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

1929年8月30日,《申報》第11版,刊登了一則豆腐乾新聞。標題:西湖昭慶寺戒壇被焚。

1949年6月2日《浙江日報》頭版頭條的新聞開頭:“六一”清晨,天氣涼爽。杭州市千餘個少先隊員和輔導員,喜氣洋洋地來到了西湖邊,穿過昭慶寺廣場,前來參加杭州市少年宮的開幕典禮。

老一輩的杭州人說去少年宮,都是說去昭慶寺。這裡,我們來說一說少年宮的前世——昭慶寺的故事。

1.

1929年6月6日,第一屆西湖博覽會在北里湖新建的大禮堂內開幕。

當時辦會跟現在美院辦畢業展一樣,流行全城聯動,包括斷橋、孤山、嶽王廟、北山、寶石山麓與葛嶺沿湖地區,環繞會場一週約4公里,分為8館2所和3個特別陳列處。最重要的是,名園古剎、水墅山莊都成了展廳,國貨賣得很好。

從6月6日開始,到10月20日結束,第一屆西博會歷時137天。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入夜,會場裡舉行水陸提燈大會,放焰火,滿湖燈船,歡歌四起,“洵為空前未有之盛舉”。煙火不是天天放的,每逢星期三、星期日晚,西泠橋畔,才會燃放屯溪焰火。

焰火製作團隊來自安徽屯溪,原先製作焰火的場所,放在岳廟旁邊的童公祠。“童公”就是童保暄,字伯吹,寧海前童人,人稱“浙江之蔡鍔”, 辛亥革命浙江起義發起人,浙江光復後,曾任臨時都督。童將軍病逝廈門後,部下和學生集資在西湖邊上造了一座生祠——童公祠。

但是,人們怕製造焰火時發生危險,特意把製作基地移到了會場外,借離斷橋數百米處的昭慶寺為製造處所。

8月30日《申報》的這則短新聞,報道了兩天前的火災——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前(二十八)日下午五時許,正在製造,忽不戒於火,一時烈焰沖天,延燒兩時許,將該寺萬壽戒壇七大間,完全焚燬,莊嚴佛像,悉成灰燼,總計損失不下兩三萬元,並燒斃扎工兩名。”

兩年後,丹麥建築師艾術華(J。Prip-Moller)來杭州考察佛教建築,拍下了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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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之上,只剩戒壇上的毗盧遮那佛。

也在這一年,1931年1月21日《申報》又登了一則新聞:昭慶寺重建戒壇。焚燬後,昭慶寺領到賠償費兩萬元,一邊又向各處募緣,約4萬元。新聞裡講,寺院已經在招工重建,包價需要五萬多。重修後的建築樣式,不下於靈隱的天王殿。

然而,這則新聞只能化作煙雲。此時,山河動盪,時局混亂,重建遙遙無期。

2.

昭慶寺建於吳越國後晉天福元年,北宋太祖乾德二年(964)重修,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建戒壇,太平興國七年(982)賜額昭慶律寺,是杭州最早的壇場,以建壇傳戒名聞佛教界。

清朝人吳樹虛在《大昭慶律寺志》中寫,宋朝杭州寺廟四百八十一間,其中“濱湖百剎,鐘鼓相聞,而宏敞偉麗,道風特盛者,昭慶、淨慈,對峙南北,稱兩大焉”。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當時,昭慶寺的規模“寺址東界武陵郡城,南界錢塘湖岸,西界石函橋放生碑石,北界慶忌山塔”。也就是從青少年宮到現在的流水橋弄口一帶,大昭慶寺佔據了南保俶路約二分之一的路段。

昭慶寺當時的基本格局是這樣的:沿西湖碼頭,岸邊是一條石板路直通石牌坊和山門,過山門便是萬善橋,橋後即是天王殿。萬善橋西還有一座涵勝橋,西湖水從石涵閘(現保俶路口,今已不存)流入先向北再折向東流經涵勝橋、萬善橋後注入青蓮池(即放生池),再向東匯入聖塘閘流出湖水成古新河。

插播一句,望湖樓,老杭州應該都曉得,但是宋史學者傅伯星說,老底子的望湖樓,並不在今天望湖樓的位置,在昭慶寺大門直前之右,它還有個名字:看經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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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伯星的學生許贇復原的先得樓

這座建於乾德五年(967)的看經樓,堪稱杭州歷史最悠久的酒樓,算是杭州酒樓鼻祖了,即使算到宋度宗即位的鹹淳元年(1265), 也有近三百年的漫長曆史了。

咸豐十一年(1861)太平軍攻入杭州城,昭慶寺被毀。光緒四年(1878),重建了六和堂、綠野堂等大部分建築,唯有戒壇未能重建。

不久,保護四庫全書的杭州人丁丙與南潯龐萊臣出巨資重建戒壇、法壽堂,贖還放生池,昭慶寺終於恢復到鼎盛時的全貌。

900多年裡,昭慶寺屢建屢廢。1929年的這場大火,是昭慶寺最後一次大火。

3.

當年,昭慶寺裡清規戒律,寺外,市聲喧鬧,紅塵萬丈。這裡,是著名的香市。

三天竺、岳墳等地遍佈集市,昭慶寺門口的集市規模最大、人氣最旺,是錢塘門外的西湖第一叢林。

每到年初,來自杭嘉湖、蘇錫常的香客,坐船從古運河進杭州,船停在松木場,於是,昭慶寺成為西湖香市的起點。上岸後,先在昭慶寺租房。租房子,進完香,再購物。

可以想象這樣一幅畫面:昭慶寺山門內外,水池前後、廊道左右,全被商販和香客佔領,屋簷下襬攤,空地上搭棚,日用百貨、胭脂首飾、古玩字畫,小孩的玩具,應有盡有,大型藝術品交易市場+文藝市集無疑。

愛玩的張岱,經常來昭慶寺“直播”。在《陶庵夢憶》中,他直播過一場昭慶寺“古玩書畫交易場所”的盛況:“昭慶寺兩廊,故無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蠻夷閩貊之珍異,皆集焉。”男女老少“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

明代戲曲家李日華去杭州收購書畫,就寄宿昭慶寺,順手在門口買到一件郭熙《扶桑曉日圖》;董其昌被請去寫萬壽戒壇匾額,也在寺中小住,還在門口下單一口先秦寶鼎,喜歡得不得了,乾脆把書房取名“寶鼎齋”。

《申報》1875年4月28日第3版,有一則新聞現場報道,記者寫了一個“夾腳門”的細節——

“錢塘門外昭慶寺前,有一小市集,寺後有一個便道,為松木場之捷徑,一扇小門只容一人出入,杭人呼之為夾腳門。前店戶櫛比,行人塞途,香市尤極熱鬧。”

昭慶寺香市提供了極好的商機,當年杭州商界有“三冬靠一春”的諺語。香市之期,錢塘門整日熱鬧非凡。從錢塘門到昭慶寺,或再到靈隱、天竺,或再到西溪,道路終日人流不息。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昭慶寺後殿內的萬壽戒壇,基座上刻有人物坐像浮雕。馬爾智 攝。圖片來自《佛法之淵 近代杭州寺廟舊影》沈弘編著

4.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杭州博物館北館的常設展中,展出了一件明代象鼻四足雲龍獸鈕銅燻爐,還有一件明代青銅人物燭臺。標識牌上寫:1994年杭州市昭慶寺舊址出土,杭州博物館藏。

1994年8月,杭州少年宮基建施工,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梁寶華就在現場。他們將昭慶寺大殿前方的古井水抽乾後,從井中清理出包括香爐、花觚等23件器物,年代大約在明代至清早期。除了現存的大雄寶殿為新中國成立後改作少年宮時重修,這23件器物,是昭慶寺僅存的物證。

900多歲的昭慶寺,已經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但它的文化能量,依然在這塊土地上釋放——少年宮成為N代人的精神樂園,煥發新的生機。

【浙江新聞+】

一出火了幾百年的愛情虐戀劇曾在昭慶寺外發生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2014年7月31日,我剛看完紹劇的“女吊”走鬼步,又欣賞了下三伏天女鬼噴火。

這個女鬼叫李慧娘,她是《紅梅記》裡的女主角。那年7月31日晚上,這出崑劇在杭州紅星劇院上演,由浙昆“萬字輩”年輕演員出演。

為什麼要特別提一提這齣劇呢?因為《紅梅記》的男主角,就住在西湖邊的昭慶寺。故事的緣起,就發生在昭慶寺外。

南宋的西湖邊。女一號李慧娘,跟杜麗娘一樣痴情,為愛人死而復生,男一號則是帥氣的裴舜卿。不過,這個很有看頭的故事,其實是明代劇作家周朝俊編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黑男二號——南宋大奸臣賈似道。

其實,《紅梅記》一開始沒有李慧娘什麼事,裴公子愛的是女二號盧昭容,他贈佳人紅梅一枝,兩人便看對眼了。而浙昆比較心疼李慧娘,直接把女二號的戲份砍了,專心講講李慧娘這位奇女子如何搭救心上人。

南宋末年,作為賈似道的侍妾,李慧娘雖然知道主子惡行滿滿,但她無處訴說。這天,賈似道提出遊西湖乘涼,她也只好跟著。

因為要進京趕考,裴公子借住在昭慶寺。就像所有老套的愛情故事一樣,賈似道和李慧娘泛舟湖上時,偶遇了裴公子和朋友。擦身而過的瞬間,聽到裴公子在和朋友怒斥賈似道禍國殃民,她心裡一動,側頭偷看了裴舜卿一眼,脫口而出:美哉少年!

賈似道怎能忍?一回別墅,就殺了李慧娘,並準備把裴舜卿幹掉。死去的李慧娘為了保護愛人,變成鬼魂歸來,與賈似道鬥智鬥勇,最後救出了公子。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杭州少年宮的“前世”是昭慶寺

《紅梅記》劇照

講完故事,我們還得回到現實中。

有傳說,賈似道在遊西湖的時候,殺過一個侍妾,還把她的頭放在錦盒裡,讓眾侍妾以此為戒。於是,明代劇作家周朝俊就根據這件事,寫了《紅梅記》。

“這都是沒有的事。首先皇帝從頭到尾都知道前線的戰況;其實,賈府的侍妾每天關在庭院裡,怎麼可能有機會看到別的小青年?”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研究中心主任何忠禮說。

不過,賈似道的別墅,就是劇中殺李慧孃的地方,確實存在,那是宋度宗賜他的府邸,就在葛嶺,他後來造了半閒堂、多寶閣,放些珍奇古玩。不過,別墅深藏地底700多年,我們只能想象當年的氣派。

“賈似道後來身體不好,幾次跟皇帝提出不要做宰相了,但皇帝不肯,一定要他陪在身邊。”何忠禮說。

那麼,我們來還原一下宰相大人的上班路線:因為住在葛嶺,所以他不騎馬也不坐轎,每天一大早到西湖坐船,坐到雷峰塔邊上的淨寺,這才換成轎子,上玉皇山見皇帝。

浙昆的崑劇《紅梅記》中,有一個重頭戲——噴火,發生在李慧娘變鬼之後,賈似道派了部下廖瑩中去幹掉裴舜卿。他拿著火把,尋找目標,就要下手之時,女漢子出現了,順著火勢,呼啦啦噴了40多口火……

這是《紅梅記》最有名的摺子戲《放裴》,目的就是為了突出李慧娘對賈似道的仇恨,和對裴舜卿的愛戀。

可是,浙昆要演女漢子的兩位姑娘——胡娉和白雲(注:一個演上半場,一個演下半場),可都是演慣了杜麗娘的嬌滴滴的閨門旦啊。

第一天排這齣戲,胡娉的裝備是這樣的:頭上包著浴帽,嘴上戴著口罩,“就怕燒到頭髮和臉。”

這火怎麼噴?道具師傅要現包一個“包子”——這是行話,餡是松香粉,皮是透氣性很好的紙,包兩層,像雞蛋這麼大,然後剪一個孔,胡娉就在嘴裡含著。

迎著火把,噴,得快,不然粉很快被口水浸溼,變成塊,就噴不出來了。而且,不是噴一兩口就好了,還得變著花樣噴。

先是短噴,胡娉站在殺手的腿上,噴得威武;然後,是引火,從左到右,噴一個長條;最顯身段的,還是一個鷂子翻身——胡娉仰起頭,一個360度翻身噴火,眼前一片紅火,這對演員來說很危險,因為粉隨時會掉到臉上。每次練完這招,胡娉的臉燒得很燙,最慘的一次,眉毛都燒掉了一個角。

這場20分鐘的戲,排了一個月。因為怕有風,還要關門關窗關空調,然後,工作人員備好滅火器,以防萬一。

其實,《紅梅記》最早演出的劇種,就是崑劇,那還是1960年,那時不噴火。為何要在優雅緩慢的崑劇舞臺上“玩火”?

“崑劇是百戲之祖,需要吸取其他劇種的傳統。”當時的浙昆團長林為林告訴我,崑曲看的就是一個美,噴火也是審美之一。

再說了一個題外話,也跟昭慶寺有關。我們現在很熟悉的棲霞嶺岳墳,過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學界主流說法認為是假墳,是衣冠冢,“孝宗下詔改葬,因原葬處甚堅固,無法移動,故只能以其衣冠為葬……”

對於岳飛的葬地,歷來傳說不一。

有說在錢塘門外九曲叢祠(《朝野遺紀》);有說在眾安橋扁擔嶺(《嶽忠武王初瘞志》);有說在天漢州橋(今天水橋天主教堂弄長壽院牆下)(《武林坊巷志》);還有說在臨安菜園內。民間傳聞,著作引用,多有訛錯,墓葬的確切地點一直沒有定論。

《朝野遺紀》載,岳飛死後,大理寺獄卒隗順將岳飛遺體偷偷背出城外,草葬於九曲叢祠。此廟是真實存在的嗎?

大理寺在錢塘門內,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第二任所長王士倫做了考證。他指出隗順揹著遺骸的移動路線,必是就近出錢塘門。史載,南宋初年,錢塘門外九曲城下,建有靈順廟,即婺源五顯神寺,地址吻合。再者,隗順不可能把遺骸埋葬到屬於鬧市的眾安橋。

他論證了岳飛遺體的初葬之處,就在杭州九曲城下五顯神祠附近,也就是後來的昭慶寺以北,現在的少年宮附近,“北山之漘(chún,水邊)”——漘,崖上平地,地貌、方位皆吻合。

(原標題《曾是熱門打卡地,少年宮的“前世”昭慶寺》。編輯 章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