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成名史
在73屆奧斯卡的頒獎禮上,《臥虎藏龍》劇組真是出盡風頭。
馬友友演奏大提琴。
周潤發、楊紫瓊上臺頒獎。
李玟演唱電影主題曲《月光愛人》。
還有章子怡的各套禮服也豔壓四方。
第二天開啟報紙,全是熟悉的亞洲面孔。
重要的是電影提名十項大獎,拿下四項。
將中國電影的大旗,插在好萊塢的山頭上。
儘管沒有“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
能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也是華語影壇的一次重大突破。
那晚,坐在導演李安身旁的是妻子林惠嘉。
對於丈夫的優秀,林惠嘉很替他高興。
但她與別的女人不同。並不覺得感到什麼自豪,更不會有“妻憑夫貴”這樣的想法。
事後,她用四個字總結這次奧斯卡之行:痛徹心扉。
因為高跟鞋實在太磨腳了。
平時出門,她用一雙球鞋就能打發。
就連這次身上穿的“雷切爾·泰勒”燕尾服新裝,還是在李安苦苦哀求下,才得到展現的機會。
林惠嘉心有不甘。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想穿那套破舊但舒適的晚禮服。即使是要去參加世界上最頂級的頒獎禮。
李安,目前最具國際影響力的華人導演。
能同時駕馭中文和英文電影,自如地遊走在東西方世界的藝術大師。
但不得不說,他有多成功,林惠嘉就有多偉大。
圖源:《十年一覺電影夢》
剛畢業時,李安有過長達六年的待業期。
他在家洗衣做飯,全靠妻子養著。
作為一名生物學博士,林惠嘉展現了理工女的彪悍。
在李安無業困守的日子裡,她無懼流言,默默支援。
等到李安功成名就,大家驚歎於林惠嘉的勇敢時。
她又很是不屑,
“我不是他的支持者,我只不過讓他自生自滅。”
儘管李安後來成為大師,但並不妨礙在這之前他是個“廢物”。
他從小愛哭,一天哭一次。
以前考試時沒考好,經常被叫到教室外站成一排,讓老師打耳光。
一頓啪啪啪,哭得撕心裂肺。
上高中後,校長是父親,李安的壓力變得更大了。
高考時,由於緊張,差六分落榜。
父親便逼他復讀,找來學校的名師幫忙輔導。
李安很聽話,乖乖上課,沒有浪費時間。
但最後還是名落孫山。
當時做錯題要倒扣,數學甚至只考了0。67分。
眼看理科成績提不上去,李安便說服父親讓自己藝考。
在父親眼裡,教師才是李安的理想職業。
現在沒辦法,兒子的成績挺讓人絕望的。
他只提一個要求:
讀完大專接著出國進修,不能只是玩玩。
李安學藝術後,如魚得水,成績也不錯。
至於出國?
他樂意得很,反正電影是自己的心頭好。
也正是這次出國,李安邂逅了改變命運的貴人——
林惠嘉。
他們都是伊利諾伊大學的留學生,相識於一場棒球比賽。
在回校的車上,兩人比鄰而坐,氣氛變得曖昧。
五年後,李安的父母要來美國。
李安心想,父母要過來了,不能白跑一趟。
他就打電話給林惠嘉,
“我爸爸要退休了,我學校也畢業了,如果沒什麼事情要交代的話,我們結婚好了。”
電話另一頭也沒遲疑,“好吧。”
兩人就這樣走入婚姻,沒有浪漫的求婚儀式,也沒有動情的表白。
結婚儀式很簡單。
他們開著自己的車子去註冊,然後在一箇舊倉庫舉行派對,結婚照都沒拍。
爸爸和媽媽坐在紅被單鋪成的床前。
李安和林惠嘉磕頭跪拜。
這時,媽媽突然哭了。
她握著林惠嘉的手說:
“惠嘉,我們李家對不起你,讓你結婚結得這麼寒磣,我們老遠從臺灣到美國一點用也沒有。”
父母觀念傳統,對這個簡陋的儀式相當不滿。
不過這倒錯怪李安了。
喜宴從簡併不只是沒錢。
還和兩人的性格有關,這個咱們後面再慢慢說。
雖然成家了, 但李安的事業還沒有起步,依舊茫然。
他就在家裡看片、寫劇本,為可能到來的機會做好準備。
對此林惠嘉無條件支援,相信李安的才華。
長時間的消耗和等待,李安逐漸萎靡不振,胡思亂想。
林惠嘉就在一旁不斷提醒:“安,要記得你心裡的夢想!”
有一次,林惠嘉發現李安在偷偷學電腦。
她又一字一句對李安說:
“我一直就相信,人只要有一項長處就足夠了。學電腦的人那麼多,又不差你李安一個!”
當時網際網路是是朝陽產業,很多日後的科技大佬都是這時發家的。
不過幸好林惠嘉有遠見。
就憑李安那0。67分的數學,也別指望他能成為什麼科技大佬,只會讓電影屆丟失一個明亮的色彩。
長時間養著一個“廢物”,親戚朋友都來質問林惠嘉:
“為什麼李安不去打工?大部分中國留學生不都為了現實而放棄了自己的興趣嗎?”
林惠嘉雙商高,獨立自信,才不會受到這些流言蜚語影響。
這就是她的特別之處。
不執著於一時的成敗,勇於打破世俗的桎梏。
1984年5月,林惠嘉開車下班回家。
突然羊水了,她就直接開著車來到醫院。
醫生問她要不要通知丈夫?
她說:“不必。”
要不要通知友人?
她也說:“不必。”
最後結果是兒子出生時,李安還在紐約打棒球,等待畢業大作的列印。
圖源:《十年一覺電影夢》
等到二兒子待產時,李安哪都不敢去,就守在床前。
林惠嘉嫌棄李安,把他趕走:“杵在這兒幹嘛,你又不能幫忙,你又不能生!”
被趕出門後,李安也不敢走遠,害怕她又偷偷生了。
生孩子那天,他想要握住林惠嘉的手,給予鼓勵。
可林惠嘉卻把他的手甩開。
後來,李安在書裡訴苦:
“(她)讓我一點參與感都沒有。”
孩子出生後,李安成為妥妥的“家庭煮夫”——
每天洗衣做飯,和孩子在家等著老婆下班回家。
這種被“包養”的生活,整整持續了六年。
人家說,生孩子能改變命運。
本來李安不信,後來他不得不信。
生完小兒子不久,他和別人合寫的劇本《推手》和《喜宴》,竟然在臺灣的比賽中包攬前兩名。
剛好“中影”的領導新官上任,想捧新銳導演,李安被挑中了。
一開始李安很糾結,
“不要十年練劍,一下山就被砍死了。”
但在侯孝賢等人的慫恿下,他接下這個任務。
邁出這一步後,李安被嚇懵了。
無數獎盃砸來,他措手不及。
如果說《推手》讓李安之名響徹電影圈,那《喜宴》的上映,則讓他躋身一流導演。
這部電影創下當年的票房紀錄,成為投資回報率最高的電影。
1993年,更是和謝飛導演的《香魂女》並列奪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
後來華語電影再想拿這個獎,還得等14年。
李安喜歡將這些獎盃擺在家裡觀摩、欣賞。
看著獎盃的光亮,撫慰受傷的過去,得意洋洋。
林惠嘉看不下去,就把這些獎盃全都收起來。
然後提醒李安,勿忘初心。
林惠嘉經常這樣。
她理工女的冷靜理性,總在關鍵時刻,拉李安一把。
李安也非常喜歡她這點。
很多俗套的儀式,在她眼裡都是無聊與虛度。
當年結婚時簡陋的喜宴,就是夫妻倆對形式主義的下意識反抗。
在林惠嘉的眼裡,任何的“我愛你”都略顯蒼白。
還不如用行動證明。
林惠嘉剛直灑脫,反而李安經常被她罵婆婆媽媽。
李安也識趣,平時不講甜言蜜語。
將所有的情話灌到電影裡,投射到角色上。
他說:
“我認識的女人不多,只好在太太上挖掘。”
《臥虎藏龍》裡有兩個性格對立的女人——俞秀蓮和玉嬌龍。
俞秀蓮保守、受禮法教義所約束。
但堅毅、顧全大局。
玉嬌龍年少輕狂,迷失自我。
但敢愛敢恨、視世俗規矩為無物。
她倆身上的閃光點,都有林惠嘉的影子。
李安笑稱為:就地取材。
雖然覺得喜宴很荒謬,但背後牽引的情感卻讓李安感動,而且對中國人有著深遠影響。
於是,李安拍了電影《喜宴》。
在這部電影裡,處處充滿著李安對林惠嘉的深情。
搶雞腿、行跪拜禮,是在還原當年結婚時的場景。
這個洞房花燭夜的床單,也是李安珍藏多年的浪漫。
這麼溫馨的電影,妻子當然要入鏡啦。
拍這部電影時,李安給“新娘”挑選禮服,梳妝打扮。
有一瞬間,他感到特別內疚。
因為李安都沒讓自己的妻子體驗過這些服務。
曾經所討厭“糟粕”,突然也散發出真摯的美好。
內心的堅守和固執一旦撞到妻子,都會破防、失守,不得不進行妥協。
在李安的電影生涯中,他總是不斷在突破。
突破自己、突破電影技術的邊界。
“父親三部曲”拍出全球都能接受的東方倫理片。
《臥虎藏龍》將中國古典美學詮釋出新高度。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變人們對3D技術的看法。
《比利·林恩的中場故事》的“4k+3D+120幀”技術,讓觀眾沒戴VR,也有身臨其境的體驗。
李安說:
“我從來沒有為錢工作過。”
所以他敢不斷革新,跳出舒適圈。
他這輩子沒窮過,這種窮是心理上的“窮”。
小時候家境還不錯,不愁錢。
長大後最窮時卡里只有23塊,但也有妻子養著。
一開始完全靠妻子會有點心理壓力。
有收入後就釋然了,賺多賺少無所謂。
反正林惠嘉也不在意他賺多少錢。
李安非常感激:“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沒有機會追求我的電影生涯。”
文藝男和理工女、感性與理性的結合,為這個家找到一個平衡點。
林惠嘉獨立的個性,給丈夫提供了更大的試錯空間。
李安強大的內心,剛好足以承載妻子強勢的性格。
在互相的包容和遷就中,兩人找到舒適的狀態。
章子怡曾透露,李安導演回到家就要洗碗、洗碟,不然會被痛罵。
在外面好不威風,回到家依舊被治得服服帖帖。
無論抱多少獎盃回家,該洗的碗還是得洗。
李安說:
“每天要賺他們的尊敬,達到某一個標準,這個是讓我不懈怠的原因。”
李安出名,按道理林惠嘉應該很自豪。
可在李安看來,自己反而給妻子新增煩惱了。
在外面吃飯逛街時,總能被認出。
有時被迫成為“李太太”,還打攪了她的科研。
有一次,一位阿姨在菜市場看到他倆。
笑著對林惠嘉說:
“你真好命,你先生現在還有空陪你出來買菜。”
林惠嘉聽完卻很不樂意,“你有沒有搞錯,是我今天特地抽空陪他出來買菜的。”
李安經常將所有的熱情投入到電影,回到家便無精打采的。
對於丈夫家庭上的失職,林惠嘉一點都不會客氣:“我不需要一個死人丈夫。”
李安這時都會反省、自責。
那次魯豫問李安:“現階段你最大的幸福感是什麼?”
李安感慨道:
“太太對我笑一下,我就會感覺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