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東野巴人什麼意思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賨人是不是巴人,賨人與白虎巴人又是怎樣的關係?長期以來,這一問題困擾著無數研究巴文化的學者,直到今天,人們依然沒有給出一個定案,令人迷霧重重。

最近,筆者突對巴文化研究有點興趣,特連續數日對巴文化這塊領域的知識進行惡補,但卻感覺像是置身於迷魂陣中,歷史文獻相互打架,莫衷一是。為此,筆者試著以自己的理解,形成拙文一篇,與讀者共勉。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渠縣漢闕,是2000多年前賨人留下的建築。

賨人是巴人的延續,虎巴是巴人的衍變

在一些古文獻以及今天的不少學者觀點中,認為2000多年前生活在渠江兩岸的賨民是白虎巴人的後裔,對於這一觀點,筆者是不敢苟同的。

這首先得從巴人的“巴”字說起。

巴,實則是一個象形字,意思為蛇。故《說書·巴部》解釋說:“巴,蟲也,或曰食象它(蛇),象形。”而我國最早的地理志、誕生於先秦時期的《山海經》也有“巴蛇食象”的記載。

蛇,是巴的本義,由蛇之形,又產生了巴的引申義。如三國時期蜀漢學者譙周在《三巴記》中這樣寫道:“閬、白二水合流,自漢中至始寧城下入武陵,曲折三曲有如‘巴’字,亦曰巴江,經峻峽中,謂之巴峽,即此水也。”這裡巴,則指江水如同蛇的身體一般折回多曲。

隨著“巴”字含義的進一步引申,今中國西南部以重慶為核心的大片區域,由於地理環境多是山環水繞,故很早就有了“巴地”之稱。成書於東晉時期的《華陽國志》記載:“及禹治水,命州巴、蜀,以屬梁州。”意思是說,到了大禹治水時期,開始有了“巴”“蜀”之地名,兩地同屬於華夏九州之一的梁州。

生活在巴地的人稱之為“巴人”,因為巴地的地理環境特殊,交通不便,資訊閉塞,巴人與外界幾不往來,便常常成為朝廷弱管區,生產生活長期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與同時期中原漢人的生產生活水平相差甚遠,故在古文獻中,巴人也常被稱為“蠻”,如《華陽國志》對巴人是這樣介紹的:“(巴國)其屬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蠻。”

巴地建國,在殷商時期就有了,史稱“巴方”,這一記載最早出現於甲骨文的殷卜辭中,且在殷卜辭中反覆出現,如:“婦好其從沚囗伐巴方,王自東囗伐囗阱於婦好立。”這句古文的意思是,婦好率沚囗討伐巴國,殷王武丁則親率大軍從東面進攻巴方的駐軍,把巴方的潰軍滅於婦好與沚囗所設的埋伏中。從殷卜辭的記載可以看出,儘管巴方最終被殷商所滅,但巴人英勇善戰,曾一度讓殷商大軍吃了不少苦頭,逼得殷王武丁不得不採取兩面夾擊戰術:一面由其妻子婦好率大將沚囗正面出兵,一面則由武丁親率大軍從巴軍後方深入,才最終贏得了對巴方的勝利。

從最初本義為蛇的巴,到巴山、巴水、巴人、巴方、巴國,生活在巴地的人便自古崇蛇,對蛇有著敬畏之心,把蛇視為神靈或先祖的化身。這一點,在2000多年前的賨人身上仍得到了較好的延續,其典型人物代表便是東漢末年的車騎大將軍馮緄。

成語典故“蛇盤綬笥”說的就是馮緄,該典故出自《後漢書‧方術傳下‧許曼》: “桓帝時, 隴西太守馮緄始拜郡,開綬笥,有兩赤蛇分南北走。緄令曼筮之。卦成,曼曰: ‘三歲之後,君當為邊將,官有東名,當東北行三千里。復五年,更為大將軍,南征。’延熹元年,緄出為遼東太守,討鮮卑,至五年,復拜車騎將軍,擊武陵蠻賊,皆如佔。”

其大體意思是,馮緄初任隴西太守時,開啟裝官印和綬帶的箱子,發現裡面有兩條赤蛇各呈南北走向。馮緄頗為吃驚,叫許曼給他占卦。許曼占卦後說:“三年之後,先生將作東北方向的邊塞之官,官名中有個‘東’字;又過五年,又將晉升為大將軍,向南出征。”果不其然,馮緄之後的經歷全如占卦所言:三年後任遼東太守,又五年後任車騎大將軍。後來,“蛇盤綬笥”便用來比喻即將帶兵遠征。

這裡要強調的是,裝官印和綬帶的箱子裡怎麼會有兩條赤蛇呢?這真是奇也,怪也。然而,馮緄一生似乎也未與二赤蛇脫離干係。接下來的故事,幾近神話,但它卻偏偏與歷史有著高度的暗合。

馮緄多次出征平叛,總有兩位女子神秘地伴其左右,以至於馮緄荊州平叛還京後,監軍使者張敞承宦官旨意,向皇上告發馮緄的罪狀,說他將兩名女婢戎服自隨(詳見《後漢書·馮緄傳》)。

馮緄去世後,朝廷為紀念馮緄卓越功績,特在他的家鄉設賨城縣,然此時已是東漢末年,隨著三國時代的來臨,以及成漢時期大量僚人的湧入,賨城縣也很快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東漢賨城縣在哪裡呢?《太平寰宇記》記載,在渠江縣(今廣安區)北十二里。再結合《水經注》《廣安州志》《南充建置沿革》等資料,今協興園區萬春橋附近最有可能是東漢賨城縣遺址和馮緄冢所在地。

無獨有偶,萬春橋下為高灘,灘上有戲仙台古蹟,北宋宰相張商英曾過此留詩,名為《詠戲仙台》,詩裡描述,戲仙台上,常在夜幕之後,有兩仙女在臺上翩翩起舞。而據清代《廣安州志》記載,清同治年間,因修萬春橋而在灘側鑿石,竟從整石裡鑿出兩條赤蛇和一把石劍,二赤蛇被村民放生,向下遊流去。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廣安萬春橋。

二仙女、二赤蛇、石劍,與馮緄及兩女婢,這難道不是神一般的巧合麼?在這背後,不也說明,賨人對蛇有著神一般亙古不變的情懷麼?也就是說,巴人從遠古時期的敬蛇為神開始,到東漢末年的渝水賨人,這種敬蛇為神的傳統,始終未變。這裡為何要單獨提渝水賨人呢?因為,賨人最早生活在渝水兩岸,漢代以後,因賨錢在巴地的推廣使用,使賨人的概念已發生了極大變化,後文將詳細表述。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廣安萬春橋下石臺,即為戲仙台。

更為具體地講,渝水賨人是巴人的延續,是真正的土著巴人。故一些學者為區別於虎巴,對渝水賨人便又冠以“蛇巴”之稱。實則,蛇巴就是對蛇的敬仰始終未變的巴人。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渠縣漢闕龍虎圖騰。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萬春橋旁邊的黃桷樹樹枝,成天然龍蛇之狀。

虎巴則不同,它是巴人在發展過程中的衍變。

虎巴,又稱白虎巴人,其始祖為廩君,廩君所生活之地,在今湖北清江流域。廩君死後,化為白虎,對此,《後漢書》這樣記載:“廩君死,魂魄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從此,廩君及其管轄區巴人的後裔,便以白虎為圖騰,名為“白虎巴人”。

從秦漢時期的《世本》及《後漢書》對廩君的記載來看,廩君僅是白虎巴人之始祖,而非巴人之始祖。

《世本》記載:“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鄭氏,皆出於武絡鍾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於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之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嘆。又令各乘土船,約能浮者,當以為君。余姓皆沉,唯務相獨浮。因共立之,是為廩君……廩君於是君乎夷城。”由此可知,廩君務相實乃巴氏之子,即巴姓族人的首領,成為廩君之後,才成為巴郡南郡蠻的共同首領。更為具體地說,廩君姓巴,其作為姓氏的“巴”與地域之“巴”有著天壤之別。其成為廩君之後,也僅是夷城之君,而非巴國之君。

夷城之“夷”,即居住在巴國境內的夷人,是巴國八蠻之一。《華陽國志·巴志》載:“(巴國)其屬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蠻。”夷城,相對於巴國來說,僅是巴國東部地區的一小部分而已。

因此,以白虎為圖騰的巴人,實際上就是早期巴人的衍變,它與蛇巴並非兄弟關係,而是子與母的關係,即:虎巴是蛇巴的分化。春秋戰國時期,巴國與楚國多次發生戰爭,因最終不敵楚國,生活在巴國東部的巴人被迫沿長江西遷,把虎巴文化也帶到了長江上游地區,故才讓今人弄不清虎巴是巴人之源,還是巴人的分化。

賨人、巴人、虎巴,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渠縣漢闕上的圖騰。

其實,早在巴楚戰爭之前的西周開始,巴人因協助武王伐紂取得巨大功勞,而被封為姬姓子國,即為巴子國,建都江州,也就是今天的重慶。從這裡也可以說明,重慶很早就是巴地的中心,虎巴文化的影響進入重慶,則是從春秋戰國才開始的——虎巴只能是巴人的衍變,而非巴人之源。

白虎復夷原是虎巴後裔,八蠻融合後成新賨人別稱

《華陽國志·巴志》載:“(巴國)其屬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蠻……秦昭襄王時,白虎為害,自黔、蜀、巴、漢患之。秦王乃重募國中:「有能煞虎者邑萬家,金帛稱之。」於是夷朐忍廖仲藥、何射虎、秦精等乃作白竹弩於高樓上,射虎……漢興,亦從高祖定亂,有功。高祖因復之,專以射虎為事。戶歲出賨錢口四十。故世號白虎復夷,一曰板楯蠻。”

《華陽國志·巴志》又載:“漢高帝滅秦,為漢王,王巴、蜀。閬中人範目,有恩信方略,知帝必定天下,說帝,為募發賨民,要與共定秦……帝將討關東,賨民皆思歸;帝嘉其功而難傷其意,遂聽還巴……目復除民羅、樸、昝、鄂、度、夕、龔七姓不供租賦。閬中有渝水,賨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勁勇,初為漢前鋒,陷陣,銳氣喜舞……今所謂《巴渝舞》也。”

從以上這些記載可以看出,古代的少數民族,其實也一直在不斷融合。如秦昭襄王時,射殺白虎的是廖仲藥、何射虎、秦精等人,他們並非賨人,而是居住在朐忍(今重慶雲陽)的巴國八蠻(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中的夷人。到了漢高祖劉邦時期,劉邦繼續重用夷人,專以射殺白虎為事。但此時,巴地已統一了貨幣,名為賨錢,於是,原八蠻之分已逐漸弱化,巴人遂皆稱為賨民。但最早的賨人,主要生活在渝水兩岸,勇猛善戰,上戰場時常持板楯,前歌後舞,舉止怪異,令敵膽寒,號為“神兵”。故統一貨幣後的巴人雖然已統稱為賨人,但由於歷史上有射虎為事和持板楯上戰場的兩大明顯特徵,故又有“白虎復夷”和“板楯蠻”兩個別稱。

其實,這兩個別稱分別強調的是早期的兩個民族:“白虎復夷”是指以射白虎為事、免除賦稅的夷人,“板楯蠻”則指生活在渝水兩岸的早期賨人。巴地八蠻融合成新的賨人後,其先族的光輝歷史依然被銘記著,故才有“白虎復夷”與“板楯蠻”兩個別號並用於新融合的賨人身上。

這裡要強調的是,早期崇尚白虎的白虎巴人屬夷人,秦昭襄王時射殺白虎的朐忍人也是夷人,他們的生活區域均屬巴地的東部。而在射殺白虎之時,巴國已被秦國所滅,成為秦國的巴郡,此時,黔中郡、蜀郡、巴郡和漢中郡均受白虎之患,秦昭襄王這才開出“邑萬家,金帛稱之”這樣無比優厚的條件,向全國招募“能煞(通“殺”)虎者”,但凡有敢殺虎的國民,哪有不積極響應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對白虎的信仰,與國王的重賞相比,又有多少份量呢?作為信仰白虎的夷民廖仲藥、何射虎、秦精等人,哪還顧得上信仰?又有誰能經得住國王重賞的誘惑呢?

因此,巴蠻之夷人崇尚白虎與射殺白虎,在當時這種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是不矛盾的。

同時,筆者要說明的是,“白虎復夷”涉及的事件是夷人,但這個稱號流行起來時,它已用在八蠻融合後的新的賨人身上了,而“板楯蠻”的稱號也同是如此。總之,從漢朝開始,“白虎復夷”、“板楯蠻”都是對新的賨人的稱呼,而且僅是別稱,時官方的規範稱呼仍是“賨民”。但此時“賨民”概念,與“巴人”的概念,已基本沒有什麼區別了。

儘管巴國的多民族隨著歷史的發展不斷融合,但原有民族的後裔依然不願忘記其先祖,常常會以某種方式表達對自己原有民族身份的紀念。故東漢末年,自原賨民後裔、車騎大將軍馮緄之後,便有了短暫的賨城縣。幾百年後的隋朝,賨城縣縣名再度出現。由於賨城縣是今廣安區歷史上的一個縣,故今天的廣安,仍有“賨州”的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