時為了增加臂力、確保槍口不晃動,專門在槍刺上用細麻線掛了3塊紅標磚,每次訓練45分鐘休息一會,防毒面具拿下來,一捧的汗水。除了這些,還要進行夜間射擊科目訓練。

當時有句話,叫做: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話是部隊的口頭禪,也是經過實戰經驗總結出來的。當時雖然對越自衛還擊戰已經結束,但小的戰事在雲南廣西邊境的老山、者陰山持續不斷。我們團1979年以前入伍的官兵,都參加過自衛還擊戰。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說起打仗的經歷,對我們80年以後入伍的新兵要求都非常嚴。而我這個從雲南富源入伍的兵,心中自然比省外的兵多了一份沉重,或者說多了一份保家衛國的責任和使命。所以,在我們連隊,不誇張的說,我的訓練比別的戰友更刻苦。比如每天晚上規定的100個俯臥撐、100個收腹舉腿、100個仰臥起坐,我每次都300、300地做。早上六點半起床跑操,我五點鐘就起來,用被包帶拴在樹上練臂力,在幾十臺臺階上,單腳一臺一臺地跳下去,雙腳兩臺三臺地跳上來,每天晚上吃完飯,就去跑障礙、投教練彈、翻單雙槓……目的只有一個:笨鳥先飛、多飛,夯實基礎。所以在歷次的連、營、團考核當中,我的各科成績都是優秀。記得有一天早上,營裡進行一號著裝5公里越野賽,我用了23分17秒,獲全營第一名。當時營長王連進說我:“人倒是一小個,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不想當將軍計程車兵,不是好士兵。每個年代的人都有夢想,我也如此,並且我的夢想比別的戰友還更執著與宏大。

當時我們一個月發7塊錢的津貼,指導員周仁權要求我們每月只用2元。他說這2元足夠了,無非就是買筒牙膏、一支牙刷、一塊香皂、一袋洗衣粉,幾樣加起來就2元錢。其餘5元全部存在司務長那裡,沒有特珠情況是不準取的。

可那時候,我已經有夢想了,並且很清晰。我想買初高中的課本來複習,準備考軍校,將來當幹部了,轉業後有鐵飯碗端,這既是人生價值的體現,又是光宗耀祖的事。於是,有天中午就找指導員撒謊說,我母親的胰腺炎又發了,要住院治療,我要把積攢的20元錢取了寄回家。這個“理由”很充分,指導員就批准了。20元到手後,我就到新華書店買了一包書,其中除了代數、數學叢書、物理、化學外,還有一本對我後來開拓人生新境界起到至關重要的書,就是新華社貴州分社社長孫世凱著的《新聞記者入門》。

這些書買來後,每天除了訓練、寫日記外,其餘業餘時間每分每秒都抱著“啃”。

一個心懷夢想的人,在埋頭奮鬥拼搏的路上,從來不知何謂疲倦。當時訓練、讀書兩不誤。訓練時,常常使出洪荒之力,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發揮到極限,各項科目始終保持全營乃至全團前列;讀書學習執著勤奮刻苦有加,每天晚上十點鐘息燈號過後,就點起小煤油打,翻開書本,靜心閱讀。時間長了,蚊帳都被油煙燻黑掉。為了省錢又不影響左右戰友休息,我就悄悄爬起來,帶著書本到連長指導員的窗臺後面,借光讀書。

苦心人,功不負。一九八二年我們部隊組織參加高考預考,我們連隊去了4人,我是其中之一,4人都預錄取,公佈預考分數時,我考得221分,在全團排在第19名,當時預錄取分數線是160分。凡是160分及以上者,政治處統一集中起來,聘請廣元師範學校的老師來輔導,然後參加全軍統一考試。

我當時興奮過頭,就把預考公佈的成績告訴指導員,他說:“你娃兒用不著參加考試了,作為幹部苗子,你的檔案早被幹部股提走了,今後直接提幹。”

既然直接提拔,那是再好不過。

在八一年的秋末,我被選拔到師教導隊進行了3個月的教學法集訓,冋到連隊後,於八二年初當了副班長,八三年初當了連隊文書。

才當文書不久,團裡就搞了一次首屆書法大賽,要求每個營至少有一名士兵參加。我們二營就把這名人選“強加”給我。當時我找各種理由推脫,最終沒有甩脫。

事已至此,只有硬著頭皮硬幹。於是,就買了一箱墨汁、一捆牛皮紙,幾支大毛筆,又到連長指導員床下,抱了一大摞報紙來,不分白天黑夜地練。

當兵之前,在小學五年級時,我的毛筆字就展露頭腳。記得那是中心學校的大校長,有一次來我們學校檢查工作時,無意間聽到我的班主任說起來,大校長看到我的毛筆字作業本時,根本不相信一個五年級的農村娃,會寫得出如此端莊大方的字來,他要當場看個究竟。於是,班主任就把我叫到他辦公室,現場寫了幾個給大校長看看。從此,就在當地有了名氣。但從上高中後,除了每月學校出專欄、過年寫對子外,寫毛筆字就漸漸地淡出了我的生活。直到這次部隊組織大賽,才又臨時不得不重拾起來。經過幾個晚上的日夜“奮戰”,一氣呵成,寫了“壯志凌雲”這4個大字去參賽。想不到最後還獲得二等獎,並且這事後來還被師裡的新聞幹事方久良下團裡採訪時捕捉到了,事蹟又上了《戰旗報》。

緊接著,團裡又組織演講比賽,我們二營又要選出一人參賽。營裡又把這個名額“強加”給我。說實在的,當時感到巨大的壓力。因為演講者必須事先要報選題和演講內容材料到政治處宣傳股,而我又不知演講稿怎麼寫。

當時人選報上去後,宣傳股的張幹事三天兩頭的上門來催稿。開始我以手頭的事太多為藉口,讓他過兩天再來。其實是寫不來,什麼叫演講,都非常含糊,怎麼下筆?寫什麼?心頭一點譜都沒有。

而演講的時間正步步逼近。到底怎麼辦?才這樣想著急著時,張幹事又不吭不哈地進來了。問:“寫好了沒有?”

“沒有。”我說。

“那怎麼辦?”

我說:“不寫可以嗎?到時候臨場發揮?”

他說:“這就看你了,反正我是來了好幾趟,到時砸了不怪我。”

演講那天晚上,地點在團部小禮堂,全團排以上幹部全部參加。演講順序是透過抓鬮。幸運的是,我抓的紙團開啟後是4,也就是最後一個上場。當時的確有點小確幸!真的。

前面3位都是帶著稿子,一板一拍地念。而且內容都是講自己如何如何練技能、自學英語、怎樣當好政工幹部的事蹟。聽他們“演講”後,我心頭就有譜了,內心不再“呯、呯、呯”地亂跳,心想,這種演講,怕什麼!

輪到我最後一個上臺時,我就把從老家到了部隊後的感悟、如何刻苦訓練學習的過程心得及對未來的想法,一股腦地“抖”出來。

演講完後,團政委王正武作了一一點評,他說:“剛才,4位選手都講得很好,各有側重。但六連戰士亢恆學不用稿子的講述,聽起來更加感人肺腑,古代有個典故叫‘鑿壁偷光,懸樑刺股’,說的是一個書生如何刻苦學習的故事,而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今天竟然在我們團發生……全團官兵要向這位戰士學習……”

演講取得第一名後,過了一個星期,團政治處就通知我去成都參加新聞寫作培訓。之後,就調到政治處從事專職新聞報道工作。

一九八四年國慶節前夕,我寫的一篇題為《祖國在我心中,我在祖國懷抱》的通訊稿,被《戰旗報》刊在一版頭條,還加“編者按”。

之後不久,軍區政治部就以《祖國在我心中,我在祖國懷抱》為題,在軍區所有部隊開展讀書競賽活動。當時150道包羅永珍的百科知識試卷,透過《戰旗報》加印刊出後,我當時佔著新聞工作的優勢,不分白天黑夜地到處翻書查閱答題,答題做完寄出後,還幫人另做了兩份,最後《戰旗報》公佈獲獎人員名單時,我和另外兩人均斬獲一等獎。

流年似水,軍旅如歌。一轉眼,30多年過去。這三十多年來,在富源老家的小煤礦下過井,之後當過縣礦山救護隊員,從事過多年的辦公室文秘和新聞宣傳工作,先後在軍、地各級各類報刊、電視等,刊發新聞類稿件3000餘篇、文學類作品400餘篇,還被《中國煤炭報》、雲南省委宣傳部等多次表彰獎勵。

回望40年來,歷經磨難。但無論艱難曲折,我都一如既往地奮力前行,而這其中的不竭動力和昂揚向上的精氣神,都得力於那七年的從軍生涯。那七年的軍旅生涯,是我人生中一次最好的“煉獄”,涅槃,蝶變,它不僅錘鍊了我的體魄,磨礪了我的意志,更鍛造了我在各種挫折面前,百折不撓、永往直前的頑強作風。

如今,從煤炭行業調到應急管理部門,單位變了,但從事的新聞宣傳工作沒有變,宣傳報道的物件變了,但為應急管理工作宣傳報道的激情絲毫未減。

這就是一個退伍軍人的風範,一個行業新聞工作者的使命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