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背景調查員：“愛勾搭女同事，男演員被品牌拋棄”
普通人在跳槽時常常會面臨來自公司的背景調查：從學歷到過往工作經歷，稍有不慎就會扼住大家的求職通道。
在塌房事件越來越頻繁的2021年，針對明星的背景調查開始成為一項新興業務。
和普通背調員只需要聚焦於候選人的工作經歷不同，明星背調員往往需要像狗仔一樣深入挖掘他們的私生活，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細節，甚至還因此收到過來自藝人團隊的警告和“賄賂”。
Martin第一次意識到“藝人風險盡調”這項業務火起來是在去年夏天。七月末，吳亦凡因涉嫌強姦罪被北京朝陽區檢察院批捕。在此後的一週裡，Martin所在的公司一連線到了好幾個要求做藝人風險背景調查的訂單，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昔日頂流一夜之間從高處墜落，圍繞著他而產生的巨大財富與商業活動也戛然而止。曾經花了大價錢才簽下的代言人一下變成了過街老鼠，品牌在這類事件中也會遭受形象、股價的多重打擊。
以吳亦凡事件為例，2019年時，良品鋪子拿出2500萬簽下吳亦凡作為代言人，這是品牌當時一整年的研發費用。創始人楊紅春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對這位代言人的滿意，他說，良品鋪子的使用者中，有70%為年輕女性，在年輕消費群體中擁有較高知名度的吳亦凡，可以為良品鋪子帶來更多使用者。
可惜好景不長，7月19日良品鋪子開盤後一個小時就跌去了近15億的市值，良品鋪子趕緊發聲明和吳亦凡撇清關係，表示代言早在去年11月就結束了。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保時捷、寶格麗、康師傅、立白、德寶等十數個公司相繼宣佈和吳亦凡解約。
吳亦凡的待播劇《青簪行》（圖源豆瓣）
誠然，根據簽下的合同，無論是品牌還是劇方，都可以從涉事藝人處獲得一定的賠款，但因此造成的品牌形象傷害、股價暴跌卻很難用一個精確的數字來衡量，更不必說為明星定製的龐大宣傳物料、營銷計劃也因此必須全部重做。
一位製片人也曾透露，即使已經簽訂了詳細的合約，但真到了出事的時候，對方往往沒有足夠的財產可以支付賠款。
“我們跟藝人的合約一般會規定按照造成實際損失的10倍進行賠償，比如，如果我們公司因為這部劇損失了5000萬，藝人就得賠5個億，但很顯然這筆錢是要不回來的。”
娛樂圈裡越來越頻繁的塌房事件，正在重塑著相關商業規則，日漸火爆的明星背調就是其中之一：透過第三方公司調查提供的報告，品牌可以在簽約前更全面地瞭解到一位明星曾經的負面新聞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風險。
“前兩年，‘口碑’這種事情是很玄乎的，不會成為決定一個藝人命運的標準。但現在對這個領域的監管越來越嚴格，所謂的‘口碑’能決定的事情也就變多了。”
Martin所在的公司將藝人的風險盡調報告分為五部分：法律角度、私德角度、商業角度、粉絲角度、傳播角度。“從前這個行業不會有這麼清晰的體系，就算找我們做背景調查，也就是查一些藝人資料的真假、有沒有影響惡劣的負面新聞，是相對錶面的。”
Martin覺得最困難的是替經紀公司查想要簽約的小藝人，一般是選秀沒有出道的練習生或是演過一兩部網劇的小演員。他們粉絲很少，微博資料慘淡，幾乎沒有過合作方，“真的無跡可尋”。
“這個圈子裡沒有完全清白的藝人，如果他一點負面新聞都沒有，那隻能說明這個人太糊了。”
對於Martin來說，調查明星私德是這項工作中較為困難的部分。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去找藝人身邊的工作人員、家人朋友瞭解情況，但這些人顯而易見是藝人的維護者，“基本不可能收到任何真實的‘負面評價’”。
因此，Martin和團隊只能找到這位藝人曾經合作過的品牌方、劇方，透過一些非資料化的經歷和感受進行風險評估。
業內關於“清白”的標準也在不停發生變化，情感生活是其中最不容易探查也最難定性的部分。Martin曾經接到過一個劇組的“爆料”，聲稱這位男演員曾經在合作的時候撩同組的女演員、女性工作人員。雖然無法因此給這位藝人定性，但Martin最終還是如實在報告裡寫下了這條爆料，“後來品牌方綜合考慮，還是沒有用這位藝人代言”。
主打單身人設的藝人也是高危人群，一旦被發現他在偷偷談戀愛，甚至是隱婚，那麼商業價值就會出現巨大缺陷，因為這還涉嫌撒謊，成為了道德層面的問題。
“很多事情嘛，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不算什麼，但放在藝人身上就是可能出現的風險。”
一位匿名接受採訪的業內人士還表示，“是否尊重女性”最近也成為了某些公司會考察的因素。“以前這種事是沒人在意的，根本算不上什麼負面新聞，但現在情況不大一樣了。”不過比起戀愛、劈腿這樣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行為，“歧視女性”是一個更模糊、更難以定義的事情。
這位採訪物件透露，由於進行風險背調的大多都是女性員工，他會讓她們儘可能根據自己的感受來判斷：如果這位藝人曾經的某次發言、某條微博讓你感受不適，那就記錄下來；如果有好幾名員工都因此不舒服，那就會被判定為“歧視女性”。
“粉絲行為”也成為了一個越來越重要的評判標準，Martin的團隊裡設定了員工專門和藝人的大粉進行接觸，他戲稱這種行為是“調研粉絲的私德”。
“一家粉絲裡有好人，也有狂熱分子，我們會透過自己的觀察和收集來判斷，比如誰家的粉絲比較愛控評，誰家比較愛吵架。我們負責這個業務的兩個員工本來不追星，但是和粉絲混熟以後，反而選擇進飯圈了，挺有意思的。”
在外人看來，對明星進行背調的工作人員似乎成為了娛樂圈的閻王爺：拿著生死薄，手握一位藝人的生死，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Martin提到，儘管現在越來越多的公司會在挑選代言人之前對其進行背景調查，但他們提供的資料與報告不過是供公司參考，甚至不一定會起到決定性作用。最讓人啼笑皆非的便是上個月王力宏事件中的汽車品牌：12月15日王力宏官宣離婚，16日品牌仍然官宣他為代言日，17日王力宏就被前妻李靚蕾爆料私生活混亂。
Martin分析，如果品牌找背調公司，一定會發現其中有些端倪，“因為2019年開始王力宏和妻子就比較少在社交媒體上秀恩愛了，很有可能是感情狀況出了問題”。至於為什麼在王力宏官宣離婚後仍然選擇他作為代言人，Martin覺得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前期花了很多時間預熱、宣傳，不可能臨到頭全部放棄”。
在採訪過程中，從業者Nill多次向我們強調，“我們不是像卓偉那種狗仔，更不會販賣明星隱私的，只是向客戶提供經過了分析的資料報告”。
儘管如此，Nill在工作中還是常常覺得，明星和團隊將他們視為打探隱私的狗仔，甚至有人會找到他們，希望可以花錢買走他們手裡的“黑料”。
在業內，對明星進行背景調查基本是在相對保密的狀態下進行的，不會讓藝人的團隊知道這件事的存在，以免節外生枝。但那次是一個意外，這位明星的助理找上Nill，告訴他這次合作對於這位藝人非常重要，希望他可以在報告中隱去一件早年的負面新聞。
Nill當時有些害怕，因為他們和客戶之間是簽署過保密協議的，“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錯了，走漏了風聲”。
這位助理前前後後來過三次，明裡暗裡就是一個意思：他們願意用錢解決這件事，希望Nill可以和他們一起促成這次合作。到最後發現這件事“確實沒法用錢解決”，這位助理甩下一句狠話便離開了Nill的辦公室。
“此時又出現了另一個為難的情況，不知道應不應該和客戶說他的助理找過我們。這個行業的規則在不停變化，企業找到了應對的方式來儘量避免損失，但藝人也不會心甘情願地面對自己被淘汰的結果，在背後搞點小動作是難免的事情。”
在Martin經手過的案例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一個粉絲的請求，希望他們可以幫忙看看“外面那些關於他的留言到底是不是真的，這個偶像到底值不值得她去喜歡”。由於明星背調更多是針對商業價值和風險上的分析，而非情感向的，Martin拒絕了這位粉絲的訂單。不過他還是添加了這位粉絲的微信，想著未來如果接到相關訂單，可以從她這裡瞭解到一些關於藝人的實用資訊。
幾個月後，他在娛樂新聞裡看到這位藝人被封殺的訊息，再點開這位粉絲的微信，發現她已經關閉了朋友圈，還把頭像也換成了黑色。盯著那個黑色的圖片，Martin突然陷入了沉思，從事娛樂圈相關行業這麼久，這竟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一個明星藝人會對自己的粉絲產生多大的影響，“不是引導，而是情感寄託，在她們生活中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
“在那以後，每次有品牌找到我們，我都會勸他們一句，找代言人要慎重。不僅是出於商業風險上的考慮，更是因為合作的品牌方會把藝人推向更大的平臺，為藝人吸引到更多的粉絲。所以在我看來，企業不僅要為品牌形象負責，一定程度上也要對明星背後的粉絲負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