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白蟋蟀會叫嗎

蟋蟀聲聲鄉愁濃

林之雲

小時候,每到夏末秋初月明星稀時,院角草叢,葡萄架下,廚房內外,便會響起蛐蛐兒的叫聲,此起彼伏,時疏時密,似乎要給院子裡乘涼的人助興,或者是彼此之間在呼喚、應答,訴說著什麼。

在我的家鄉,過去的灶臺上一般還多有一樣東西,在爐口不遠的地方,砌進一兩個不大不小的陶器罐,利用火爐的餘熱來溫水,天冷時刷鍋洗碗用,所以叫溫缸。因為常來這兒舀水,小環境溼漉漉的,加上灶臺暖和,蛐蛐兒就更喜歡容易呆在那裡。溫缸的蓋子,也是粗糙的陶製品做成。有時候,循著蛐蛐兒的叫聲,冷不丁掀開那蓋兒時,就能一下看見很多蛐蛐兒,大小不一,突然遭到曝光,它們便嚇得爬來跳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也有個別慌不擇路的,直接跳進溫缸,一命嗚呼了。那些蛐蛐兒個頭不大,體色偏淺,有的身輕如燕,一跳能躥老高,有的個頭很小,只會爬來爬去。後來才知道,那叫中華灶蟋,也被稱為“白蟋蟀”,性格溫和,不善格鬥,與田間的蟋蟀不是一回事兒。

(下圖為逗蛐蛐的工具)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那時,我年齡還小,主觀上覺得天下的廚房差不多都應該是這般模樣,有灶臺,有溫缸,燈光昏暗,溫暖潮溼,夏天有不少蛐蛐兒聚集在那裡。長大以後,從老家到外地,擁有的廚房越來越現代化,蛐蛐兒早就沒有了,倒是見過很多蟑螂,不僅沒有樂曲般的鳴叫,還模樣猥瑣,令人生厭。

蛐蛐兒的學名叫蟋蟀,屬無脊椎動物,昆蟲綱,直翅目,蟋蟀總科。它有很多名字,如夜鳴蟲、將軍蟲、秋蟲、鬥雞、地喇叭、灶雞子、吟蛩、孫旺,土蜇等,不一而足,有人統計說總共有30多個。蟋蟀是一種古老的昆蟲,存在至少已有1。4億多年曆史。

和蟬與蟈蟈有點相似,蟋蟀之所以為人們所喜愛,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會叫。實際上,蟋蟀的叫聲不是源自口腔,而是雙翅摩擦發出來的。鳴叫時,它左復翅的音銼快速摩擦右復翅的發音鏡,呈現出高頻振動,加上發出的聲音屬於四聲節奏,聽起來就格外清脆、宛轉,蛐蛐兒這個名字就是它叫聲的模擬。

(下圖為名蛐蛐做的棺木)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蟋蟀還有一個名字叫促織,和它的鳴叫的時節相關,中國很早古代就曾有“促織鳴,懶婦驚”的說法。晉人崔豹在《古今注》裡說:“謂其聲如急織也。”意思是蟋蟀的叫聲如織布機的聲響,彷彿在催促織女趕緊飛梭忙碌。有的也叫作趨織、催織、紡紗娘等。北朝《木蘭辭》裡的“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就是這個意思。《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裡也寫過:“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詩人杜甫的《促織》這樣寫:“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宋代楊萬里則在《促織》詩中寫道:“一聲能遣一人愁,終夕聲聲曉未休。不解繅絲替人織,強來出口促衣裘。”明代朱之蕃這樣寫:“閒階聲徹瑣窗中,暗送梧桐落葉風。高韻不緣矜戰勝,微吟端欲助機工。”後面兩首詩更是說出了“促織”名字的來歷。

(下圖為吳繼傳教授為寧津縣題詞)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寫蟋蟀得最好的,還要數蒲松齡那篇膾炙人口的小說《促織》,幾近經典。作品寫一個窮文人家的小孩子,不小心惹了禍,他的魂靈後來變成一隻能戰善斗的蟋蟀,層層過關,步步斬將,歷經勝利,最後得到皇帝青睞,給父母帶來好的命運。小說寫得順理成章,出神入化,有穿越,有幻覺,有懸疑,有想象,有人情,有世理。我常常想,如果用《動物總動員》那樣的現代電影手法拍一部蒲氏的《促織》,一定會非常好看,說不定風靡全球。

蟋蟀與中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和文學的關係也就絲縷緊連,自然呈現在很多文人筆下,《金瓶梅》《紅樓夢》《聊齋志異》與《濟公傳》都寫到過它。

(下圖為一隻黑蛐蛐)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蛐蛐罐裡的黑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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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為兩隻蛐蛐“白蟲”在打鬥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而在詩歌中,它出現得更早。《詩經》中《唐風·蟋蟀》專門以蟋蟀為題,以之作為人生時光的比興。《豳風·七月》雖然寫的是季節變幻,但對蟋蟀短暫一生的準確概貌,至今仍被廣為引用: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在古人的筆下,蟋蟀的叫聲,常常作為悲秋、懷鄉、愁生之共鳴。米芾在《水調歌頭·中秋》寫:“砧聲送風急,蟋蟀思高秋。”李清照在《行香子·七夕》寫道: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

(下圖為兩隻蛐蛐鬥得正酣)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出現在白居易《夜坐》裡的蟋蟀聲,是詩人夏夜感傷獨對秋風時最忠實的陪伴,一聲聲叫走了影影綽綽的夜色:

斜月入前楹,迢迢夜坐情。

梧桐上階影,蟋蟀近床聲。

曙傍窗間至,秋從簟上生。

感時因憶事,不寢到雞鳴。

而南宋詞人姜夔的《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卻是另一種寫法: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

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

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詩的結尾完全描摹出一幅田間夏日捉蟋圖,天真無知的小孩兒,蹲在高高低低的籬笆旁,興高采烈地喊著:這裡有蟋蟀,快拿燈來

!他們還小,哪裡會知道,如果能夠將那些蟋蟀的叫聲譜成琴曲,一聲聲彈奏出來,聽上去一定有著無限的悲苦。

(下圖為我在寧津拍到的一隻大蛐蛐的特寫)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一隻蛐蛐在鳴叫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有意思的是,蟋蟀還出現在有些外國文人的作品裡。英國作家狄更斯有一篇小說,就叫《爐邊蟋蟀》,作品從火爐邊一隻蟋蟀的淺吟低唱開始,最後以它加入婚禮的聯歡收尾。狄更斯曾不無感慨地說道:“蟋蟀是小小的家神——人們受苦,悲愁時它一聲不鳴,人們高興,萬事如意時,它又放聲歌唱。”可以看出來,作者已經將這隻蟋蟀和人類的美好感情融為一體。

在法國昆蟲學家、作家法布林的《昆蟲記》一書裡,蟋蟀得到了全方位的觀察和細緻描寫,從它的叫聲到卓越的洞穴建造才能,從它艱難的繁殖到發聲的器官和方法,都寫得準確、生動,富有感情,有人文的傾吐,也有科學的探究。和中國文人筆下的悲鳴不同,在法布林看來,那些小小的蟋蟀有著唱不完的快樂:

“四月的月底,蟋蟀開始唱歌,最初是一種生疏而又羞澀的獨唱,不久,就合成在一起,形成美妙的奏樂,每塊泥土都誇讚它,非常善於演奏動聽的音樂。在春天的歌唱者行列中,我樂意將它置於魁首。在我們荒廢了的土地上,百里香和歐薄荷繁盛的開花時節,百靈鳥如火箭般飛起來,開啟喉嚨縱情歌詠,將優美的歌聲,從天空散佈到地上。而呆在下面的蟋蟀,它們也禁不住吸引,放聲高歌一曲,以求與相知者相應和。”

無獨有偶,小小蟋蟀的動聽鳴叫,與應時而歌,打動了天下的人心,贏得了中外作家的共同青睞。

(下圖為兩隻蛐蛐在打架)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蟋蟀為國人所喜歡,除了鳴叫外,再一個原因就是它善於作戰。鬥蟋蟀的傳統由來已久,大約肇始於唐代,先是從皇宮,然後蔓延到民間,從此以後,歷朝歷代,人們莫不熱衷於此。可能是那時娛樂專案少,中國人又善於發現新玩兒法的樂趣。西班牙人鬥牛,我們就鬥雞,鬥羊,後來又瞄上這草葉間騰挪出色的勇士,開始鬥蟋蟀。除了觀賞動物荷爾蒙引起的攻擊景觀外,將對競爭的鬥志、技巧與毅力的觀察與嚮往,寄託於眼前這小小的昆蟲,也未可知。

對於蟋蟀的戰鬥風格和精神品質,古人早有定論。宋代詩人、書法家黃庭堅曾經十分精闢地總結道:蟋蟀雖小,卻有五大美德。一、鳴不失時,信也;二、遇敵必鬥,勇也;三、傷重不降,忠也;四、敗則不鳴,知恥也;五、寒則歸宇,識時務也。

中國的鬥蟋文化悠遠深厚,作為一門行當也成熟較早。歷史上有好幾個皇帝都沉溺於此,耽誤了國家大事。而南宋有名的奸相賈似道更頗擅長此道,還專門寫出一本《促織經》,成為我國曆史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專著。到了明代,作家袁宏道也在萬曆年間寫下《促織志》。兩本書都十分詳盡地介紹了有關蟋蟀的方方面面。

武林大賽中各路高手雲集,能否晉級、折桂取決於選出的武士是否武藝超群。鬥蟋也一樣,蟋蟀個頭和能耐的重要性首當其衝,產地也就變得愈發重要。全國各處、南北兩地很多地方盛產蟋蟀,其中尤以魯蟲為佳,有眾多品種出籠。在山東境內,寧陽的蟋蟀本已聲名在外,寧津則更勝一籌。曾有南方蟲友製作過一副蟋蟀撲克牌,其中寧陽的蟋蟀是小王,而大王是寧津的。

(下圖為兩隻蛐蛐不分勝負)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中國的蟋蟀素來有南北之分,一般來講,南方的個頭大,爆發力強,北方的更能鬥,耐力雋永,而寧津的蟋蟀卻兼而有之。這裡產的蟋蟀品種眾多,紫麻頭、青長衣、白牙門、青單叉、黃翅尖、一蹭贏等一應俱全。從個體來看,寧津蟋蟀頭圓、線清、牙粗、項闊、體實、腿健、鳴宏,且鬥志昂揚,咬法全面,驍勇善戰,在國內外各種鬥蟋大賽中,多次奪冠稱雄。

寧津成為蟋蟀寶地,大概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這裡地處黃河故道,地理位置、氣候、氣溫條件與降雨適度,土壤與植被營養豐富,再就是得益於這方土地上種蟋蟀籽粒的遺傳。這裡早在原始社會就有人類在居住,先民叫作有鬲氏,夏朝時這一帶還存在過鬲國,歷史上有“上古鬲(寧津)蟋鳴九州”的說法,可見那時候這裡就已經盛產蟋蟀了。

近些年來,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寧津蟋蟀的名聲日益遠播,每年進入7月份,來自全國各地的蟋蟀愛好者便陸陸續續來到這裡,透過各種途徑選購蟋蟀,有的乾脆直接和當地人一起下田野去尋覓、捕捉。這種情景尤以8月中下旬為盛,人最多時,小小的寧津縣城裡,光外來者能達到10萬人之眾。每到彼時,寧津城裡所有的賓館都人滿為患,大街上隨處可見蟋蟀和鬥蟋用具的交易。到了晚上,很多出產蟋蟀的田野裡都聚滿了人,他們或帶著頭頂燈,或打著手電筒,聚集,分散,或弓腰探尋,或低蹲翻找,或相互呼應,或催促問答,人頭攢動,燈光晃眼,其情其景,不亞於過年,真可謂一派人間奇觀。有人不無誇張地說:那段時間裡,在寧津走夜路,不但不害怕,連燈都用不著!

蟋蟀是上蒼給這塊土地特殊的賜予,給這裡的人們帶來了歡樂與財富。據說,有經驗的人,一個夏天捉到的蟋蟀差不多能賣到五六萬塊錢。即便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徹底的蟋蟀小白,只要多少能吃點兒苦,不怕蚊蟲叮咬,至少也能掙到一兩萬。

(裝蛐蛐的罐兒也很講究)

散文:蟋蟀聲聲鄉愁濃

2018年4月,我專程來到寧津採風,得以直面感受久聞的寧津蟋蟀文化。雖然只有短短的兩三天,但在這裡的所見所聞,真真切切開闊了我的視野,改變了我的常識,顛覆了我的觀念,震動了我的思緒。

寧津縣蟋蟀文博館建於2010年,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總部命名為世界上最大的蟋蟀主題展示館,也被成為“中華蟋蟀文化第一館”。逡巡其內,圖文依次在面前展開,彷彿徜徉於悠久的蟋蟀歷史文化長廊。

忽然,幾個裝著蟋蟀標本的小盒子引起我的注意,仔細看去,旁邊有一個小小的說明牌子,上面赫然寫著:

陶然五虎將,此五蟲為背景芍藥居隊贏得2010年北京陶然杯蟋蟀大賽立下汗馬功勞。自9月26日到11月31日共鬥了10場團體賽,全部參展,全部獲勝,可謂勞苦功高。

原來,那幾只戰功累累的蟋蟀壽終正寢之後,蟲主人專門準備了上好的“棺木”,將之安葬,以作長久紀念。

蟋蟀又叫百日蟲,意思就是它的壽命只有三個多月,最長的也活不過半年。據隨行朋友講,蟋蟀臨近衰老時,和人一樣,先是食量下降,繼而走路蹣跚,漸漸變得老態龍鍾。蟋蟀知道大限不遠,常常會自己把長鬚咬斷,安靜地等待死亡緩緩降臨。

人工飼養雖然可以改變蟋蟀生存的月份,但卻改變不了它壽命的長度。和田間的野生蟋蟀相比,人工干預過成長的蟋蟀被稱作“白蟲”。在玩兒蟋蟀的人看來,白蟲的鬥性不如野蟲。一是血統不正宗,屬於“反季節蟋蟀”,再就是經由人工餵養和野生的相比,鬥起來也不公平。況且,出於利益的考慮,現在有的白蟲,很可能被餵了激素或其他飼料。實際上,我國人工餵養蟋蟀,從唐代就已經開始。只不過,越是到現代,有些功利性就變得更直接更赤裸裸罷了。

寧津人小李是一位熱情的青年人,也是一個行家裡手,玩兒蟋蟀已有20多年。除了捉蟋蟀、養蟋蟀、賣蟋蟀外,他還經營鬥蟋蟀的各種工具,每年的收入達二三十萬元之多。

他的蟲房設在縣城一個偏僻的小區,兩室一廳的房間裡,大大小小几十個塑膠箱子,養了大概近千隻蟋蟀,有的已經成蟲,有的還在蛻皮。蟋蟀屬於不完全變態昆蟲,從出生到成蟲要蛻皮六次,一次需要三四天。不知道什麼原因,從身上蛻掉的皮,蟋蟀會自己把它吃掉。

真正走近蟋蟀,才漸漸知道,這種小小的昆蟲不光是壽命短,生長過程也歷經蛻變的艱難,長大成為猛士,昂揚走上擂臺,可一旦在鬥蟋中失敗,命運會很不濟。一般來講,鬥敗的蟋蟀體力與意志都大不如前,食量也會下降,主人也再不會用它,其生存的意義蕩然消失殆盡,有的乾脆將之棄於野外,任其自生自滅。看來,昆蟲界和人類世界差不多,勝者王侯敗者賊的規則也絕對風行。

說心裡話,和鬥蟋相比,我更喜歡聽聞蟋蟀在夏夜裡發出的悅耳鳴叫。同樣,和蟋蟀這個溫文爾雅的名字相比,每每想起小時候在灶臺上看到的場情景,我覺得叫它蛐蛐兒顯然更親切一些。

臨離開寧津時,我和小李相約,到了八月,我一定會再來,和他一起到田野裡去,在草叢中與土塊間切實感受一下尋找蛐蛐兒的辛苦與樂趣。或者,帶一個馬紮或小板凳,獨自坐在田野一隅,靜聽四處不停響起的蛐蛐兒聲。也許,一閉上眼,就能回到多年前的老家院子。

對很多中國人來說,那蛐蛐兒的叫聲裡,有著無盡的鄉愁。

在寧津,說到蛐蛐兒的起源,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認同這樣一種傳奇的說法。北宋末年,被金兵俘獲的徽欽二帝離京北上,路過寧津時,烏雲滾滾,狂風大作,繼而雷電交加,一輛隨行的車子咣噹傾覆,裡面的名貴蛐蛐一下子跑了出來,轉眼散進寧津陰鬱的田野。現在想想,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話,徽欽二帝一定是故意翻車,將蛐蛐兒留在故土,以留存他們的懷鄉之情。

1980年代,中國詩壇上曾經有過這樣一段佳話。臺灣詩人余光中寫下一首詩,叫《蟋蟀吟》,寫他在臺灣聽到一隻蟋蟀鳴叫於耳邊,恍惚間懷疑它是從童年的家鄉“逃逸”過來的。四川詩人流沙河很快就寫了一首長詩《就是那一隻蟋蟀》,作為應答。一時間,這後一首詩廣為流傳,其影響遠遠超過餘先生的原作:

就是那一隻蟋蟀

鋼翅響拍著金風

一跳跳過了海峽

從臺北上空悄悄降落

落在你的院子裡

夜夜唱歌

————

勞人聽過

思婦聽過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深山的驛道邊唱過

在長城的烽臺上唱過

在旅館的天井中唱過

在戰場的野草間唱過

孤客聽過

傷兵聽過

————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海峽這邊唱歌

在海峽那邊唱歌

在臺北的一條巷子裡唱歌

在四川的一個鄉村裡唱歌

在每個中國人腳跡所到之處

處處唱歌

————

凝成水

是露珠

燃成光

是瑩火

變成鳥

是鷓鴣

啼叫在鄉愁者的心窩

————

2018年春天,這位以《鄉愁》一詩廣為人知的“鄉愁”詩人,度過他89年的漫漫人生,撒手仙逝。但他身後留下的鄉愁,卻還在那個島嶼上久久瀰漫著,徘徊著,氤氳著,濃郁著——

那一隻從祖國大陸跳過去的蟋蟀,還在那裡蟄伏,繁衍,鳴叫,呼喚著誰早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