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是有名才女,因庶出被心上人退婚後,挑個寒門秀才做夫君

故事:她是有名才女,因庶出被心上人退婚後,挑個寒門秀才做夫君

本故事已由作者:

應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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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夏日烈焰焦灼,知了都快被曬得沒了脾氣。蘭鳶趴在涼榻上,也只剩下吐舌假寐的份兒。

偏生在這樣的天氣裡,居然還有人願頂著烈日入坊。既有生意上門,蘭鳶委實不好推脫,只得強打起精神招待一二。

來人是個面容清雋的中年男子,雖只著一身樸素的淡色長袍,卻掩不了周遭的文人風雅。這樣的男子,想來日常皆在書畫店中徜徉,進這女子匯聚之所應屬頭一回,是以尚未開口,眉宇間已添了些許侷促之色。

蘭鳶見狀便不極力推薦,只隨他於店中細瞧,待得他將目光多停留在某個物件上時,才上前介紹一二。

許是囊中羞澀,他的目光幾乎只停留在價格不高的小玩意上。其仔細擇撿了許久,才挑中一方繡著幾根蘭草的帕子,囁喏道:“我家娘子生辰將至……”提到他家娘子,方才還侷促的眉立刻舒展,透出一片溫柔來。

“客官眼光真真獨到,此件繡品雖用料不甚精美,可其中的繡紋卻是繡娘花了大心思的。蘭草堅韌且高雅,宜配令正。”蘭鳶張口即來,一番奉承話贊得對方通體舒泰。

男子當即拍板,高高興興地從荷包中掏出散碎銀錢。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段空谷幽靈般的呼喚:“相公?”

逆光處的女子身形窈窕且眉目如畫,這般姿容與那般嗓音堪堪相配。才子配佳人素來便叫人豔羨,蘭鳶感慨於二人的珠聯璧合,言笑晏晏地將帕子包好遞與男子。

“相公,你買這玩意兒做甚。”女子嗔怪,埋怨裡藏著一絲驚喜的暖,可到底還是將那禮盒欲送還於蘭鳶手中,“身外之物而已,犯不著如此破費。”

男子溫和依舊,卻搶先一步將那禮盒收入懷中,莞爾道:“你整歲的生辰豈能怠慢,為夫只怕這一方小小的繡帕薄待了你。當年若不是……”說到此處,女子立時拿手捂了他的嘴,不大不小地嗔怪了一聲。他這才反應過來,用力地將女子的手挽住,堅定道,“這帕子代表的是為夫的一片心意,萬不可退,你便就此允了吧。”

女子微怔,眼角閃過一絲淚痕,又在下一瞬倏然不見。她揚起頭來,笑容清淺,緩緩地點了點頭。

人至中年,仍舊這般相攜相伴擁有如年輕時般情誼的,在這浮躁的世道里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蘭鳶心生羨慕,一時心善退了一半的銀錢,笑道:“今日乃七夕,這禮物便當是我優惠賣給有情人,願二位客官白首偕老、恩愛今生。”

女子倏然嬌羞,耳後暈染出一片紅暈。男子也被這番祝福的話語驚紅了臉,期期艾艾地拿著找回的銀錢訥訥不語。

蘭鳶嗔然一笑,瞧著二人相似的模樣忽福如心至,似乎想起了些什麼。若是她不曾記錯,她應於三年之前見過這對夫妻。

那時的他們面有風霜且衣衫襤褸,可彼此對視時的軟糯溫情與如今的情態如出一轍。若是記憶再深挖得久遠些,她還能記得,那時依舊算不得她與女子的初見。

在蘭鳶還是莫藍沅時,她亦見過這個女子,不過那時此女子遠不是如今這平和的模樣。

初相見時,那女子名喚譚錦繡,乃京都的高門貴女。其不但姿容絕豔,更兼才情斐然,曾以一曲流觴賦名動京都。

1

譚錦繡自幼聰慧機敏,三歲識千字,五歲誦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乃府中小輩裡文采第一人,頗得狀元出生的祖父譚閣老的歡喜;至十歲上,其與姐妹共同跟在主母趙氏身邊學習管家,學不過半載便小有所成,極知恩威並施御下之道,掌家之能初見端倪。

這般宜室宜家的高門貴女,偏生還長得極好,明眸善睞間風華流轉,叫得京都裡眾多青年才俊不由自主地心生思慕。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庶出身份,不過這也沒多大關係,位高權重的閣老家女眷,怎會愁尋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更何況眾人皆知,她的青梅竹馬乃文淵閣大學士蘇家的長公子蘇墨。

兩家本就門當戶對,兼之兩小兒女情投意合,二人終成眷屬不過早晚之事。

不過這一切的順理成章終在蘇墨高中狀元后化為泡影,蘇母攜媒人登門,求娶譚家嫡女譚綺蕊,而非她這個庶女譚錦繡。

當年的蘭鳶隨父親入京都談生意,因著小兒女心性曾偷偷跑去相國寺裡祈福。

她嫌前殿人多,便趁著知客僧不注意往後殿而去。這一魯莽之舉確實躲出了大半清淨,卻也叫她撞上一場隱於暗處的、攜著歇斯底里之勢的爭吵。

決裂的主人翁之一是新科狀元蘇墨。

蘭鳶曾在進城時有幸觀摩到狀元遊街的盛況,彼時的蘇墨著紅袍、跨駿馬,眉眼飛揚間盡顯春風得意,拱手回眸間不知驚豔了多少春閨人。若那時的他有多溫和若芝蘭玉樹,那此刻的他便有多冷漠似萬年寒冰。

被他冷待的女子即使容顏憔悴,卻也難掩鍾靈毓秀之貌。只此刻那嬌俏面容已然扭曲,凌厲的眸與眉糾纏在一處,對著蘇墨透出蝕骨的怨與恨。

蘭鳶也是後來才知,這女子便是被蘇墨放棄的青梅竹馬——譚錦繡。

說是一場爭吵,卻像極了譚錦繡的一場獨角戲。她好不容易約出蘇墨,一開始仍舊抱著一絲幻想,即使連聲逼問,也不過想求對方一個“囿於父母之命”的藉口。

她當著蘇墨的面,從腰間取出一方玉佩擲落,卻故意避開硬石摔進土中,叫得其只髒汙了大半,卻未曾有半分破損。

她揚著眉,憤憤道:“蘇墨,你難道不覺得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昔年情意綿綿,贈玉佩許海誓山盟,怎如今就全不做了數。”

蘇墨冷淡依然,他並不去拾那方玉佩,即使眼中凝著一絲愧,卻不肯見分毫悔意,待錦繡發問,才冷然道:“錦繡,你熟讀詩書,應知嫡庶之別。”

“嫡庶之別”四個字將從前的過往做下最蒼白的註腳,錦繡怔怔抬首,半晌才不甘地做著最後的掙扎,辯駁道:“我自知身份,可你也知曉譚府並不注重這些。祖父寵我遠甚嫡姐,嫡母也從未因我的身份而薄待於我。”

她愈說愈急,將諸多的理由堆砌,“伯母素來體弱,新婦必要擔起中饋之責,可我嫡姐也並不是個十分壯實康健的主兒;況我嫡姐不擅詩書,如何能與你琴瑟和鳴。”

“到底是不同的。”蘇墨卻早已下定了決心,他狠心將錦繡推開,嗤笑道,“像咱們這樣的人家,結親除了講究門當戶對外,更看重女子的家世背景,女子的母家、外祖家皆可成為相互提攜的助力。

譚夫人系出名門,而你的姨娘,不過出自一介靠著閣老府蔭庇的商賈人家。既能選嫡,我又為何就庶。譚錦繡,你也該醒醒了。”

冷心的話語、冷情的眸光,交織成最陰涼的冰刃,直直插入錦繡的心口。

她逐漸癲狂,失了平日裡的端莊與自持,從喉嚨裡撕扯出如小獸一般的咆哮:“你為何不信我,憑我一人,也能助你前程似錦。”

“錦繡,此生只能道一句無緣,但願你下半輩子託生於正室太太的腹中,也好叫我倆續上今生的緣分。”蘇墨彎腰,欲拾起早已沾滿了泥土的玉佩,與這道前緣徹底做一個了結。

“啪。”錦繡紅著雙眸,先一步搶回那玉佩,而後狠狠向石壁上一擲。

美玉霎時間四分五裂,如同她千瘡百孔的心。她伸腳碾著碎片,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唇齒間輾轉出賭氣般的豪言壯語:“蘇墨,我定會叫你知曉,放棄我,是你此生最大的錯誤。”

2

錦繡失魂落魄地回了譚府,她將自己關在閨房之中,不間斷地隔窗撫琴,那如泣如訴的琴音哀怨,與府中即將的張燈結綵著實不配。

譚綺蕊雖身體不佳,脾性卻甚是暴躁。她氣勢洶洶地尋上門來,拿著嫡出的款兒冷嘲熱諷道:“你也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一介庶女竟也妄想著能與嫡女一般平起平坐。縱平日裡祖父多疼你幾分又如何,可在這等聯姻大事上卻不會含糊半分。”

她眉眼裡透著得意,展示著一如既往的驕縱:“你以為,那蘇墨為何單單就挑了你這個庶女來自幼親近,說到底也不過是兩家心照不宣地‘退而求其次’罷了。”

從前,譚綺蕊是照著宮妃的標準來培養的,無奈造化弄人,先帝春秋正盛時她尚在稚齡,待她長成時新帝又尚不足婚齡之歲,遂只得棄了入宮一途。

“蘇家有心與我們譚家聯姻,從前是高攀不上我這個嫡女才將就了你,如今既有機會,如何還會與你多有糾纏。”譚綺蕊耀武揚威著,命丫鬟們來奪那琴,又狠狠地摜在地上。

琴身斷裂、琴絃俱毀,譚綺蕊看著失魂落魄的錦繡,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彷彿將多年的惡氣一口出盡。

錦繡跌坐在地,抱著那斷琴怔然不語。

她的貼身丫鬟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她的身側不住地抹著淚,哽咽地喚著:“苦命的小姐哎。”絲毫不曾注意到,那微垂著臻首的錦繡,從嘴角溢位了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

到了晚間,應該知道這事兒的主子已盡數清楚了來龍去脈,錦繡也終於等到了她想要見的人。

譚閣老遣人喚她過去,見她帶著那斷琴進了書房,沉浸的面容之上閃過一絲心疼。她恍若不覺,自進門請過安後便垂立一側,瞧著一如既往地恭順,可到底失去了曾有的孺慕之態。

畢竟是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孫女,譚閣老一聲長嘆,保證道:“錦繡,蘇家的這門親並不適合你。日後祖父定親自為你另尋一門如意的親事。”

親事論如意,那必是指與她的庶出身份相配。她將自嘲的嘴角壓下,連反駁都懶怠提起,只是認真地伏地叩首,泣道:“若祖父真正心疼錦繡,可否允錦繡一個小小的請求。錦繡想去登科宴看看,瞧瞧今次的新科進士們,是否真如傳聞的那般才俊輩出。”

今次的登科宴由聖上親授譚閣老主持,屆時新科進士會悉數到場。宴席的觥籌交錯中,進士們暢所欲言,相互交流才學與見地,實屬一場學識的切磋盛會。

譚閣老面色沉吟,將錦繡喬裝打扮帶入宴席也並無不可,不過他更關心她的目的。

錦繡面露羞澀,又從羞澀裡透出一絲不甘,咬牙切齒道:“況孫女絕不會相信,蘇墨雖僥倖得點狀元,論才學就真的無人能出其右。”

“從新科進士裡擇一婿也未為不可。”譚閣老一語中的,終瞧見素來雲淡風輕的孫女耳後圈了一抹紅。

“既祖父已猜度出,錦繡也不願再瞞。”再抬起頭時,錦繡已然恢復了淡然模樣,“上天既賦予錦繡學識之能,那錦繡也不能辜負了這份厚愛,尋個凡夫俗子庸碌一生。”

“罷了,罷了,明日我便叫人送上今科進士中尚未娶妻的名冊,你且仔細斟酌,先細細擇揀一番吧。”譚閣老一語落地,眉眼已是舒展了不少,再瞧向錦繡時慈愛滿滿。

錦繡恭敬告退,待回到自己房中才輕笑出聲。恰如祖父自認為對她的念頭瞭如指掌,她亦清楚著祖父的心中所想。

世家結親不過是一種鞏固地位的手段,嫡女多用於高嫁,比之如從前計劃著送譚綺蕊入宮待選;而庶女則傾向於低嫁,比之如祖父如今的打算,欲在家世不顯的新科進士裡為她尋個尚算可心的夫家。

可祖父行事必是從譚家最核心的利益出發,最終挑出來的人選十有八九會以譚家馬首是瞻。

譚家以嫡女嫁蘇家,日後必是要捧著蘇墨青雲直上,而她錦繡的夫君,就只能依附著譚家望蘇墨之項背。

而這些,根本就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憑什麼僅因了一層庶女的身份,便輕視她放棄她,連親事都不肯多加半分籌碼!

她不甘,只盼著能自擇夫婿,尋個生就反骨的有才之士,與她攜手打破這份桎梏。

為了此心中所願,她冷眼等著嫡姐尋晦氣上門,以苦肉計換祖父的一絲憐憫。虛虛實實的探查中,祖父只以為她與他志同道合,卻不知執棋之人,亦能淪落成棋子。

3

登科宴如期舉行,錦繡喬裝打扮,充當譚閣老的貼身小廝入內宴。待酒過三巡,眾進士們分散開來,三四人成組而高談闊論,指點間頗有揮斥方遒之勢。

錦繡混跡在人群之中,待得時機成熟,便不著痕跡地挑起士庶之爭的話題。

年逾四旬才勉強考上三甲的趙進士看寒門(庶族)不順眼久矣,此刻醉飲了幾杯,加之被旁人稍稍蠱惑一二,當即便拍了大腿,拿史諷當下。

他高舉酒盞,雙目盡睥睨於寒門進士之聚集地,大聲道:“趙某人在此恭賀諸庶族同年,寒窗苦讀多載,終換今次登科之喜。”說罷,也不理會諸人大變的神色,猛地吟誦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飈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這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了,此詩意在鄙夷寒門進士,想盡辦法捷足先登(高中)後,高踞要位只為了安樂享富貴榮華。

寒門進士們豈能甘心認下這等汙名,吵吵嚷嚷著欲尋趙進士討個說法。

似有一領頭之人站出,雖面上含憤,卻並不如旁人一般氣急敗壞,只傲然而立,大聲吟誦道:“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

“好!”眾寒門進士紛紛叫好,自發聚得愈緊,與士族進士們涇渭分明地立於兩端。

這一番不大不小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譚閣老,他虎步生風而來,一身久居上位的威赫之氣迅速平息周遭的喧囂。

其虎目環視,直瞧得眾人都低下頭去,才朗聲訓誡道:“在座諸位皆是為國效力的才俊,所思所想皆應為如何造福為民之類的大事,如何在這等微末之流上多做糾纏。當今聖上賢明,開科取士只問才學不分出身,我等理應追隨聖上腳步,同心同德謹守為官本份。”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借聖上敲打了眾人都暫收了爭強好勝之心。眾人皆面有羞意,紛紛拱手應諾不再起挑釁之語。

錦繡則立於譚閣老身後,目光輕輕巧巧地落在方才那出言怒懟趙進士的寒門進士身上,面上神色雖不顯,但腹中已然有了成算。

待得宴散,譚閣老攜錦繡打道回府。書房內,錦繡將今日收集而來的、諸進士的手稿一字攤開,從中圈出三四份足能瞧得上眼的推至譚閣老面前。

這也算是今日譚閣老予她的一個小小特權,叫其藉著自己的名頭行考校諸人才學之實。

譚閣老本還有所擔心,但一眼掃過後大體滿意頷首,暗道自家孫女果然識大體,圈出的人選與他心中所願相差無幾,都是那些家世稍尋常些計程車族子弟們。

“祖父,時人常有榜下捉婿之語。您若也瞧得中他們,可借指點才學之名邀諸人入府一敘。”錦繡笑得囧然,可依舊將躍躍欲試盈於面龐。

在祖父這隻老狐狸跟前,任何淺顯的偽裝都是徒勞,她大大方方地展露著自己的小心思,只叫祖父將其圈定為小兒女的情思。

尚未婚配的新科進士從來都是香餑餑,譚閣老自然點頭應下。

可他還是略略沉吟,另從手稿堆中又圈出兩份,其中一份便是今日在登科宴上以史自證淡泊名利之心的那位庶族進士的,另一份也出自庶族之手,那筆跡剛勁有力,叫人見之難忘。

見這二人也“榜上有名”,錦繡隱於暗處的嘴角微微勾起,一顆心這才悠悠落下。

這才是她今日的真正所願。士族領袖以祖父為首,蘇大學士等家族環於周遭,無論在其下如何擇揀,都逃不過這張遮天大傘。唯有另闢蹊徑嫁與庶族,尚有掙脫牢籠的一拼之力。

雖說如今士庶之別已不如往昔般涇渭分明,士庶之間也偶有通婚,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士族之勢依舊大於庶族,聖上為取平衡之道,總會不自覺地大力提拔有才有德的寒門官員。

祖父身為當朝閣老,自不會明目張膽地做出與帝王之念截然相反的舉動。是以就算有心擇士族進士為孫婿,也會在宴請之時,尋一兩個庶族作為陪襯。

而這些,就是她的機會。

如今東風已成,她更是萬事俱備,待得府上的歡宴落幕,坊間的流言也發酵成型。

不出幾日,譚閣老下了朝,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三朝元老,一進書房便砸了最為趁手的硯臺。等到錦繡依命前來,他餘怒未消,目光幾乎凝成寒冰。

“不愧是我譚家血脈,心思縝密步步為謀,竟連老夫都算計了進去。”今日聖上召見,只寥寥數句便叫得他騎虎難下。

聖上說,他以府中貴女許嫁庶族官員,願促進士庶融合堪為百官表率。

那些能擺得上臺面的證據,是他攜喬裝的錦繡入宴擇揀,是他邀尚未婚娶的進士們入府考校;至於私下裡,是坊間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語,言及入府的寒門進士清雋舒朗,足與譚府的庶小姐相配。

“那錢易雖真有幾分本事,但你就如何能斷定他能青雲直上,以二甲之身力壓位居一甲魁首的蘇墨?”譚閣老狠閉雙眸,鼻息間粗氣撲面。

待略略平息後,才又恢復了素日裡的冷靜自持,冷聲道,“既你執意嫁與庶族,祖父也不便阻攔。那王宣雖只是三甲中等,但論家境好歹比貧寒至極的錢家好上些許。日後你成了王家婦,想必也不用太過為銀錢操心。”

她是有名才女,因庶出被心上人退婚後,挑個寒門秀才做夫君

“王宣?”錦繡愕然抬頭,當日在登科宴上令她刮目相看的,坊間流言裡的隱晦主角,應該是那中了二甲頭名,隱為庶族進士領頭人的錢易!

4

錦繡與王宣的親事訂得極快,因有聖上親自過問,雖未賜下聖旨,卻也不能叫人可違逆半分。

王宣莫名其妙地成了譚家的東床快婿,雖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三媒六聘,議好良辰吉時行嫁娶之禮。

相比於譚綺蕊的十里紅妝,錦繡的婚儀聲名不顯。

嫡母趙氏只為了儘快完成自己當家主母的職責,不鹹不淡地訓誡幾句便送她出門。

嗩吶喧囂蓋下了她哭嫁的嗚咽聲,譚府諸人皆以為她在悔恨自己的魯莽與無知,卻無人能瞧見蓋頭下她的唇角,自內心散發出大功告成的笑意。

她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是王宣。那日在相國寺中與蘇墨決裂之後,她傷心欲絕,不願立時回府叫旁人瞧了笑話,便執意往寺廟的後山方向去,欲尋個僻靜處療心傷。

誰知後山雖僻卻不靜,一群新鮮出爐的新科進士們於後山聚會,臨石刻侃侃而談,眉眼裡俱是金榜題名後的喜悅與自得。

因暢所欲言,便自會有觀點不同之時。不一會兒,便有幾人因那石刻上的一句話而起了爭執。

“女子做學問,多瞧中那其中的風花雪月,為的是將來的錦上添花,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賺一個才女的美名,自抬身價罷了。”說這話的正是錢易。

他昂首睥睨,指點間武斷專行,“女子就應謹守四德,於內院安身立命,萬不能干涉在外之事,如此才能算得良婦。”

“錢兄此言差矣,女子有才有見識,於其夫君而言乃是大幸。進可輔佐夫婿明善斷知形勢,退可安穩內宅斷夫婿後顧之憂。古往今來,多少名臣能獲大成就,都是因為背後有一個可源源不斷提供遠見助力的賢妻。”另有男子出言反駁。

錦繡被該男子的言論吸引,一時間倒拋了心傷,目光穿過層層樹蔓,落到那男子身上。

從她的角度,第一眼便瞧見了一雙擁有著璀璨光華的眸。

“王宣,你一個三甲中等出身的進士竟也痴妄能成那千古名臣。”有人嗤笑,貶低王宣的同時捧高錢易,“若論將來的大才,也該非錢兄莫屬。錢兄才高八斗,若不是士族勢大,如何會與那一甲無緣。”

王宣並不以為意,正色道:“王某如今確實才學不足,但歲月悠長,誰又能保證以後。且千古良臣,也並非全都才學最上等。”

錦繡駐足細聽,再次打量起王宣,瞧他清雋俊秀,看著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可說起此番話語時卻雙目炯炯、腰背挺直,如一把穿雲利箭,只待時機成熟,便可直入雲霄。

一瞬間,她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她有德有才,而他存鴻鵠之志。

既如此,若有她伴在他身側,何愁不能珠聯璧合,令他在仕途之上快馬加鞭。若是運作得當,超越狀元出身的蘇墨也指日可待。

既有此打算,她自要細細謀劃。在成功誆得祖父邀未婚進士入府清談的機會後,她特意將王宣的手稿放在正中。

一來祖父素來看書的習慣便是從中央向兩邊遞進,二來那王宣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一手剛勁的、令人見之難忘的字跡;流言在她隱秘的授意下傳播,又特意模糊了庶族士子的名諱,從而給了祖父挑揀權衡的時機;那錢易取二甲頭名,已隱有今科寒門進士領頭人的趨勢,身為士族之首的祖父自不會擇他……

她謀算譚綺蕊、謀算祖父、謀算流言、謀算帝心,當將一切可能都網羅殆盡,她也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蓋頭在眾人的歡笑聲中落下,她羞澀抬頭,在王宣驚豔的眸子深處瞧見了光彩照人的自己,隨即莞爾一笑。

世人都道娶妻娶賢,可容貌自古以來便是先天的優勢。上蒼既垂憐於她,自不能輕易浪費了這番心意。

美人嬌俏,又兼柔弱溫良,就算成親前的王宣多有不願,此刻也融化在錦繡刻意織就的溫柔鄉里了。

一夜紅燭高燃,燃盡帳中好風光。

第二日一早,錦繡起床梳洗,她梳橢圓婦人髻,在鬢邊簪一朵絹制嬌花。王宣怔然相望,目中溢著一絲喜意。

這橢圓婦人髻、絹制髮飾多為庶族女眷所用,王宣本還擔憂高門士族貴女桀驁,下嫁後就算不頤指氣使,也定不願碰這些事物,回頭若是被母親瞧見,少不得又是一番言語,卻未曾料到錦繡會這般識大體。

一時間,成親前那些個對娶士族女的憂慮散了大半,心內更是柔軟了不少。

王父因在任上不曾歸來,王母本有心拿一拿婆母的款兒,好壓一壓這高門媳婦的囂張氣焰,不料錦繡行止有度,且對她恭敬有加,更能在潛移默化中哄得她眉開眼笑。

她本就不是個刻薄的人兒,此刻又被人高高捧著,舒心之餘早將旁人言傳身授的磋磨媳婦之法拋諸腦後。

錦繡幫著料理偌大譚府四五載,如今主持這小家中饋更是手到擒來,眼見家中井然有序,又有婆慈媳孝之景,王宣心旌搖動,對著貌美嬌妻生出些許依戀之感。

既內宅無憂,他便更不敢在仕途上有所怠慢,是以鑽進書房日夜苦讀,只盼著能透過選館留任,成功進入翰林院。

5

士子們進士及第,除一甲三人直入翰林外,其餘諸人皆需參加選館之試(朝考),優秀者留任,擔庶吉士,待三年後透過散館之試後,方授翰林正式一員。

翰林院,乃天下進士第一心儀之所。王宣乃三甲中等,論才學不一定能與旁人匹敵,現今唯有遒勁筆跡為其增色不少。

可這些遠遠不夠,翰林院只取才學最優秀者,王宣就算從現在起日夜苦讀,也比不上旁人的數十載之功。

王母有心走譚家的門路,卻遭到王宣的執意阻攔。

對著親生母親,他恭敬依舊,卻不肯在這樣的原則問題上退讓半分:“母親,兒子以真才實學入仕,如今又怎可半途而廢。此次若著實技不如人,兒子也不後悔。”

“你好歹也算是譚府的佳婿,譚府家大業大,提攜你一二也算不得什麼。”王母仍舊不甘,嘟囔著。

“好歹娶了閣老家的孫女呢。還是說,是譚府瞧你不過是庶出的姑爺,認為沒有必要對你施以援手。哎,當初若是能為你迎娶個嫡女,縱家世普通些,好歹能給予頗多助力。”王母依舊固執己見。

錦繡就立在門外,她下唇浸著貝齒,滲出絲絲血意。她自問處處不輸嫡女,難道僅因為一個庶出的身份,便要被一低門小戶鄙視至此麼?

“母親,初時人言,娶妻娶嫡,不過是因為嫡女的見識、氣度能擔得起一府的主母之位,保得夫君在外行走無後顧之憂。可若是庶女之才之德堪比嫡女,那又何必多做計較。

如今世家崇尚門當戶對,不過就是為了嫡女身後所帶來的母家利益,可一旦利益開始糾纏,如我們這樣的人家輕易動了依附的心思,縱使一時得佔高位,卻也再守不住本心。授人以柄,終不是長久之計。且,”王宣正色,面容轉肅,雖不求母親能夠聽懂,卻仍舊將自己的態度擺明,“譚氏很好,能得她為妻是我之幸,您這樣的話以後切莫再說。”

錦繡立在陰影之下,即使被黑暗籠罩,內心仍舊滾燙與火辣。

在相國寺的後山時,她便知自己擇中的良人胸中自有大丘壑。她本以為王宣只是對女子的學識多幾分寬容,不成想他竟通透到如此地步。

一瞬間,她內心激盪,對懷中抱著的數冊試卷充滿信心。她又著意等了片刻,等到王母垂頭喪氣而出,她才小心翼翼地進入。

王宣瞧見她來屬實在意料之中,不過瞧著她懷中事物又透出幾分驚訝來。

按照常理,妻子會給挑燈夜讀的夫君送些夜食與羹湯來體現自己的賢惠。結果妻子確實來了,不過未帶世俗之食,反是捧著一大疊書冊。

錦繡迎著他的詫異目光莞爾,端正地坐於他的對面,並將手中的書卷按序開啟。王宣好奇探頭,不過瞧了幾眼便愈發將腰背挺直。

“夫君,這是我整理出來的歷年朝考考點,以及預測出的、今年可能的考點。”錦繡伸手拂過書卷,引經據典地將其中的難重點一一剖析。

她認真講著,嗓音雖柔雖低,可蘊於其中的自信光華流轉,一如她當年呈這些卷冊於譚閣老面前時的模樣。

當初,她文采斐然,譚閣老有心逗弄她一二,便拿了朝考的卷子來試她一二。她答得興起,反叫譚閣老刮目相看。此後每年,譚閣老都會拿卷子來考她,亦時常感慨,若她為男,必是譚家中興之選。

祖父的誇讚叫她得意忘了形,竟忘記再怎麼堪比男子,她一個庶出的孫女,在譚家人最正統的思想裡,不但比不得那些個不學無術的庶弟,甚至都不及嫡姐譚綺蕊萬分之一。

思慮至此,一抹沮喪油然而生。她微垂著臻首,許久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掙扎出來。一抬頭,便瞧見王宣怔怔瞧著自己。

她猛然一驚,終後知後覺起自己的僭越。雖說當初王宣曾放言,賢妻有才為大福分,但也應沒有哪個男子,願意看到妻子強自己太甚。

她懊惱地再次垂下頭,埋怨自己怎因一時的心情激盪,便失了這許多分寸。原本她不過是想將這些卷冊送與王宣,叫他自行研讀罷了。

王宣猛地立起,雙手撐於桌面,眸光中似有萬千光華。倏然,他離開書檯,轉身走至錦繡身邊,雙手抱拳作揖,頭顱微垂,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這一套動作看懵了錦繡,她慌得連忙伸手來扶,王宣已自行站直,可目光裡的欽佩絲毫未減:“娘子大才,實乃為夫之大幸。”

他竟未多做計較!

錦繡雙手不住地顫抖,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怕這只是一場滑稽的美夢。

腿上的痛楚傳來,王宣已再行一揖,朗聲道:“為夫才學不足娘子多矣,若娘子不嫌,可否為為夫之師,指導為夫學問。”

6

轉眼間,館選之事塵埃落定。王宣毫無疑問地考取庶吉士,所答諸題不但令主考官刮目相看,更上達天聽,連在聖上面前都稍稍有了名號。

王宣得知訊息歸來,喜形於色的眉目中更多添了幾分溫柔。這溫柔又與成親之夜的有所不同,那時不過驚豔於她的美貌,而此刻的溫柔裡透著繾綣,已然折服在她的錦繡才華裡。

待溫存過後,他環抱著她柔滑的身子,低語道:“錦繡,日後在這府中,你不必過於拘謹自己的喜好。”

他說的是她剛入門時,為展示理家之能與賢妻之德,日日只埋首在操持中饋、奉養婆母、照顧夫君這等俗事中。

“女子的才華本就不應被埋沒。為夫人微言輕,暫時能與你的,便也只有這淺薄的自由罷了。”他本以為她只是這般的賢良嫡妻,直到書房那一夜,她在談論起書冊時整個人散發出自信而暢快的神情,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錦繡並未說話,環住王宣腰身的四肢柔軟,恍若早已累極睡了過去。王宣在她額上親吻,淡笑著伸手吹滅了燭火。

靜謐的黑夜裡,錦繡猛地睜開雙眼,眼底滿溢位歡喜。黑暗早已模糊了王宣的面頰輪廓,可她每每多看一眼,便覺心跳加快多跳動一分。明明不過平淡至極的許諾,可在她聽來,已然成了最動人的情話。

時間便在彼此探討學問的相濡以沫中倏然滑過,王宣好學,從前常因藏書不豐而引以為憾,如今既入得翰林,自是下定決心苦讀不輟,遇到些不懂的問題也積極與學師探討。等回了府,還時常向錦繡請教一二。

二人時常同宿書房,能因個把問題討論到半夜。

王宣執拗,錦繡也素來不是個能被說服的主兒,當二人小有爭執難以將彼此說服時,便是無邊月色蔓延之時。

到了第二日,若是王宣得意洋洋地為錦繡勾眉貼面,那便是前一夜自己拿繾綣溫柔俘獲了她;若是錦繡哼著歡快的曲兒給王宣倒水勻面,那便是她用千萬風情勾動了他。

閨房與書房融合到一處,只教二人日日如膠似漆。也虧得王母早早地離了京去往王父身邊,否則少不得要日日說嘴。

三載光陰飛逝,王宣才學突飛猛進,與科考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眼見散館之試在即,他雖胸有成竹但還是一心備考,將不甚重要的宴請一概推拒。可作為譚家之婿,譚閣老夫人的七十大壽卻是不得不成行的大事。

那一日,錦繡起了個大早,裝扮齊整後跟著王宣回門拜壽。快到譚府門前時瞧見了一片的熙熙攘攘,數門房殷勤地迎蘇墨夫婦入府,諂媚之姿溢於言表;眾人簇擁正甚,似乎誰都沒注意到稍稍落後片刻的錦繡與王宣。

譚綺蕊似有所感,臨進府門時轉過頭來,對著錦繡高高挑起精緻的眉。錦繡在袍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想要淡然相對,可到底還是添了幾分意難平。

王宣伸出手來,將她的五指撫開,安撫她焦躁了些許的情緒,又在她的耳邊低喃道:“除了一個嫡出身份,她不如你多矣。”

憨直男人的表白,總能這般一擊即中地令她重露歡顏。錦繡“噗嗤”一笑,再不去與那譚綺蕊行那眉眼官司。

可既為祝壽,便註定同出一父的姐妹倆必然會再次狹路相逢。

進了內宅,王宣由小廝帶去前院,錦繡則被僕婦們引去後院小憩。休憩處歡聲笑語不斷,眾星捧月的上首位上,譚綺蕊一身霞光好不得意。

譚綺蕊被眾人簇擁在中央,其鬢間步搖華麗,耳邊明月璫璀璨。她似是說了句玩笑,惹得眾庶姐妹們覥顏附和。

錦繡的到來都未引起眾人的注意。或者說,無人想要在意她罷了。

譚綺蕊卻不肯放過這奚落她的大好機會,見她不過著一身普通衣料的長裙,鬢髮間更無精美頭面,遂頂著高高在上的傲慢嗤笑道:“三妹妹,你好歹也是我閣老府的千金,怎為了一心迎合夫婿,將咱們士族人的風骨也給丟棄了去,竟打扮得如此寒磣。哦對了,妹夫如今不過一庶吉士,可不就是清貧至極。”

諸人紛紛瞧來,起鬨般地投來鄙夷之目光,悉數又往譚綺蕊身邊立了立,顯然並不願與她多有交流。

從進門那刻起,錦繡便知這般的不公平無所不在。從前在家時眾人便以嫡出馬首是瞻,如今嫁做人婦,士族出身的蘇墨前程似錦,怎麼瞧都比王宣強得多。

不過未來的事兒,又有誰能說得清!此刻,與這一般庸俗之人,也無需多費唇舌。

是以,她不過眉眼微動,片刻後便平和了面色,不軟不硬地刺道:“我只知士族風骨在其言辭的意謂端直,在於其意氣的駿爽不羈,何時言及這些所謂的身外之物?

至於我隨我家夫君清貧簡樸地生活,不過是為了響應聖上之召,聽聞如今連太后她老人家,也時常素衣裹身、絹花插鬢呢。”當今聖上崇尚簡樸,太后娘娘亦以身作則。

“你。”譚綺蕊面色大變,一雙妙目恨不得能噴出火來。不過在優雅的吵嘴技術上,她素來敵不過錦繡,更何況其已搬出聖上,她又哪裡能再說出什麼鄙夷之語來。

不一會兒,又有其他女眷前來。士族女眷們自幼練出一副諂媚逢迎的本事,自是一個勁兒地奉承著譚綺蕊。

譚綺蕊又得意起來,佯裝擦手時途經錦繡身邊,低聲諷刺道:“你且好好欣賞這京都的繁華吧,日後去了外地,可就再難見這京都大好風光了。”

錦繡猛地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譚綺蕊已揚長而去。

譚綺蕊這不明不白的話語,到底叫她吃進心底去。待散了宴,她魂不守舍地等著王宣來接,待見到他時,愕然發現,他比之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擔著心事重重的模樣,回家的路上幾乎一言不發。

7

那一夜回去,王宣低聲嘟囔道:“譚閣老找我談話,提起江南富庶,說是個為官的好去處。”

錦繡心中一緊,如何不知這話中深意。在散館之試中落選的庶吉士們,可外放到各地任縣令之職。不過不同地方的縣令差距甚大,有多少人擠破了頭都巴望著能分到江南之地。

可王宣的入選早已是十拿九穩之事,這三年的勤奮苦讀,加之她的悉心指點,她從未懷疑他不會成功。

她都能瞧見他的成長,身在官場的祖父更應瞭若指掌。可祖父還是提出了這般無理的要求,不過是想讓王宣徹底淪為蘇墨的墊腳石。

翰林清貴,清是指其油水的貧瘠,貴卻是說明其未來可期。翰林官有著更多親炙鴻儒、接近權要的機會,是快速實現心中抱負的最佳途徑。

譚閣老雖位高權重,可其子孫多不成器,竟無一人能靠著翰林之官成功走到帝王身邊。

如今孫婿蘇墨任翰林編撰已有三載,不日便能榮升侍講,日後得見聖顏,靠著經筵講讀而形成亦君臣亦師生的關係,只要能揣摩到聖意,何愁日後的聖眷不隆。

此時此刻,王宣再留在翰林院,著實對蘇墨的升品無多大助力,反而會因為職位的衝突而產生一定的競爭關係。

錦繡微微垂眸,從王宣身後溢位試探的分析:“祖父這也是為了你好,你就算留任成功,也不過小小編修,而那蘇墨將升任至侍講。他身後自有譚、蘇兩家的鼎力支援,而你在無人照拂的情形下,能面見聖上的機會恐怕也少得可憐。求外放也是一條出路,譚家自覺愧對於你,定也會對你以後的仕途多多照拂。”

王宣的身軀狠狠一怔,嗓音裡存著落寞。他對著虛空輕嘆,未說好也未曾說不好,只接了句不相干的嘟囔話語:“我本以為,你會懂我。”

這道聲音很輕,輕得恍若呢喃,可錦繡還是聽見了。這一句如融化寒冰的春日暖陽,絲絲縷縷地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自覺地上揚起嘴角,伸手將王宣緊緊抱住:“可我卻不甘心,我的夫君明明有鴻鵠之志,明明可以憑才學留任翰林,為何非要捨近求遠靠著旁人的施捨在仕途中一展所長。”

王宣驚訝地轉過身來,他從她的眸子裡看到忐忑不安的自己。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她環進自己的懷中,問道:“會嗎?我真的有那樣的本事麼?”

錦繡也伸出手來,將他緊緊環住,堅定道:“我相信,我的夫君定能從眾翰林中脫穎而出,假以時日必能得皇上親眼,近天子身側展生平之抱負。你且放心,你還有我。”

夜雖昏暗,但帳中二人的目光,卻閃閃發亮出豪情萬丈。

不日,“散館”之試至,王宣輕裝上陣,他與錦繡在門前話別,再歸來時將自信注滿眉梢眼角。

待到譚相國收到考核結果時,王宣留任翰林已成定局。

再一次,他被自己的孫女謀算至此,心底憤然的同時,卻又生出一抹蒼白的無力感。

今次散館之試,聖上有心親自閱卷,叫得眾人措手不及。他確實不想叫王宣留任,見已然不能親自將他裁去,便藉著譚老夫人大壽之日與他曉之以情。

隨後,錦繡確實回家鬧過,口口聲聲皆言他冷心冷情,為了嫡出一脈,竟不願給庶孫女婿一個更加光明的前程,後見實在不能撼動他的決定,便獅子大開口求取外放更好的去處。

他當時還略略惋惜,惋惜自己一手教養出來的聰慧孫女,到底還是掙脫不出為夫謀利、貪圖一時榮華的渺小格局。可誰曾想到,當時她那些不甘不願的應諾,竟是為了此後種種的暗度陳倉。

又一次書房中,他與錦繡相對而立。錦繡看似柔順地垂首屹立,可脊樑始終不肯輕彎分毫。

“這翰林院的水深,若無我譚府庇佑,你以為就憑王宣那剛直不彎的性子,能安穩到如今?”他最瞧不得錦繡這般傲然模樣,明明身為“下賤”,卻又不認命地自詡清高。

不由自主地,他就想敲打她的這副硬骨頭。

“祖父。”錦繡俯身行大禮,頭未抬,手未落。她低聲說著,彷彿在說著最無關緊要的言語,“姻親之事素來求的便是互為倚仗,若祖父著實捨得棄了王宣這步棋,那孫女也無話可說。”

譚閣老冷眼瞧著,自知她話中有話,不由得愈發冷笑出聲:“果然是老夫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孫女,竟這般算計到自家人頭上。可你也別忘了,你的庶出姐妹們仍舊不少,將來能結成姻親的大有人在。”

“待到將來,下頭的妹妹們等得,便不知我的那些兄弟們可等得。”錦繡笑得淡然,說起譚閣老的謀算時仍舊雲淡風輕,“祖父,您一方面盼著蘇墨能步步高昇,可另一面又怕他青雲直上,畢竟我譚家子孫,可是親得了您的評語‘後繼無人’。”

“所以,為了能確保譚家地位不倒,您一邊必要確保與蘇家的姻親牢不可破,是以拿嫡女掌了蘇家的中饋,確保下一代蘇家家主與譚家嫡系血脈相關;另一邊,你又相中,或者說因我插手而不得不看中庶族進士王宣,希望提攜得他另走為官別道,也好與譚家後輩相輔相成。”外放之官,若想在帝王跟前露臉,一靠為政之能,二靠京都有人幫襯。姻親的幫襯之力,素來被世家最為推崇。

數月的謀算被錦繡一一剖開攤在面前,譚閣老震驚地看著她,雖早知她才華謀略皆不輸男子,可直至今日才發現,她到底通透敏銳到何等地步。

錦繡抬起頭來,她直視著譚閣老,不閃不避,話語沉靜又擲地有聲:“我有輔才之能,他有青雲壯志,您就真真因我的庶出身份就認定,在我輔佐之下的王宣,一定比不過蘇墨?”

8

譚家榮光,兩孫婿皆入翰林,一為侍講,一為編修。蘇墨之能眾人皆知,可這王宣居然也能過五關、斬六將地擠下當初呼聲最高的二甲榜首錢易,著實出乎眾人意料。

可饒是如此,也無人會懷疑是譚家的姻親之功。一士一庶同處翰林院,絕不是世家大族們安排官位時應有的平衡之道。

就在大家都猜測紛紛時,王宣卻消失了。他應考學差成功,接了朝廷的旨意前往雲貴負責監考(翰林官員除了在翰林院當差,還可以透過選拔考試到外地出差當考官)。

一般而言,庶吉士們留任翰林的兩個月內,聖上時常會對這些人多有考校。若是御前應答得宜入了聖上青眼,便可鯉魚躍龍門,保得前途不可限量。

這個時候,願意應考去往外地當學差的新晉翰林寥寥無幾,沒成想今年殺出了王宣。

眾人又紛紛嘲笑起來,暗道果然是庶族出身,為了一丟丟的蠅頭小利,便棄了在御前行走的機會(翰林官清貧,時常有翰林官為了賺取外快去外地出差當考官)。

唯有譚閣老在府中長嘆,只恨造化弄人,未將譚錦繡生為男兒。若她為男兒,自己又何苦為譚家籌謀至此。

眾人的風言風語皆與錦繡和王宣二人無關,自接到訊息之日起,他們已輕車簡從,僱了車馬一路往雲貴而去。

王宣應考的是學差,需到地方上當學政,任期三年。雲貴距京路途遙遠,他們必須快馬加鞭,才能趕在第一場鄉試開考前趕到。

去往雲貴的路途顛簸,著實叫從未出過遠門的錦繡吃了大苦。顛簸的行路幾乎叫她吐乾淨腹中膽汁,身體雖疲憊,可她的心卻是歡欣鼓舞的。

逃離京城,是她與王宣分析利弊後得出的共同結果。譚家因著姻親關係不會使絆,可並不代表蘇家不會。

在任職編修的數個月內,王宣已明顯地察覺到來自蘇家一系的明槍暗箭。

蘇家勢力雄厚,若察覺出王宣有威脅之勢而執意與其為難,獨木難支的王宣實難奮力一搏。倒還不如暫避其鋒芒,藉著學差之名休養生息。

更何況,任職學差也有利於收攏優秀的人才。考官與考生可謂之為師生,考官可選拔自己認為優秀的人才作為門生,以便將來可凝聚成志同道合的相應勢力。

不過唯一想不通的,是王宣千挑萬選,選擇了雲貴這一貧瘠之地。

錦繡本以為他是為了能將政績最大化地顯現於人前,誰知王宣卻目視遠方,從幽遠的目光中透出對曾經的追憶:“當年,我曾經跟著我爹去任上住了幾年。我爹那時便在雲貴的一個偏僻郡縣中當縣令。那地方貧苦,我本以為那裡的庶族學子們不過渾渾噩噩,這才導致雲貴庶族學子難有科舉之能,可等真正住了些時日才知,那裡的貧寒學子們也求賢若渴,也盼著能多讀聖賢之書、多明大道之義。”

“可時不待他們,貧瘠之地連溫飽都在掙扎,更難尋到如江南之地一般的豐厚藏書。他們所學所用的書本陳舊,得到的應試訊息閉塞,即使拼盡全力,一身才學也無法與富庶之地的庶族、甚至是當地計程車族學子們相比。”

王宣握緊雙拳,“我想去幫幫他們,為他們建一座書庫,為他們尋一些名師。就算杯水車薪,也能助得他們離夢想中的未來更近些。”

錦繡愣愣聽著,她瞧著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王宣,只覺得此刻的他高貴如神祇。

從前,她雖滿腹才華,可所思所想不過是為了自證,叫祖父等瞧不起她庶出身份的人好好瞧瞧,瞧一瞧她翻雲覆雨、不輸嫡之能的手段。

她本以為,一心奔赴聖心的王宣也是如此,雖說圖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換來此生榮華成就,鑄一世萬古流芳,可也心存桀驁,不願屈居人後。

可聽他此番一場言論,她才知自己的狹隘。明明早與他夫妻一載有餘,可她卻在這一刻叫心跳跳出從未有過的歡快頻率。

不似從前蘇墨在側時的小兒女羞澀,反而是一抹噴湧而出的自豪感慨。這些感慨如即將爆發的山洪,攜千軍萬馬之勢,只為王宣。

想到蘇墨,她愕然發現,似乎自己已經有很久都不曾想起過他。此刻再憶起從前種種,心底波瀾不生,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心底被徹底抽離,只剩下淡漠地釋然。

現在,她只想靠近王宣,離得近些,再近些。直到走進他的心靈深處,讓二人的思想及靈魂全然地契合……

王宣說到做到,自入了雲貴便拿出自己的經年積蓄建立書齋,免費向庶族學子們開放。另又取每年來自地方官員、鄉紳的孝敬以及富裕門生們的贄敬,高價聘來遊歷在外的名師往雲貴一敘,換來給學子們有醍醐灌頂之效的珍貴課講。

每每這時,錦繡總是立在門外,目中似有莫名情緒閃動。知妻莫若夫的王宣伸出手來,替她挽發成男子髻,又為她換上男子衣衫,笑道:“心中既有此願,那便放心大膽地去做吧。說一千道一萬,你身後有為夫撐著。”

是的,她渴望能將自己的學識曝於陽光下,能講與眾人聽。在俯視著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眸時,她才覺得自己的一身才華,不曾虛度在歲月裡。

9

雲貴三載歲月悠悠,王宣政績斐然,為朝廷輸送出大量優秀學子。待到又一屆科舉在即,入住京都客棧的雲貴庶族學子比之往年多了將近二成。

他終任職期滿,接了朝廷詔令打道回府。他離開那日,城中百姓夾道歡送,無數學子跪地膜拜,獻著他們最誠摯的祝福。

歸來之路依舊顛簸,可馬車上由學子的家眷們親手織就的軟毯厚實,一層一層地堆疊著她們最樸素的感恩之情。

一路行來,錦繡與王宣心有靈犀。他們相視一笑,三載相伴的情誼不曾將舉案齊眉的情愫磨滅,反而在志同道合的配合中愈發地柔情蜜意。

待回到闊別已久的家宅,錦繡好不容易將家中重新打理得井井有條,聖上的一紙詔令突下,竟是將王宣押解候審,定下了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是有參加科考的雲貴士族學子求告御史臺,言及王宣在擔任學政期間假公濟私,大力提拔庶族學子,肆意彈壓士族學子。

明明有些庶族學子才學不足,也被他視而不見,大筆圈定保送著過了縣試、府試與鄉試。

明明有些士族學子文采卓絕,卻因為士族的身份,加之不肯與王宣同流合汙,導致連府試都不得過。能拿出的證據,便是來自雲貴的庶族學子們日漸增多,佔比已多超雲貴士族學子的數量。

“聖上只以才學取仕,可有些人已藉著學政之身份培植自己的勢力,實有結黨之嫌。”御史臺聽了學子的狀告,當即便遞了摺子,勢要拿住王宣下獄審問。

這等無稽之談,只要調閱出歷年的考卷便可無風自破。錦繡暗惱背後之人的險惡用心,卻也不十分擔心,只將自家守住,不叫內裡先亂起來。

誰知沒過幾日,本前往雲貴調閱考卷的官員尚未出京,監察御史馬大人又出了事。朝中有人彈劾,說馬大人外出巡查時收受賄賂。

不同於王宣的欲加之罪,馬大人的罪責如板上釘釘,官差從其家中搜出了鉅額金銀財寶,其本人也是供認不諱。

錦繡得到訊息便知不好,這位馬大人前幾年頗得聖上寵幸,代天子巡視各省,記錄官員為政之要。

王宣任學政期間三年考核皆為優等,加之這位馬大人有心拍一拍譚家馬屁,又在聖上面前將王宣的功勞又誇大了些。是以在聖上心中,翰林官王宣,可堪大用。

如今這兩件事撞到一處,任誰都免不了多想一想,是不是王宣也行賄了監察御史,這才換來在聖上心底的“榜上有名”。

錦繡不敢深想,使了銀錢打點獄中,只盼著能先見王宣一面,好歹能互通有無,叫他早做準備。

如王宣這般的罪名,就算坐實,探監也並不是個多艱難的事情,偏偏此次獄卒就是不肯通融半分。錦繡求告無門,終究是拉下臉來,尋到譚府去。

因譚閣老於前年辭官修養,是以整個譚府雖瞧著輝煌依舊,但門庭已大不如前。

譚閣老在書房接見了錦繡,他老了許多,面部平添了溝壑,孱弱的身體微微佝僂。錦繡目露怔忡,不成想不過三年不見,祖父的身體竟已差到這般地步。

譚閣老無奈苦嘆,只感慨蒼天弄人,不等他為譚家安排好種種謀劃,便令他身體驟然倒下。

譚家的落寞對應的便是蘇家的崛起,蘇大學士替了他的榮光入主內閣,蘇墨行走於御前可堪稱得半個天子之師。

可如今已不是多做感慨之時,錦繡只求祖父能夠出手,送她入宮面見聖上。

譚閣老沉吟半晌終究應下,他雙唇囁喏,似還想再叮囑些什麼,可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揮了揮手叫錦繡退下。

待到約定之日,錦繡盤高髻、換衣裳,裝扮成御前宮女跪倒在聖上面前。

她自明身份,呈上她與王宣在雲貴建造的書閣草圖,以及歷年來延聘名師到雲貴座講的銀錢票據,伏地叩首道:“聖上,臣婦夫君為官公正,絕無那學子舉報的各種不法之舉。臣婦夫君曾說,科舉雖最為公正只取有才之士,但俗世糾葛,總能叫一些有心以才學報國的學子們無讀書之良機。他既身為父母之官,便圖盡綿薄之力,庇一方寒士俱歡顏。”

她又拿出連日來默寫出的考卷,再呈道:“雖說鄉試確實由臣婦夫君出題主考,有可能出現舞弊之狀,但縣試與府試卻只做最終的稽核之要。臣婦不才,在記憶上略強別人些許。因此默出幾份縣試與府試的優等試卷,聖上一瞧便知。”

從前在雲貴時,王宣時常拿著這些優等試卷與她考察諸人才學,得虧她素來記憶力極佳,是以才有了今日的面呈之舉。

御前太監將各物證一一送呈,聖上依次瞧過,顯然已信了大半。

錦繡伏地再拜,鄭重地起誓道:“聖上亦可藉著此次科舉來考察那些從雲貴而來的寒門士子。若他們真無才華,臣婦願替夫請罪。”

10

不出半月,王宣總算被放了出來。聖上英明,並未等從雲貴調閱考卷的官員歸來便赦了他的罪。

且自錦繡入宮陳情後,他在牢中並未受到多大委屈。他得了皇命,藉著翰林院的地兒梳洗一番,尚來不及歸家便去宮中謝恩。

聖上已然對王宣大為改觀,此時見其落魄半月仍腰背挺拔,形態恭謹卻無卑微諂媚之態,心中的好感又更甚一分。興致一起,他有意考校對方一番。

王宣對答甚是得宜,當聖上問到“節儉表率之道”時,他慨然自若,竟以前朝末帝為例,言及“一味勤儉並不是大道”。

“大膽。”御前太監聽得色變,當今聖上崇尚節儉諸人皆知,可王宣竟大逆不道地將之給否了。

“聖上,臣並不是說要鋪張浪費,不過民富才國強。百姓兜裡有銀錢,才是為政之本。”王宣依舊不卑不亢,引經據典地將自己的見解剖析。

聖上本還面露不悅,聽到後來卻嘖嘖贊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等到王宣歸家片刻之後,聖旨也接踵而至,聖上竟是封他為御前侍講,命他常伴帝王之側。

如此殊榮驚詫眾人,王宣卻在無人之時,對著錦繡行叩謝大禮。

他握住錦繡的雙手目露感慨,誠心道:“錦繡,若不是平日裡你與我多深入交流這些為官為政之要,為夫也不會有今日的侃侃而談。真論才學,為夫不如你多矣。”

錦繡粲然而笑,從內心深處探出無際的喜悅來。

王宣的炙手可熱,伴隨的是錦繡在譚家地位的水漲船高,待她再入譚府時,譚家諸人畢恭畢敬,從謙卑的討好中透出仰望的姿態來。

譚閣老依舊在書房見她,眸子裡凝出一絲悔。這個悔為何意不言自明,他長嘆道:“到底是祖父見識淺薄,說是從小最為看好你,卻因你的庶出身份看輕了你。”

從前,他是真的未曾想過,一個區區庶女,竟能捧得平凡無奇的夫君爬上這般高位。如今,王宣已隱隱有庶族之首的風範,假以時日,若有錦繡在其後認真輔佐,超越蘇墨也並不全然沒有可能。

“若是將來,便請你看在譚府養你一場、祖父助你進宮的份上,多照拂照拂府中一二。”他也許真的老了,一邊感慨著後浪的翻湧,一面哀嘆著自己的力不從心。

他病得並不是時候,尚未佈局好一切,便叫蘇家覷得機會蠶食了譚家地盤。

姻親之力在於勢均力敵,蘇家只盼著譚家餘勢能盡為己所用,自然不願看到譚家其他姻親的過度崛起。更何況,這個崛起的王宣,已入得聖眼聖心。若此時不加以控制,將來還不得領著寒門與士族分庭抗禮!

結黨營私之罪、行收賄賂之責,蘇家做得隱蔽,指望靠著去雲貴調閱考卷的時間差,乾淨利落地解決了王宣。

自猜透蘇家用意,錦繡自不會坐以待斃,她二上譚府,名為情感的求救,實則利益的交換。畢竟祖父,是不願看到譚家後輩生生世世仰蘇家鼻息。推庶族上位,那譚家在士庶之爭中便始終有一席之地。

“這一盤棋局,你贏了。”二人的棋局下到了結尾,錦繡以一子險勝,她側著腦袋,心底卻淡然無波。

按照當初的設想,她確實是贏了,贏得府中諸人的刮目相看,贏得祖父的正眼相待。可與王宣呆久了,她才發現,這一場贏著實毫無意義。她暗笑,笑從前的自己看似通透,卻傻傻地將自己拘泥於嫡庶之爭裡。

歲月匆匆,白駒過隙劃出王宣六載晉升路。王宣頗得帝心,晉升之路一帆風順。寒門之勢逐漸崛起,在不知不覺中可與以蘇家為首計程車族之勢相抗衡。

錦繡不斷地變換著新的身份,就算再次與譚綺蕊相逢在同一個場合,亦可同坐高位而與其分庭抗禮。

皇上春秋正盛,膝下皇子也相繼出生,站隊與黨爭也許會遲到,卻從不會缺席。

那一年,血雨腥風攪動著朝廷不得安生,最終以吏部尚書王大人的倒臺而告終,給予士族極大的重創。

人人都以為庶族們即將彈冠相慶,可厚重宮牆裡卻傳出了王宣被貶的訊息。

王宣的晉升之路起於雲貴,此次貶官之罰亦終於雲貴。無數人猜度著他被貶的內情,偏偏知情者皆是諱莫如深。

他離京之時,恰遇上在這批黨爭大清洗中被牽連的官犯。這些官犯本應早早地亡於京郊菜市口,卻得皇上“仁慈”改為流放邊疆。

官犯們見他經過,明明素日裡因著士族身份多與他不睦,此刻竟齊刷刷地站起,對著他恭敬作揖。王宣回手一揖,自此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

11

尾聲。

又過幾日,通州刺史特遣人上門,重金定購由蘭鳶親手繡制的繡屏。布料用了蜀地的天雲錦,繡線擇撿了昂貴的金銀線,雍容華貴的布與線交織,繡制的卻是蘭草圖樣。

蘭鳶聽罷要求噗嗤一笑,與徐稜說起此事時連連搖頭:“也怪不得那位符姑姑寧願出家也不嫁給這位白大人,著實是因為這白大人天生腦子缺根筋。”

蘭草高雅端方,與那雍容華貴的雲錦、金絲銀線無一相配。這等俗物,自然也不會與譚錦繡夫妻相配。

果然,當白卿在為譚錦繡與王宣踐行之後,拿此禮來謝當年的救命之恩。王宣與譚錦繡面上一派和煦春風,但直至最終離開,都不曾將其收下。

他們的船順著通州河北上而去,二人立在船頭飽覽風光,說起白卿時面露無奈。

“這白大人是個為官的好料子,也不枉費你當初救了他,不過為人憨直了些。”錦繡逗趣,言笑晏晏。

當年,吏部尚書因站隊失誤,連累士族一脈元氣大傷。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聖上盛怒之下,本欲將一眾官犯悉數清洗。是王宣攔了下來,不惜觸怒聖顏為一干人等求情。

他本抱著必死之心進宮,進宮之前與錦繡訣別,眉目裡盛著愧疚卻不悔:“無論士庶,能為民請命、造福於民的官都是好官。聖上若因一時糊塗而錯殺了諸多良臣,這於朝於民都是莫大的損失。待他日後反應過來,便只剩無盡的後悔意。我既為人臣,必以忠報君,為國存續‘星火’。”

錦繡嫣然一笑,她並未相勸,她親自將王宣送到宮門口,鄭重道:“你且放心,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追隨你去。”

……

如今,當初被流放的官犯陸續起復,嘴硬心軟的聖上也終於願意放下高傲的面子,再召王宣回京官復原職,屬於王宣的時代似要重新開啟。

不過談及日後,他的執拗一如當年:“吾生平所願,奮吾智慧,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

錦繡抿唇而笑,王宣說他這輩子得她為妻乃蒼天的恩賜,可他卻不知道,她能遇上他,愛上他,將自己的才華與他的抱負相融相合,方是真正的三生之幸。

(原標題:《傲紅顏:庶女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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