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鑼鼓

在合陽黃河岸邊的東雷村,至今仍流傳著一種獨特的民間鼓舞文化——“上鑼鼓”,其激情張揚的情感外放和催人奮進的疾勁鼓點,近乎瘋狂的圍鼓起舞,遠近聞名。在方圓村鎮老百姓心目中,東雷上鑼鼓狂、蠻、怪、狠,裝束打扮與表演程式猶如“野人”一般,在專家學者眼裡卻被譽為“我國古代原始舞蹈的縮影”和“中國原始舞蹈的活化石”。

“鼓”被認為是最原始的打擊樂器,蘊藏著不同民族地域古老的民間文化和區域風情,是精神的象徵,力量的源泉。黃河流域是中國鼓文化的發祥地之一,瀕河而生的東雷鑼鼓既有別於西府鑼鼓的婉約別緻,又不同於韓城行鼓的陣腳分明,突出了對古老的原始部落文化的傳承和對天地水三官神靈的敬仰,帶有濃郁的祭祀、跳巫、驅邪的色彩,呈現了黃河文化古老的原始、質樸與厚重,既保留了明顯的原始部落古老文化的痕跡,又具有濃厚的地域風貌,其鮮明的區域文化特色被視為不可多得的黃河文化圈原生態文化群落。

東雷鑼鼓的野性主要表現在她的表演形式獨特,狂野怪誕,以鼓為舞,隨心所欲,個性張揚,裝束化妝詼諧幽默。東雷鑼鼓入場如黃河咆哮磅礴,波浪洶湧,又似千軍萬馬,呼嘯如雷,表演過程狂放不羈,震天撼地。說起東雷鑼鼓的野,首先得從其著裝說起。東雷人上鑼鼓的裝扮不拘一格,沒有整齊劃一的鑼鼓服,大多就地取材,信手拈來。在過去,扯幾條五顏六色的布片,串成一條簡單的“草裙”圍系在腰間,或者直接穿著短褲,隨手拉起兒孫的虎頭帽,把過去高腳牲口佩戴的馬鈴斜掛在胸前,抓一把鍋煤給臉上、胸前一塗一抹,就盛裝出場了。表演時無論冬夏赤膀露臂,打扮的稀奇古怪,狂放如先祖們打獵歸來,萬馬嘶鳴,呼天號地,高亢激越。鼓手們頭戴刻意修飾的牛籠嘴,插上野雞毛,掛上紅蘿蔔,塗抹的五顏六色的臉龐,核桃皮、高粱杆製作的滑稽眼鏡,胸腔上寫著旗幟鮮明的“南”和“北”,騎馬蹲襠,狂勁執著;鑼手們斜掛銅鈴串,披頭散髮,有的頭戴草帽殼,有的胸前戴著刺繡著牛頭馬面的特色肚兜,魑魅魍魎,亦神亦鬼;鐃鈸手更是匠心獨創,大花臉,紅頭髮,虎頭帽;滑稽的領舞者,一身胡人裝扮,反穿皮襖,頭頂葫蘆冠,腮掛長髯須,手持簸箕扇、打氣筒,腳踏鼓舞步,穿梭於人群之中詼諧地煽“風”點“火”,為表演者降溫去汗;譟動的號子手,點燃篝火,手持火把,口吐火蛇,搖曳在八卦圖似的表演圈子外圍。這種裝飾打扮奇特的鑼鼓,彷彿讓人們看到原始先民強大的內心世界,面對各種自然災害,野獸侵襲,不畏懼,不退縮,用堅韌的性格,強健的體魄尋求一種以怪制怪,以惡懲惡的精神寄託。

“野人”鑼鼓

為什麼東雷鑼鼓會如此的富有狂野味道呢,厚植於內心深處的原始韻味何以表現的那麼的淋漓酣暢呢?那種原始的野性似乎早已雕刻在東雷人骨骼裡,滲透進東雷人的血液中。開啟百度地圖,搜尋“東雷遺址”,一座沿黃河而居的古老村莊躍然紙上,雖然無法查閱到該遺址的相關資料,但據村中老人講,伴隨著黃河的世代遷徙,東雷村從一開始的沿河而居到後來的聚溝為寨,再到如今三面環溝的黃河西塬坎,經歷了數次大的遷徙,具體年月無法考究,僅能查閱到東雷遺址是位於“徐水河南岸,東雷村北溝岸,東西1000米,南北150米”典型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由此可見,該村聚河而居,久處黃土溝壑之中,戰天鬥地,飽經滄桑的農耕文化,歷史淵源悠久,在人們生產生活之中不斷沉澱積累成這一傳統部落文化的特定潛質。

東雷人從最初在黃河裡搖櫓拉縴討生活,到後來在溝壑之中稼穡狩獵,再到如今的三面環溝鄰河而居,經歷了長期的與自然抗爭的卓絕奮鬥,內心深處充滿了對天、地、水的敬畏和祈盼。據老年人迷信的說法,村子是紮在“五鬼頭”上,每年正月如果不給天地水三官大神鬧社火上鑼鼓,村裡就不得安生。東雷鑼鼓在人們的生產勞動之中不斷演變繁衍,從歷史文化、山野文化、人文特性三個方面,將聚居在黃土高原原畔黃河岸邊村民的野性、善良、和堅韌,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隆重的春祭,夏忙後的歡慶、秋季顆粒歸倉的鼓之舞之,冬夜裡撼天動地的守家衛土,四季之中,鑼鼓氣勢恢弘,亦歌亦舞,記錄著黃土高原四季變遷的美妙瞬間,展現“春如詩、夏如畫、秋如夢、冬如醇”的自然生態之美和人文之美,祭祀祈福的神聖與天官、地官、水官三神信仰契合緊密,盡顯歷史內涵和特有的人文特色,幽深的鑼鼓,傳說中的神秘野人,寫意地表現出來。東雷鑼鼓的樸素,壯漢敲打的野性,獨有的粗獷豪邁,剛毅豁達是傳遞內心情感世界的原始語言,是村民們用以驅趕野獸,守護村莊安寧的洪荒之音,是村民祭祀祈福、傾訴心聲的訊號之源,更是喜慶的日子裡擂動情緒,鼓譟渲染氣氛的天籟之脈。

宏觀上說,文化的產生與環境是密切相關的,不同的環境可以塑造出不同的文化。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燦爛的中華文化。大河兩岸獨特的民俗風情彰顯著黃河文化的包容與魅力,也是世代生活在這裡的百姓苦與樂的真情流露。透過東雷鑼鼓的表觀,我們仍可一窺先民們的生活狀態,理解先民們的樸素情懷,他們以苦為樂,沐雨櫛風,手口相傳,伴隨著歲月的推移而得以不斷髮展和充滿活力,其鏗鏘有力的旋律和節奏,惟妙惟肖的舞姿,藝術地再現了古時黃河沿岸的自然風光及其厚重的人文歷史,展現了黃河兒女勞動、生活、祈福的生動畫面。

“野人”鑼鼓

據專家學者考證,東雷上鑼鼓起源於戰國魏文侯17年(公元前429年),後興於唐宋,盛於明清。無論是表演的形式,還是使用的鼓鐃以及鼓手、鑼手們怪異的裝扮,都有著鮮明的原始特色,展現出黃土漢子的陽剛之美和粗獷豪放、奔騰激昂的黃河文化和黃土文化的特色。黃河流經陝西省合陽縣東部時河道變寬,流速變緩,形成了不少渡口,村子塬下的“東雷渡”被譽為永不斷流的“鐵碼頭”,成為溝通秦晉兩省物資運輸和民間交流往來的水上通道。為了祈求平安,祈冀生意興隆,在村民之中懵懂的衍生出了河神信仰。隨著後來村莊的遷徙,自然環境變得異常惡劣,種莊稼離不開土地,更與蒼天的雨露恩賜息息相關,為了祈求五穀豐登,希冀平安,祈福辟邪,長此以往,原始先民們便演繹出了這鑼鼓祭拜“天地水”三官獨特的民俗。

上鑼鼓講究的是雙方對壘,每年正月的祈福祭祀之季,按照傳統既定的南北兩社,老早的紮起古典味十足的社旗寨門,各自為營,向對方挑戰的氣氛頗為濃烈。從節奏緩慢整齊,醞釀情緒聚集同夥的“排鑼”;到節奏加快,鼓點花樣明顯增多,向對方發起挑釁的“流水”;到高潮時的“上鼓”階段,敲打進入高峰,鼓手蹲馬步,轉、承、起、合,忽高忽低,錯落有致,敲鑼者先擊鑼,再擊鼓,鼓槌經頭頂畫弧圈,一腳蹬地一腳躍然踏上鼓沿,吶喊著輪番上鼓;鐃鈸手高舉鐃鈸,左右搖擺,有起有伏,節奏急促,氣氛熱烈;進入“亂颳風”,則鑼鼓鐃鈸齊響,把氣氛推至熱潮;最後是背鼓追逐,兩社互不相讓,你追我趕,你要在我的鼓上打兩下,我要把鼓撂在你的鼓上敲幾下,生怕對手爭得上風拔得頭籌。此時,火把高舉,篝火熊熊,火銃震天,口哨聲,怒吼聲,嘶叫聲,此起彼伏,形成一個為部落榮譽而赴湯蹈火,喧囂震撼的壯觀場面。

沿黃河的村子裡演繹傳承這樣的鑼鼓,其寓意也由祈雨謀福演變為求吉驅災,是百姓祈盼美好生活的情感吐露,是剛強與正義的象徵。別處的鼓是用來敲的,而東雷人的鑼鼓敲到狂熱化的階段,鑼手們競相上鼓,這不可多得的上鼓,正是東雷人內心生命情感的體現和宣洩,以此向大自然宣戰,向一切不利於村民休養生息的外界因素宣戰。東雷村一旦組織上鑼鼓,必定人山人海,萬人空巷。壯觀浩大的場面極大刺激了人們的情緒,體現了東雷人人戰天鬥地、無往不勝的豪邁氣概和粗獷、彪悍、質樸、血性的黃河風情,成為維繫文化和鄉情不可缺少的樂章。

“野人”鑼鼓

東雷鑼鼓一登場,就以一種博大洪荒的感觀和視聽,贏得了廣大觀眾的青睞和口碑,野性而多情的鑼鼓聲激盪人心,留下了當地人民千百年來的期盼與嚮往,更展示出原始村民豪放不羈的萬種風情,以黃河波浪滾滾為主旋律,集中反映了黃河沿岸獨到的歷史文化和民風民俗。東雷村,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一種令人渴求的原生態文化。東雷上鑼鼓敲起來,敲出了原生態文化品牌,敲出了古莘文化的獨特魅力。

東雷鑼鼓有著最震撼人心的原始、粗獷、野性,同時它的鼓點、曲譜、敲打程式、著裝打扮均就地取材於民間,它是從古至今的黃河流域人們生活的積累,智慧的結晶,是真正反映和體現黃河流域先民本原生活的民俗精品。古老的東雷鑼鼓聲響起,遠古之音,野性之美、自然之韻,人們真正地體會了歡樂的本原,迴歸了原始的自我,尋到了純粹的心靈歸宿。

東雷上鑼鼓洪亮乾脆而富有穿透力和抗爭力。悠悠歲月裡,它承受了太多的擊打,太多的拷問;山歡水笑間,它承載了無數的歡樂,無數的幸福。於是,東雷鑼鼓便留下了黃天厚土黃河澎湃的苦難、心酸、期盼與嚮往的刻痕。每每置身於那激情澎湃的鑼鼓表演現場,總會被感染、被催化。在合陽曆次的鑼鼓大賽活動中,觀眾對東雷鑼鼓情有獨鍾,回味無窮,意猶未盡間,譽之“野人”鑼鼓的名號,漸漸地在民間傳了開來。

“野人”鑼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