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遼遺夢(民間故事)

大遼遺夢

七月的草原彷彿繡滿七彩花兒的綠絨毯,秀美清新!晨霧如薄紗般籠罩,露珠在晨光下熠熠發光。

“本省S縣D村,驚現遼代古墓,棺木為常見的遼代的六角形形狀,但無石塊砌壓,純松木材質構造非常罕見,從整體結構看,應為遼代貴族墓葬!”

餘采薇就是被這則新聞吸引,於是纏著身為省博物館館長的老爸,一同來到這片草原打發漫長的暑假時光,原本心情大好,沒想到卻被一片陶瓷劃破手指,心裡不免鬱悶。

這雖屬貴族墓葬,考古學家挖掘出來的文物卻極為稀少,只有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荷花佩和一枚滿是銅綠的金魚符。好奇的餘采薇小心翼翼地從老爸手中接過那枚荷花佩,雖沾滿泥土卻掩不住精巧的雕刻工藝,讓她不勝驚歎!她奇特地感覺到這玉佩自己似曾相識,心中十分詫異。

一滴血從她的指尖沁了出來,染在白玉佩上。餘采薇忙著揩去血滴的瞬間,竟然發現這荷花佩發散出一絲溫潤的光芒,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隻纖細而沾滿血跡的手,用絲帕緩緩將荷花佩擦乾淨,放於六角棺木中的畫面!

“想什麼呢?”老爸從她手中拿回荷花佩放於盒中,那影象倏然消失。餘采薇晃了晃腦袋,覺得是自己的幻想也就不以為然了。

一襲淡紫色錦袍,腰間束著白錦帶,青絲扎於腦後,系以璞玉。一個如青蓮般的契丹女子,從薩滿神像前拿下荷花佩為侍女懷抱中的嬰兒戴在脖子上,俯下身溫柔地親吻著嬰兒的臉頰……。

風吹草低,一個契丹小女孩模糊的身影穿過一波波綠浪歡快地奔跑著。顱頂的小辮和兩綹垂於耳側的髮辮一顛一顛的。

“阿哥!”女孩撥開沒過頭頂的綠草,尋找著藏在草叢中的契丹男孩。男孩突然探出頭來說:“公主,叫我耶律臺爾奴就好!”小女孩任性地甩了甩小腦袋說:“我是公主,願意叫你什麼就是什麼!”小男孩無奈地說:“好吧餘里衍,那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才可以叫我阿哥,可好?”小女孩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呀呀,呢呀呀,西拉木倫好風光。

草兒肥,牛羊壯,鳥兒叫,花兒香,

歡歡喜喜把歌唱。那呀呀,呢呀呀,

那呀呀,呢呀呀,那呀呢呀那呀呀!”

他們一起唱著童謠,在草原上捕蝴蝶、蛐蛐,忘了時間,一直到落日告別了草原。夜幕落下,蒼茫的草原上傳來陣陣幽怨的狼嚎聲。

臺爾奴大喊一聲“不好!”拉著餘里衍便往回跑,可為時已晚,四面已聚來一群狼,綠幽幽的眼睛冒著兇光。

狼群以圈狀的攻勢漸漸向他們逼近,小臺爾奴緊緊將小公主摟在胸前,迅速蹲坐下來,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將外衣脫下點燃,一手抱著公主,一手提著點燃的衣服猛地轉圈,狼群果然被嚇退了一截。臺爾奴將燃燒的衣服用力拋在一條狼的背上,那條著火的狼哀嚎著狂奔出好遠,在草地上直打滾。它的叫聲使其它狼暫時亂了陣腳,眼前出現了一個缺口。臺爾奴瞅準時機,拉了餘里衍飛奔出包圍圈。狼群回過神來,瘋狂地追了上來。忽然一隻餓狼撲了上來,臺爾奴立刻將公主護在身下,那隻狼撲在臺爾奴身上。

“嗖!”遠處射來一支箭正中那狼額頭!餘里衍的眼睛正對著墨綠的狼眼,狼血濺在臉上,她嚇得哭喊道:“父王!”

餘里衍的臉清晰起來,原來正是兒時的餘采薇!

餘采薇猛然睜開眼,原來是場夢!自己的頭正在老爸懷裡,把那放荷花佩的盒子當作枕頭!難道僅僅是日間見到遼代的古物才做這樣的夢?還是……,餘采薇疑惑的眼神落在那盒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幾周後,出土的文物被展覽於省博物館,兩個厚厚的玻璃罩裡,白玉荷花佩和銅質金魚符安靜的躺在那裡。在橘黃的排燈照射下,有著極為神秘的色彩。

餘采薇對荷花佩滿是疑惑,她將手放在玻璃罩上,輕輕閉上雙眼,想再次感受些什麼。

“請讓讓!”有人喊道,餘采薇剛睜開眼,就被一個額前染了兩綹紅髮的高大男生頂到一旁,接著湧來十幾名參觀者。“大家請看,這枚白玉荷花佩和這個金魚符就是最近在我省S縣D村發現的遼代文物……”,原來是個博物館講解員!“真沒禮貌!”餘采薇嘟囔著。人這麼多,什麼也感受不到,餘采薇悻悻地離開。

草原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上飄過幾朵潔白如羊毛的雲,草原上正舉行部落格、騎射,馬術比賽,

餘采薇清晰地看到自己坐在高高的觀賽臺上,眼睛一刻也沒離開賽場上的年輕威猛的臺爾奴。他在馬背上猶如游龍在水一般自在,時而金雞獨立、時而如飛鷹展翅般展開雙臂、時而倒立、時而如陀螺般翻轉,無論在馬背上以怎樣的姿勢拉弓射箭都是正中靶心,駿馬在臺爾奴的駕馭下如馬踏飛燕般輕巧……。

比賽結束後,皇帝親自授予臺爾奴“草原第一巴特”的稱號,還授了象徵貴族身份的蹀躞帶。

忽聞快馬賓士,伴著一聲清利的鷹叫,策馬揚鞭飛馳而來一位少女,潔白的裙裾隨風飄飛,頭戴珊瑚珠串帽,靈光閃閃,恰像靈山湖展翅掠過的白天鵝,臂上帶著一隻雄壯的“海東青”。

“臺爾奴!今天本公主替父王,授予你神鷹‘海東青’,恭喜你成為‘草原第一巴特’!”夢中身為大遼餘里衍公主的餘采薇如此威風!臺爾奴接過她手中的“海東青”,慌忙道謝:“多謝公主!”。

餘里衍臉上一紅,頓腳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傍晚,靈山湖面的鱗波在夕陽下金光點點,荷花競相出水,朵朵嬌羞欲滴,荷葉田田像一望無際的疊翠,幾隻白鶴清唳著從湖畔飛起。“嘚嘚”的馬蹄聲驚起了棲息的天鵝,餘里衍和臺爾奴騎馬小跑在靈山湖畔。

“過了今年,你阿爸就要為你擇親了!”餘里衍開口打破沉默。

“我誰也不娶!”臺爾奴憋紅了臉。

“難道‘草原第一巴特’要作一輩子單身漢?”餘里衍輕笑道。

臺爾奴結結巴巴地撓頭道:“我、我只想娶公主!”

餘里衍的雙頰也浮上一層紅暈,“駕!”她自顧策馬奔去,留下了摸不著頭腦的臺爾奴傻立在湖邊。

遠遠傳來公主銀鈴般的聲音:“成為大遼第一大將軍,父王或許會同意!”臺爾奴紫棠色臉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伊嗬嗬!”他仰天長嘯一聲便策馬追向前去!

臺爾奴肩上的“海東青”也歷鳴一聲,直衝雲霄!

“薇薇,起床了!今天不是開學嗎?”媽媽的喊聲擾了她的夢!

新學年開始了,餘采薇在本省重點大學已讀大四。她忘不了那些清晰的夢,抹不掉對荷花佩的好奇。難道這荷花佩有靈性和記憶,而自己就是它過去的主人?但只能暫收起疑問,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去。

本學年初,餘采薇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背叛!曾經誓約旦旦的男友竟然提出分手,“你太強勢了,薇薇!”這是他拋下的最後一句話。餘采薇極力調整自己,情緒卻依然如墮入谷底一般。

週末下著小雨,她來到博物館,看著那塊荷花佩,忽覺夢幻比現實更安全,可以讓自己暫且逃避痛苦。

熊熊戰火的畫面在眼前蔓延開來!

上京淪陷於女真人之手,整個大遼人心動盪,反叛的、降金的、投奔大宋的、擁立新帝的應有盡有。天祚帝惶惶不可終日地逃亡著,彷彿成了一隻驚弓之鳥,日日懷疑、提防著身邊每一個人。

隨同天祚帝逃亡的極少忠臣中當然有耶律臺爾奴,如今的臺爾奴已是軍中副將,他的家人全葬身在數月前的大戰中,國破家亡的他已是心碎不堪,可他依然守護著大遼,守護自己心中的女神——餘里衍,他所剩唯一重要的人。

九月,他們安札在鴛鴦泊。

夕陽滴血般的紅,餘里衍坐在鴛鴦湖邊靜靜地凝望遠方。一路上,戰火綿延、橫屍遍野、血流成河,這裡是安靜的,可不知哪一刻又要被戰火點燃,餘里衍的心沒有一絲輕鬆,唯一的安慰是自己的母妃、哥哥、愛人、還有那個剛愎自用的父王還安好地在自己身邊,這些就是她的全世界。

正月裡的一夜,餘里衍已入眠,忽被闖入帳幕內的人猛然驚醒!藉著火盆裡的餘火,餘里衍看清來人:“臺爾奴?你幹什麼?”。臺爾奴拿著盔甲、兵器急急地說:“來不及解釋,你穿上這些,馬上跟我走!”“是金人又來侵犯?”餘里衍慌張地穿起鎧甲,拿了寶劍就往外走:“我要去保護母妃,然後匯合哥哥、父王突出重圍!”

臺爾奴一把拉住她說:“不是金人,文妃娘娘緊急派人密報於我,讓我帶你速速逃離!”“母妃?”餘里衍懵懂了“是有人反叛了嗎?不行,我要通知哥哥!”說著又往外走。臺爾奴一把抱住她說:“你的父王!現在正誅殺你的母妃和王兄,你不逃,連你也會被殺的!”

餘里衍彷彿看到天崩地裂一般,一個趔趄站立不穩,接著發瘋般地扭打臺爾奴:“你騙人!父王絕不會殺死自己的妻兒。放開我! 我去看個究竟。”臺爾奴用力摟著她,極力勸阻:“沒用的,你去了也會沒命的!”餘里衍還在一力掙扎,只覺後腦猛然遭了一記,便暈了過去!

一輛白色跑車疾馳而過水花四濺,溼了餘采薇的衣衫,車窗裡的人額前赫然兩綹紅髮,正是那日博物館裡的講解員!

“喂!你這人真沒禮貌!”餘采薇氣鼓鼓地喊道。

車停了下來,那男生下了車酷酷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可以載你一程,你到哪?”餘采薇白了他一眼,“勞駕不起!下次有點社會公德心!”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深夜,夢的疆土又在擴充套件。

二十名精兵急急地賓士在佈滿積雪草原的上,餘里衍坐在顛簸的馬背上,臺爾奴一手駕馬,一手牢牢擁著她。

餘里衍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王竟然聽信奸臣蕭奉先的讒言,認定母妃和哥哥勾結姨夫耶律餘暏謀反,連辯白的機會都沒給便殺了自己寵愛多年的妻子和忠心耿耿的兒子。本以為一家人可以撐到最後,最壞的結局就是戰死沙場,沒想到竟然死在最親的人手裡!

她想起數日前母妃幽怨地和她說過:“大遼幾近滅亡,你父王早已亂了方寸,如果哪一天母妃不在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找個幽靜的地方和你心愛的人活下去!那我就是死也瞑目了!”當時她還覺得莫名其妙。

餘里衍如被抽筋剔骨般無力,馬一個急躍,臺爾奴沒有護住她,摔落下馬的她雙目絕望地緊閉著,大滴的淚水從眼角滾落,這刺骨的寒意!

“冷!”她含糊地喃喃道,漸漸失去知覺……!

臺爾奴緊緊摟著她滾燙的身子說:“你太累了!”士兵們看著悲痛欲絕的公主都暗暗催淚,大家的命運大同小異,每個人的心都被戰爭蹂躪得破碎不堪。

數個時辰,臺爾奴就這樣靜靜守著餘里衍。

忽然他警覺地環顧了下四周,伏耳在地上,越聽越緊張。他倏地立起身子表情凝重地說:“西北方向騎兵上千,步兵大約數千,大約六十里開外,正朝這個方向趕來!”兵士們大驚。臺爾奴辨別了一下方位說:“西南方向百餘里有我叔父耶律葛丹設立的哨卡,我們投奔他!”

東方已是魚肚白,冰雪草原又迎來了一個新的黎明,餘里衍伏在臺爾奴背上醒來的時候,發現騎兵隊又在急速前進。“咯噠、咯噠”的馬蹄聲打破草原的寧靜。餘里衍醒了過來,記憶清晰的瞬間,痛苦就像潮水般氾濫開來。餘里衍伸手環抱住臺爾奴,淚水猛然湮沒了雙眼!

“這就是你和我分手的原因?”飯廳中餘采薇摔著一頭短髮,不顧眾目睽睽盛氣凌人地逼問著前男友高江,看著他懷中滿臉無辜的女生,心中隱隱作痛,難怪整個暑假他都說沒時間陪她!

“餘采薇!我們已經分手了,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高江的冷酷更加刺痛她。“分明是你另結新歡,還噴了我滿頭狗血!真正配不上我的是你!”餘采薇憤憤地說!

他冷笑道:“好吧!就當你自我安慰吧!”說著就要離開。

“你!”餘采薇覺得自己受了更大的恥辱,氣得就要吐血!

“咣!”高江被疾跑過來的男生撞了個趔趄,飯盒也撞到地上,餘采薇打好的飯菜也被那人撞翻!

“對不起!”男生不慌不忙撿起飯盒還給高江,轉臉對餘采薇說:“不好意思毀了你的午餐,你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是你?”額前的兩綹紅髮!她不由大吃一驚,怎麼在哪都能遇到他?“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那人優雅地回答。

“你怎麼認識他?”高江詫異地問餘采薇,那男生摟著餘采薇的肩膀說:“我們早就認識了!”說完拉著她離開,留下驚呆的高江。

面對一桌豐盛的午餐,餘采薇沒有一點胃口,嚴重心塞。對面的男生十分安靜,默默地陪著她。

許久,那男生緩緩地說:“即使被分手,也要做有尊嚴的自己!你很優秀,不要為任何人失去自我!”

聽了這話,餘采薇的心稍稍平復。

“誰說我失去自我啦?我要吃飯,下午還要上課!”說完她拿起筷子,不顧形象地大吃起來,那男生微微一笑說:“這就對嘛!”

“你好像經常去博物館?”他探問道。

“呃!我對文物感興趣!”餘采薇草草回答,“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岑溫煦!”他回答。

“好吧!人如其名!岑溫煦,謝謝你的款待和解圍!”餘采薇起身告辭:“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岑溫煦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露出點點笑意,眼裡閃過一點溫存的色彩!

“一個叫餘采薇的女生,在與男友未分手時便勾搭華歐集團總裁的兒子岑溫煦,目前兩人關係曖昧!”數日後,校園裡沸沸揚揚地傳著這樣一則謠言。

“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認識華歐集團總裁的兒子,怎麼能做那樣的事?你和高江分手了?怎麼不告訴我?”好友玉娟追著餘采薇喋喋不休。

是誰散佈了謠言餘采薇心知肚明,如果曾經對分手有過痛心,那麼現在只有慶幸,她不由對高江的人品嗤之以鼻!“他們說得沒錯!”她說著便大踏步離開。

“瘋了!”玉娟望著她的背影嘀咕道。

這個冬季,說好不傷心,可餘采薇還是不自覺地封閉了自己,博物館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萬樹銀花,馬隊馳過林子,銀屑紛紛而落!

“咴——!”伴著馬悽慘地嘶叫聲,幾匹馬倒下了,馬上計程車兵被重重摔下。臺爾奴立刻勒馬,前方彈出了條條絆馬繩,接著四面傳來整耳欲聾的吶喊聲,數百名金兵圍了上來。

“這裡怎會有金兵?”士兵們慌了神。

“有金兵從西南方向趕來與西北的金兵會合,一同襲擊大本營,這裡重兵埋伏為防止葛丹叔父的人報信,他們不想打草驚蛇。”臺爾奴迅速做出判斷後,堅定地下令:“突出包圍,保護公主!”

清晨的草原,展開一場惡戰!契丹勇士相繼倒下,精兵小隊已折損一半。鮮血染紅了皚皚白雪,紅得觸目驚心!

“你幹嘛盯著這塊玉發呆?”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腦海的畫面,她回過頭,原來是岑溫煦,他眼中滿是探究。

“這、這玉佩好看!”餘采薇從斷續的畫面中回過神,吞吞吐吐反問道:“你、你怎麼常在這裡?”“我在博物館做週末和假期的義務講解員!”岑溫煦的笑容很陽光。

“華歐總裁的公子也有如此雅興?”餘采薇調侃道。

“你還欠我一頓飯!”岑溫煦顧左右而言他,二人不由相視而笑。

每每去看玉,深夜總有夢!

廝殺依舊,臺爾奴交給餘里衍一個沾滿血跡的金魚符說:“火速往西南哨卡通知葛丹將軍,讓他們帶你立刻撤離,金兵上萬前後夾擊,直搗大本營,我們抵擋不了!”

餘里衍流淚道:“我不走!要生要死都在一起!”

臺爾奴憐惜地摸摸她的臉頰說:“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如果可能,改名換姓逃離這個地方,忘記痛苦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幸福!”餘里衍哭喊道:“沒有你我不會幸福。”

“沒時間了,我們來拖住金兵!你快走!”臺爾奴焦急地說。餘里衍執意不走,臺爾奴一掌將她擊到一匹失去主人的戰馬上,狠狠一鞭抽下去,那馬嘶鳴一聲發瘋般向前奔去。

“阿哥!”餘里衍哭喊著遠去,這樣的喊聲多麼像曾經兩小無猜的時候,餘里衍天真的呼喊,今日卻是生死訣別!臺爾奴紅了眼眶,猛地轉身上馬,一聲怒吼衝向金兵,金兵一時被他的態勢鎮住,霎時十幾個金兵倒在臺爾奴鋒利的刀下。

那馬一路狂奔,忽聽空曠的草原若隱若現地傳來粗獷、嘶啞、淒涼而斷斷續續的歌聲。

“那呀呀,呢呀呀,

西拉、木倫、倫好風光。”

是臺爾奴的聲音!餘里衍立即調轉馬頭跑回去,遠遠望去三個手持套馬杆的金兵,正套著一個人的脖子拼命在雪地上狂奔!而那人卻依然頑強地歌唱!

臺爾奴!餘里衍的心縮成一團,淚霧迷了雙眼!“駕!”餘里衍狂吼著衝過去,嘶喊著:“臺爾奴!等著我!”她聽到臺爾奴聲嘶力竭的喊聲:“快走!”。

草原上除馬蹄聲、金兵的吆喝聲外便再沒有臺爾奴的聲音,餘里衍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快到臺爾奴身邊,卻被趕來的金兵團團圍住!她揮起手中的劍朝金兵砍去,一支箭飛來直穿她的右胸,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

平安夜的雪花,像天外來客徐徐而下。校園星燈點點,銀白色的雪鹿駕著雪橇彷彿騰空疾馳,禮堂裡傳出歡快的舞曲。

一襲潔白契丹公主服的餘采薇獨自靠在禮堂外的欄杆上,如果不是玉娟硬拉她來,她本不願參加這次化妝舞會。昨日陪玉娟去一家攝影室租化妝舞會的衣服時,意外發現了這套與餘里衍所穿一樣的衣服,便毫不猶豫地租了下來。

夢裡臺爾奴的逝去,加劇她內心的沉悶,一陣寒意襲來,餘采薇緊緊擁著雙肩望著漫天的雪花,輕吟著那首契丹童謠。

“餘采薇!終於找到你了,舞會都結束了也沒見你人影。”玉娟匆匆趕來各種碎碎念:“瞧瞧!都凍成冰了,你到底想什麼呢?”說著拉她離開。

在散去的人群中,遠遠地餘采薇隱約看到一個男生穿著臺爾奴的服裝!她不顧一切地推開前面的人追了過去。

留下吃驚地玉娟尷尬地聽著旁人的抱怨:“神經病!”

“哎!那就是最近瘋傳的腳踩兩隻船的女生,踩到華歐集團頭上咯!”

“是嗎?看著也沒什麼素質!嘖嘖!”兩個女生議論著。

“你們背後詆譭人就有素質嗎?”玉娟實在聽不下去反擊道。

“關你什麼事?又一個神經病!”她們嘟囔著離開了。

餘采薇追過去時,那個身影已不知所終。那套衣服明明在攝像館裡和她身上的這套擺在一起的,她曾想出高價購買,可是店員告訴她這是老闆親自設計的樣衣,可以穿著攝影卻不賣。店員將名片交給她,上面寫著老闆的名字叫班成

那套衣服怎麼會出現在校園裡?有誰這麼巧能和她同租契丹服?班成為什麼會設計出與她夢裡所見一模一樣的衣服?餘采薇想搞清楚這一切。還衣服時餘采薇特地穿這套衣服照了藝術照,取照片時她見到了攝影室的老闆班成:“您穿這套衣服很能突出契丹美女的氣質,為推廣這套衣服,我們想用您的照片作為本店廣告照!這些照片就送您了!廣告費?”“我不要錢,只要能推廣契丹文化!”她笑答。

“冒昧問一句,這兩套衣服是您設計的嗎?”她指著旁邊兩套男女契丹裝問道,班老闆遲疑了下點頭道:“是的!”

“那您從哪裡得來的靈感?”她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網路!”班成簡單回答,餘采薇有些失落。

期末考試前,餘采薇忍不住又去了博物館,這一次她在金魚符前駐足良久。這是臺爾奴的唯一遺物,餘里衍一定恨珍惜吧!

夢,又在深夜裡造訪。

餘里衍醒來時已是夜裡,只聽北風呼號,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四壁點滿牛油蠟燭,柔軟的床榻、猩紅的地毯、堅實的獸皮椅,精緻的木几上一壺熱騰騰馬奶正散發著濃郁的香!些許溫馨讓她憶起兒時母妃的營帳!如今已沒有了母妃,還有臺爾奴!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愛人,餘里衍顧不得疼痛滾落下床,無論臺爾奴是生是死她都要找到他!傷口雖被精細地包紮過還是沁出殷紅的血,她倒在地上。

一隻手將她攙扶起來!一個白麵青年,四帶巾、鹿紋盤領衣、烏皮靴,兩根大辮,是女真人!餘里衍一驚,原來自己被俘了!幾名金兵衝進來死死摁住她,那青年斷喝:“不得對大遼公主無禮!”他居然會契丹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餘里衍嗔目切齒道:“痛快點殺了我,我化作厲鬼也不放過你們!”

那青年淡然道:“做鬼也不放過?”淡得讓餘里衍有些詫異,“十年前,為了上貢給大遼上好的海東青,我的母后在一次女真與烏古裡部爭奪海東青的戰鬥中身亡,十二歲的我對著蒼天發誓,我完顏宗峻做鬼也不會放過烏里古部和契丹人!”餘里衍一驚,原來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嫡長子完顏宗峻。

“後來,”他一絲苦笑:“我發現這只是最軟弱、最無助的宣洩罷了!”

這話戳痛餘里衍:“我是無能,但也不會白受屈辱!”

“屈辱?”他望向她的眼底說:“天祚帝逼迫我父王同大遼婢女一起為他獻舞;海東青進貢數目年年增加,女真年年為此戰爭,死傷無數;苛捐雜稅年年加重,女真上下民不聊生、餓殍遍野,遼都卻歌舞昇平;我的母后白白枉死這些算不算屈辱?”

面對完顏宗峻的質問,餘里衍無言以對。

六年前,母妃蕭瑟瑟看到父王親小人遠賢臣,不體恤民情,日益徵兵加稅,導致民怨如潮,周邊小部落蠢蠢欲動,大遼邊境岌岌可危。苦勸無果便作詩勸誡,怎料這首詩在宮中民間廣為傳唱,父王得知後大怒,殺盡傳唱此詩的人。從此母妃的池蓮宮就成為冷宮的代名詞!從前餘里衍討厭父親的縱情恣欲、自以為是、自私自利,現在她對他只有失望和恨。

“兒時我愛文不愛武,”完顏宗峻的聲音依舊淡然:“十歲時同父王到上京進貢海東青,獨自溜到草原上,被一隻龐大的海東青凌空抓起!我嚇得要死,聽得一聲呼哨,那鷹放開我。一位馬背上的契丹女孩穩穩將我接住,一睜眼便看到她美麗的容顏。她策馬而去時,甜甜的笑靨讓我此生難忘!”

“之後我就愛上習武!我每年纏著父王同去遼都進貢,為一睹她的芳顏!母后離去後,我恨契丹人,可唯獨對她的思念沒有停止!她就是你!”

看著她迷茫的眼神,他慘笑:“你早忘了!”。

他垂下眼瞼繼續淡淡地說:“今日以命護你的人,是你的青梅竹馬?我趕到時,他已死在套馬杆下,我只能阻攔砍向你的刀!”。

臺爾奴的死得以證實,餘里衍重重向後跌去,失了魂魄般凝在那裡,蝕骨的痛使她不停地發抖。

“餘里衍,你跟了我吧!我會彌補你,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做我的王妃!”完顏宗峻直白地懇求著,他的肺腑之言卻像撞在冰山的一角!

“薇薇,你原諒我一次!詆譭你的事,不是我乾的,都是她……。”

“你又一次與人分手了?”餘采薇停下來冷冷地問一路纏著她的高江。

“是的,如果我早知道她的人品……。”

她輕蔑一笑打斷他:“既然你心甘情願地選擇過她,就拜託你留點口德。如果你對她有過一點點喜歡,她也曾帶給你一點點的快樂,即使分手,也要記住對方的好。我現在只想說真的感謝你與我分手!”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餘采薇!”有人從拐彎處的跑車裡探出頭來喊她,“岑溫煦?”餘采薇有些許驚喜。“今天兌現你的承諾吧,我餓了!” 他帶著賴皮的神色要求道。“沒問題!”餘采薇上車爽快地答應,剛才的一席話後,她彷彿卸下心頭大石,整個人明快了許多。岑溫煦邊開車邊暗暗打量她,會心一笑!

轉眼快放寒假了,餘采薇去看荷花佩和金魚符,他們彷彿已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夢境也是!

一切都無法挽回,大遼的氣數已盡,愛恨都已遠去,餘里衍從懷中掏出那枚金魚符,緊緊貼在心窩,卻早已沒了臺爾奴的溫度!

“我答應你!但你要為我做一件事。”餘里衍幽幽地說:“以大遼風俗厚葬臺爾奴!”

“可以!”完顏宗峻的臉上閃過一絲酸澀。

大雪仍在紛紛而下,昨日的戰場上,皚皚白雪遮蓋了斑斑血跡,幾十名契丹勇士的屍體,已被冬日裡飢餓的狼群啃得殘缺不全。完顏宗峻看了看一襲紅袍的餘里衍下令:“埋了吧!”這紅衣是餘里衍要求他找來的,他滿足了她。

約二里外是臺爾奴的屍體,一隻瘦弱而反應遲鈍的老狼正撕咬著屍身,聽到馬蹄聲撒腿便跑。幾乎跌落下馬,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臺爾奴前,他的一條腿血肉模糊,只剩白骨。餘里衍只覺萬箭穿心,嘴唇深印齒痕,眼底佈滿血絲,顫抖的雙手將一隻殘破的戰靴重新穿到那隻血肉模糊的腳上,用錦帕為他擦去臉上的血汙。

金兵從餘她冰涼的手中接過遺體,安放在六角棺木中,她滿是血汙的手瑟縮地擦乾淨那塊荷花佩放入靈柩,這是母妃從一出生就為她戴上的護身符。

館柩緩緩放入墓穴內,餘里衍看著金兵邊填土邊打破陶罐,散在土層中,她露出安然的微笑,手裡攥著那枚金魚符,喃喃哼起了那首兒時的歌謠!

歌聲並不嘹亮,卻唱得觸地號天,唱得哀哀欲絕!

歌畢,一道紅影從金兵眼前飄過!

她像一葉飄紅,款款落在臺爾奴的墓穴裡,就在那棺木上斷舌自盡。

完顏宗峻下馬飛身過去卻為時已晚,他知道自己本就留不住她,他紅了雙眼卻依然淡淡下令:“將她抬上來!”

餘里衍面容安詳,手裡牢牢握著那枚金魚符!完顏宗峻用力將金魚符從她手中拽出,甩到墓穴中,抱起餘里衍放在自己的馬背上兀自調轉馬頭。

“如果我戰死了,將她以王妃身份與我同葬!”不管眾人有多驚訝,他丟下一句話,孤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十一

竟然是這樣的結局,餘采薇呆望著窗外暗沉沉的天空。

“你讓查我家附近那個攝影室的老闆,有眉目了!”玉娟一進宿舍便嚷嚷。

“我早知道了,叫班成!”

“要是那麼簡單,我還有必要擺出八卦陣勢?”

“那會是誰?”

“烤肉!”玉娟戲虐著,“好!請你吃!你就別賣關子了。”玉娟停止嬉鬧:“班成只是負責管理,真正的投資者是岑、溫、煦!”

“什麼?”餘采薇實在吃驚不小。

“他大二就盤下那店,交於表哥班成打理,自己做幕後老闆。”他們一次次看似偶然而又巧合的相遇浮現在眼前,她披衣奪門而出!

去男生宿舍的路上她竟看到岑溫煦正朝自己跑來!餘采薇立在那裡,他徑直到她面前,手裡拿著她的契丹服藝術照。“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胸潮起伏,不由分說拉她上了車,帶她到了郊外的一間屋子。

“你?”一進屋餘采薇震撼了,裡面掛滿了餘里衍和臺爾奴從小到大的不同款契丹服!她眼角溼潤了。

“我從小便做著臺爾奴的夢!我作博物館義務講解員,為能接觸到契丹遺物。這些在別人看來極為普通的文物,為我卻是鮮活的往事。”

“難道為你而言不是嗎?”他閃爍的目光細查她的每個表情。

“你酷似餘里衍的容貌,你對荷花佩的關注,讓我不由對你留心,卻不敢貿然問你。後來看到你的照片,還有表哥告訴我你要高價購買臺爾奴的服裝,我才覺得這不是偶然。”

“化妝舞會穿臺爾奴衣服的是你?”她想起那晚的追逐,他使勁點點頭。

“那晚我找你好久!”她喜極而泣。

他釋然,輕柔地抹去她的淚,為她戴上一枚荷花佩:“我早定製的和田玉,只為等到你!”

“夢中的他常說:‘那一世你違了他的願,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這一世一定要你幸福’。”他伏在她耳邊呢喃,那款款深情彷彿熟悉了千年!

晶瑩的淚珠掩不住盈盈的笑意,一個深吻使她醉在冬日的午後!

翌年春的某個黃昏,他們相伴來到被省裡保護了的遼古墓,相偎坐在草地上。

“那呀呀,呢呀呀,

西拉木倫好風光

草兒肥,牛兒壯……”

餘采薇吟唱著那首古老的童謠,夕陽無限好,天邊的火燒雲舒展開來,像契丹勇士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