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與蔡元培:亦師亦友的大師們,詮釋了何謂“君子之交”

什麼友如坐春風

馮友蘭與蔡元培曾是師生關係,但時間並不長,只有一年半而已。

1917年初,蔡元培到北京大學任校長時,馮友蘭已是北大哲學門二年級下學期的學生。1918年暑假,馮友蘭畢業離開了母校。當時,北大本科的學制是三年。他們師生之間的往來屈指可數,僅僅二三次而已。

但是,蔡元培的君子的人格與氣象,極大地震撼了馮友蘭。

他多次撰文予以高度評價,敬仰之情溢於言表。

馮友蘭與蔡元培:亦師亦友的大師們,詮釋了何謂“君子之交”

馮友蘭認為一個人的“氣象”,在過去,又可稱之為“氣概”、“風度”、“氣度”。用現代話語來說,就是“人格”、“人格美”。

所謂“人格”,一般人解讀為指人的性格、氣質、能力等特徵的總和或者指個人的道德品質。

而馮友蘭還用“價值”詮釋了“人格”。

他說:“一個人,於其在客觀方面底成就之外,其一舉一動,聲容笑貌,亦可以表現一種價值。此種表現是其人格的表現。”

至於“氣象”,馮友蘭說:“道學家認為,人的精神世界是內心的事,但也必然表現於外,使接觸到的人感覺到一種氣氛。這種氣氛,道學家稱之為氣象……氣象是人的精神境界所表現於外的,是別人所感覺的。”

“人格”與“氣象”之間的關係,馮友蘭明確為“氣象”取決於“人格”。誠於中,形於外

馮友蘭認為:“大致說:偉大的人格,有兩種型別。一種是如舊日所謂君子,一種是如舊日所謂名士、英雄、豪傑。”他說,“任何時代,任何社會,都有君子與名士英雄兩種人物。”並且,他進一步認為:“這兩種人物的胸襟不同,其氣象亦不同。”在馮友蘭看來,《論語》記述了孔子的氣象,孔子的氣象是君子氣象的典型代表;《世說新語》,記述了魏晉時代人的氣象,大多是名士英雄的氣象。

馮友蘭還提醒人們,要區分真假君子和真假名士英雄,不應將二者混為一談。假君子是“鄉愿”,假名士是“無行文人”,假英雄是“流氓無賴”。

馮友蘭認為孔子的“君子氣象”的內涵是:“溫、良、恭、儉、讓。”馮友蘭詳細引證了朱熹及其私淑弟子真德秀的註釋:“朱子注說:‘溫,和厚也。’真德秀說:‘只和之一字,不足以盡溫之義。只厚之一字,不足以盡溫之義。溫之義,必兼二字之義。和,如春風和氣之和。厚,如坤厚載物之厚。和,不慘暴也。厚,不刻薄也。’‘良’,朱子注說:‘易直也。’又說:‘易有坦易之義。直如世人所謂白直之直。無奸詐險陂底心,所謂開囗見心是也。’‘恭’,朱子說:‘莊敬也。儉,節制也。讓,謙遜也。’真德秀說:‘謙謂不矜己之善。遜謂推己及人。’”

馮友蘭與蔡元培:亦師亦友的大師們,詮釋了何謂“君子之交”

馮友蘭將蔡元培的氣象,視之為君子的氣象。

他說:“說到君子這個名詞,蔡先生可以當之而無愧”。又明確說:“凡曾與蔡先生接觸過底人,都可以知道蔡先生的氣象,確可以此五個字形容之。”馮友蘭具體論述了蔡元培的君子氣象:

第一,有些人以為君子的行為多是虛偽造作,無真性情。

馮友蘭認為,這“以為”是錯誤的。因為,孔子最注重“直”,最厭惡“巧言令色”。但是,君子的率真,要“發乎情,止乎禮”。

馮友蘭說,據蔣夢麟說,有一次北大學生向蔡元培要求免收講義費,爭辯過久,蔡元培怒極,舉拳向一位說話最多的學生說:“來,我同你決鬥。”馮友蘭說,用近來有些人提倡的行為標準說,這可以說是“敢怒”。接著,他又說,只說敢喜、敢怒、敢恨,這話就有不妥之處。這話的正當說法是:應該喜就敢喜,應該怒就敢怒,應該恨就敢恨。可見,在馮友蘭的心目中,蔡元培的“敢怒”,決不是虛偽造作,而是直的真性情;不但“發乎情”,而且又“止乎禮”。所以,他說蔡元培的“敢怒”,其實就是“應該怒就敢怒”。

第二,有些人以為,所謂君子,大概都是遇事毫無主張,隨人轉移。

馮友蘭認為,這“以為”也是錯誤的。因為,遇事敷衍,八面圓融的人,是鄉愿,不是君子。君子不是遇事沒有主張,但其主張是經過“再思”然後決定的。不像名士英雄之多憑直覺。“再思”,屬於理性;“直覺”,屬於感性,二者是不同的。

馮友蘭說,蔡元培平日溫、良、恭、儉、讓,似乎是如一個普通好好先生,但遇到重要底事,他的主張,是非常堅決底。他的主張定了以後,無論什麼人不能使他改變。此所謂“難枉以非其道”。這句話源於《孟子·萬章上》:“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對於君子,可以用合乎人之常情的方法去欺騙他,但卻不能用不合道理的詐騙術去矇蔽他。

據田炯錦(1923年畢業於北大哲學系)說,有一次蔡元培出國訪問期間,北大教職員因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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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發欠薪而罷教。

政府

補發後,即停止罷教並復課。但蔡元培回國後,大不以為然。曾召集北大教職員痛切地說:學校教育青年,教職員應為學生模範,豈可因索薪罷教,貽誤後生?因此,他堅決要求把罷教期間未為學生上課而領得的薪水,交出歸公。並斷言,如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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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壞,不能合作,儘可自動辭職,另謀他就。如大家都求去,亦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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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覺反省。豈可既不辭職,又不盡教學責任,貽誤青年?於是,教職員接受了蔡元培的提示。“以此可見蔡先生作人處事之嚴正,從此再未發生教職員罷教情事。”

第三,有些人以為,所謂君子,必是規規於塵網繩墨之中。

(規規,驚視自失貌。塵網,猶塵世。繩墨,比喻規距法度。這意思是說,君子一定會驚訝自己已陷於塵世的禮法束縛之中——引者注)

必不能如名士之超然物外,瀟灑不群

。馮友蘭認為,這“以為”也是錯誤的。因為,名士雖然超然物外,但也放棄了社會的責任,而君子則既能為社會盡應盡之責任,又能超然於物外。這由於君子做事,是因其當為而為之,並不是因其是可以致功名富貴而為之。他雖可以在功名富貴場中,但功名富貴並不在他的心裡。正如孔子所說:“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朱熹注:“不與,猶言不相關,言其不以位為樂也。”——引者注)

馮友蘭指出,蔡元培在民初即做部長,後來官做到院長。無論做多大的官,他總有“有天下而不與”的意思。他既在官位上,又能超越於官位之外。沈尹默說:“蔡先生是舊中國一個道地的知識分子,對政治不感興趣,無權位欲。”蔡元培在為官生涯中常常“難進易退”,並根據以上分析,得出結論明確說:

“蔡先生是近代確合乎君子的標準的一個人。”

馮友蘭與蔡元培:亦師亦友的大師們,詮釋了何謂“君子之交”

蔡元培不僅自己具有君子人格,作為教育家,他十分重視人格教育。他把培養“健全人格”,作為學校教育的目的。為此,他要求做到“處處要使學生自動”,他批評“通常學校的教習,每說我要學生圓就圓,要學生方就方,這便大誤”。他提倡“最好使學生自學,教育者不宜硬以自己的思想,壓倒學生身上”。他又說:“知教育者,與其守成法,毋寧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

蔡元培力主透過“崇尚自然”、“發展個性”、“自學為主”的自由民主的教育理念來培養學生的“健全人格”。

蔡元培還將“健全人格”、“完全人格”的培養,推廣到國民教育,認為國民的真假愛國主義取決於國民有無完全人格。他說:“蓋國民而無完全人格,欲國家之隆盛,非但不可得,且有衰亡之慮焉。造成完全人格,使國家隆盛而不衰亡,真所謂愛國矣。”並強調男女國民,都應具有“完全人格”,而不應有所區別:“完全人格,男女一也。”所以,

蔡元培把“養成共和國健全人格”作為國民教育的目的。

蔡元培甚至認為對人格重視之不同,成了區分文明人與野蠻人之依據。“他認為野蠻人與文明人之大別在於人格觀念之輕重。”

馮友蘭說:蔡元培之“所以得到學生們的愛戴,完全是人格的感召。”柳亞子先生在《紀念蔡孑民先生》一文中也說:“蔡先生一生和平敦厚,藹然使人如坐春風。”

在當年的北大,蔡元培的氣象和人格,終於轉化為新氣象,併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張申府概括地說:“在蔡元培校長的革新精神指導下,北京大學氣象一新,在全國教育界、學術界以及思想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成為五四愛國運動的中心。”美國著名哲學家杜威高度評價說:“拿世界各國的大學校長來比較一下,牛津、劍橋、巴黎、柏林、哈佛、哥倫比亞等等,這些校長中,在某些學科上有卓越貢獻的,固不乏其人;但是,以一個校長身份,而能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所以,馮友蘭對蔡元培氣象的論述與弘揚,對我們加強道德修養,進行人格教育,不斷提升人格,不無啟迪。

轉引自:騰訊儒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