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18年前一場大火,掩蓋了全村人的死亡秘密

香爐裡的香被老鼠吃了好嗎

故事:18年前一場大火,掩蓋了全村人的死亡秘密

本故事已由作者:晁安,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人生天地陰陽間,一陰一陽之謂道。慾念生惡人間事,陰陽詭術何處解,晉城北街渡靈館,渡靈者,張淼南歌是也。

1

熱火朝天的六月,太陽是橘紅色的,三個小男孩並肩走在蕩著紅光的樹林裡,邊走邊抻著脖子齊聲高喊:“樊宇晨。”

三人中火柴棍似的小瘦子被乍起的鳥群嚇得一驚,他吸吸鼻涕,拽著同伴衣角結結巴巴提議:“要不咱讓大……大人來找他?”

“不行。”走在中心的小四眼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瞧他,“你傻啊,這事兒鬧大了村長能饒了咱仨?”

小瘦子唯唯諾諾搖搖頭,心道:“不能。”

村長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多年,樊宇晨這孫子可是他的心頭肉,如今玩個捉迷藏玩丟了,村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想到這兒,小瘦子都快急哭了,他吭哧哧問小四眼:“那該怎麼辦啊?”

小四眼吞吞口水,沒有說話,他面上看著鎮定,但其實心裡也沒底了。

怎麼辦……三人中就剩下個小胖子還算機靈。

他覥著圓圓的肚子,豪氣萬千說:“你倆別怕,本來這就都是樊宇晨的主意。”

小瘦子和小四眼頓時大徹,沒錯啊,是樊宇晨主動拉著他們來山上玩的,出了事,那也得他自己負責。

但樊宇晨真的出事了嗎?沒有。

此刻的他,正欠嗖嗖地躺在不遠處一山洞裡,隱匿在一片黑暗裡嘁嘁偷笑著。

這洞是他前幾天發現的,爬上樹尖吊著繩子拽上來,是個不易被發現的隱蔽地,也是個陰涼涼避暑的好去處。

他今天帶這幾個夥伴上山,就是為了測測這洞的隱蔽性。

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聽著底下此起彼伏的呼喊,他輕晃著腳,迎著睏意眯起了雙眼。

而這一眯,就到了夜裡。

2

樊宇晨醒來的時候,揉揉眼睛,對自己的視力產生了片刻的懷疑。

清醒幾分,他摸索著爬到洞口,伸著脖子往外瞧。

他在這兒生活了十年了,但印象裡,這麼黯淡的夜還真沒見過。

就像蒙了塊布在天上,一望無際都是黑黢黢的,不過星星也是有的,三四顆,都是遠遠地互不干擾地掛著。

如此稀罕的夜景,擱往常他都得欣賞一番,但今天他可沒這心情,他得回家了。

雙腿盤樹急速下墜,雙腳著地那刻,他調頭就著急忙慌往家趕。

要說樊宇晨從小在山腳下長大,在這山上跑個來回,二十幾分鍾也是足夠的了。但誰成想這次,他走不出去了。

和天黑沒有關係,他就是走不出去了。

他在樹林裡兜著圈子,在第五次跑到同一棵樹跟前時,他撲通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就號了起來。

“爺爺!你趕緊來接我回家啊!”

眼淚噼裡啪啦砸進土裡,樊宇晨雙手捶地痛哭流涕,恐懼夾雜著委屈,內心的情緒被無限放大。那一瞬間,他都有些絕望了。

他心想:“完蛋了,作大了,沒人來找我,爺爺肯定是不要我了。”

而絕望到了頭,希望也就來了。

興許是樊宇晨這可憐巴巴的模樣感動了山裡的某個神靈,神靈一揮手,就給他調來了個救星。

救星叫管大輝,是個魁梧高大的男人,他就像只熊一樣,頂著一頭長髮出現在了樊宇晨面前。

他吃驚地問樊宇晨:“你是哪座山頭的?”

樊宇晨說話都不利索了,但還是一抽一抽回他:“我是人,我爺爺是……永興村……的村長。”

管大輝聽這話撓撓頭皮,半晌才猶猶豫豫道:“那……你以後可能要沒地兒去了。”

“為什麼?”樊宇晨呲溜從地上爬起來,心裡琢磨,難道你想害我?

管大輝一臉為難,還沒組織好語言,樊宇晨已經先發制人,一頭頂上了他的要害。

管大輝吃痛之際,他捂著腦袋就往山下跑。

但沒跑兩步,他的腳步停了。

熊熊烈火映進他的眼裡,他看見,那依山而建、傍山而居的永興村,此刻已沒入一片火海。

火苗躥了得四五米高,照亮了大半座山。

熱浪乘著風滾滾而上,呼吸間,還存著些烤肉的味道。

樊宇晨不知所措之際,管大輝追上來,一把將他鉗在了懷裡。

“冷靜點。”他按著樊宇晨的肩膀說,“聽著,我不是壞人,相信我,跟我走,剩下的事我再慢慢跟你說。”

而這慢慢一說,十八年就過去了。

3

十八年後的現在,再提起永興村的那場大火,就免不了捎帶上“黑降”這兩個字了。

小村莊、莊稼人、黑降術,這三者就這麼攤開了看,似乎怎麼著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但將三者串在一起,就組成了永興村的大半個歷史。

永興村凡是上點年紀的莊稼人,在黑降沒落之前,都是有些名氣的黑降師。

也就因此,永興村在江湖上還有個響噹噹的名字——黑降村。

五十年前,黑降受挫,獻出了鎮門神蟲萬靈蟲之後,黑降中心潰散,四面也垮了下來。黑降師,一時間成了陰陽道上的過街老鼠。

在眾多降師紛紛選擇另擇他業之際,幾十個黑降師父合計過後,尋到了這塊土地。

這地界位置偏僻,離著晉城十幾公里,到最近的一個村子,也得走上個把小時。

總的說來,是個安寧清靜的宜居地。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永興村人是真的鐵了心歸隱田園,但他們的身份如此特殊,又怎麼能免得了外界的密切窺探?

所以村裡人安生日子沒過幾天,外頭就有傳言——那永興村啊,存著不少厲害的秘籍呢,人現在抱成了團秘密修煉著,不為別的,就為了過上幾年,一雪前恥。

這傳來傳去,躍躍欲試的人多了,四面八方就不知湧出了多少殺意。

南歌輕輕嘖了一聲,捏捏鼻樑將書扔在一旁。

書的名字叫《永興村志》,是張淼前兩天從一書販子手裡買來的。沒多大用處,裡面記載的東西陰陽道里都清楚。

她攏起頭髮歪頭問張淼:“所以說了這麼多,永興村的火到底是誰放的?”

張淼眼皮微垂,思索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說:“傳的最多的版本,是當年正道五門聯手夜襲永興村,沒找到什麼寶貝,一怒之下,就焚了村。”

”南歌的臉上爬上一絲懷疑,“人家萬靈蟲都獻來了,就為了討幾本書,這麼趕盡殺絕?這版本,我不怎麼信。”

她說完咕咚咚灌了兩口水,看張淼不給反應,抬手又戳戳這人的手肘問:“你信不信?”

張淼聽這話笑看了她一眼,但也沒答。

等不來答案的南歌小姐收回求知的眼神,這心裡還犯著嘀咕,那邊張淼開口了。

他神色微斂,正色道:“坐穩了!”

語落他猛打方向盤,汽車劃出一道漂亮的迴旋後,停在了一處大沼澤地前。

張淼利落下了車,揹著手站在大沼澤地邊上,抬頭看,半山腰的樹上,醒目地掛著個寫有“永興村”三字的木牌。

南歌下車也隨著張淼的目光向上看,目之所及,雖只有半壁山側和一片翠綠綠的樹林,但她也差不多猜到——大抵是,目的地到了。

她和張淼的目的地,就是永興村。

據記載,這村子十八年前被大火吞噬後就人間蒸發了,人們只模糊記得永興村的方位,但具體在哪塊地界,誰都找不見了。

而十八年後的今天,他們費盡氣力找來這裡,是為了見一個人。

4

那人叫晉安平,今年二十八歲,他是死靈師,是潛行黑降,也是張、南二人此次永興村之行的邀請者。

七日前,晉城北街渡靈館內撞進了一隻青鳥。這鳥在館內繞著飛了三圈,然後兩腿一蹬,死了過去。

青鳥落地,縫著鳥肚子的銀線砰砰斷了。斷乾淨後,滾出一串小鈴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渡靈館內響起。

那是晉安平的聲音。

他說:“張、南二位,若想晉城安穩,七日之後,永興村見。”

那語氣輕輕柔柔的,就像和兩位老朋友敘舊似的,不過裡面隱藏著幾分寒意,就誰也說不清了。

這幾日張淼和南歌急補了永興村前後發展史,很可惜,這村子留下的資訊,實在寥寥。

但幸運的是,兩人搜尋途中,南歌意外搞到了一張永興村村民名單。張淼興致滿滿研究了兩天,來永興村之前,他特地將那名單摺好了帶了出來。

也不知道什麼用途……但南歌愣神的工夫,張淼已轉回了身。

“閉眼。”

南歌還沒看清他的臉,抬頭就聽見他這麼說。

“啊?”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南歌還是下意識就十分配合地閉上了。

有清清涼涼的液體滴落在眼皮上,張淼的指腹劃過。南歌再睜眼的時候,大沼澤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坦蕩蕩的水泥公路。

這條路向前走幾百米,就是消失了十八年的永興村。

永興村已被重修,村子裡的房屋都是新建的,濃霧繚繞中,密密匝匝挨在一起。

乍看來,只能用四個字形容:乾淨、有序。

張淼開啟車門,將揹包拎了出來。

他背緊了揹包說:“這兒埋了禁令,車開不進去,咱得用走的了。”

南歌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而兩人進村之後,眼前卻倏地暗了下來。

5

濃霧在內部消散,南歌抬頭,又見村頂之上,陰雨欲來似的,又蓋上了一層鉛灰色的厚雲。

她能感受到,這村中明顯有一團死氣,進了村子,就像進了片墳地。

且按理說,十八年前大火過後,這永興村就該是座廢村了,但奇怪的是,此刻南歌眼前,村裡卻熱鬧得很。

有蹲在門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有扛著農具低頭往家趕的,也有玩耍的孩子在大街上跑來跑去。

思量間還有個女人繫著圍裙推開了家門,她招手高喊:“趕緊來,回家吃飯了。”

南歌順著她招手的方向看去,有一火柴棍似的小瘦子縮著脖子回了聲“誒”。

跑到女人面前,他又仰起臉吸了吸鼻涕說:“媽我不吃啦,我得留著肚子今晚上去村長家吃宴嘞。”

女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不吃飯怎麼行,少吃點也得吃的。”

小瘦子委屈了,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等待的小四眼和小胖子,又勾著肩膀噌噌吸了吸鼻涕。

“他倆也都不吃了。”他說,“我們都答應了樊宇晨找他玩去呢。”

女人臉色緩了,沒再堅持,擺擺手還是放他去了。

小瘦子齜牙一樂,調過了頭喜顛顛朝夥伴跑去。他真的有點太瘦了,南歌數著,就這麼一小段路,那肥大不合身的褲子往下滑了至少五次。

小瘦子跑到夥伴身邊,又拎著褲腰隨二人離開。

三人走遠了,女人家的大門也關上了,南歌心情不錯地抬頭問張淼:“咱現在往哪兒走?”

沒聽見張淼的回答,抬頭也沒看見張淼的身影。她這才發現,剛剛還站在她身邊的張淼,此刻卻蹲在她身後半米遠處。

他正往一隻銅紅香爐裡插著香。

香是紅底藍柱的驗靈香,南歌這一眼望過去,香爐裡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他已經插了多少根。

聽見南歌的話,張淼睫毛動了動,沒抬頭答:“現在不能走。”

香爐滿了,他才終於呼了口氣站起來,掃了眼村莊接著說:“這村莊被降靈陣護著,生門死門都被關上了。所以,若你和我明天天亮前出不了這村子,怕就要陰氣蝕身,再也出不去了。”

但說完他從懷裡掏出張黃紙,小心翼翼託著展開。

那張紙都快被翻爛了,條條摺痕都泛起了毛邊。

南歌認得那張紙,黃紙黑字,記錄著的是永興村所有人的名字。

張淼將名單放在香爐前,然後朝南歌說:“過來,站我後面。”

南歌站了過去,張淼半跪著,取了張符紙捲成圈,立在眾香中心。

他抽了短刀劃開指腹,斜著身子擠了幾滴鮮血進去。

那鮮血透過符紙散開來,南歌看見,有一絲血氣漾起來,而後噗地化為一團火,落了下去。

她這才明白,張淼是要將這村子裡的死魂都聚過來,但他這麼做的目的,她還是不清楚。

而眨眼間,情況也真如她所料,香燃魂現,一股焦煳味從遠處飄來。霎時間,兩人被招來的東西圍在了中心。

南歌一眼掃過去,這魂群中還有幾個是剛剛才見過的。

只是那時他們儼然一副正常人的形象,而現在,他們渾身上下冒著黑煙。

張淼見都來齊了,含一口水噗地噴在香爐上。

爐內香滅,發出烤肉般滋啦啦的聲響,而那些魂聽見這響聲,紛紛邁腿從爐上邁了過去。邁過香爐,踩在那張名單上,走過一個,名單上就有一個名字由黑轉淺,迅速隱去。

終於,最後一隻踏過名單後,名單上只剩下一個名字——樊宇晨。

“就是他了。”

張淼說著將香爐中的符紙拾起,點著了火向前一扔,符紙燒盡後,一條閃著金光的小道出現在他倆面前。

小道蜿蜒曲折,一直通向村尾。

張淼收拾了東西站起來,那些詭魂也紛紛散去,又恢復了兩人剛進村時那副神態。

6

走在閃著金光的小路上,南歌邊四處打量邊問:“這些都是十八年前永興村死去的村民?”

“沒錯。”張淼說,“你知道,有些怨念深切,就會困在自殺那天,日復一日重複經歷死亡這天發生過的事。”

他側身一閃,身邊飄過一隻村民的魂。半隻身子從他身上穿過,但卻沒知覺似的又向遠處飄去了。

“就像這樣。”張淼指了指說,“他根本看不見我們,只程式化填空似的在這一天裡填補上自己的位置。”

他說完嘆了口氣回過身,但沒走幾步,腳步停下,又撓撓頭道:“不對,他們和那些橫死的不一樣,他們都是被強留在這兒的。

“在我看來,永興村這些心無怨念,死得平靜。雖然都是被大火燒死的,但和死在睡夢中也沒什麼不同,都是根本反應不及,就沒了命。”

南歌也恍然,怪不得要用降靈陣將這地界封起來。陣法能滋養魂靈,護住這些不滅不化,也能阻了外來人入村的路,避免受到干擾。

雖說將魂困在這裡,卻時刻為這些東西著想……

她心中忽地有了個猜測。也說不上猜測,她只是覺得,如果自己是當年永興村大火中的倖存者,那麼,她是很期待村民復活,永興村再恢復往日榮興的。

而也就說話的工夫,張淼停下了,他轉了個身,抬頭看著一處普通的宅院。

磚牆木門,和這一路上的村舍根本沒什麼不同。

但之前符紙所展出的金光,指引至這門前,就悉數都散了去。

張淼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名單,上面“樊宇晨”三個字閃著血紅色的光。

他微微皺眉,低頭將這名單沿著之前的折縫摺好,又重新放回兜裡。

他將早先準備好的護身符塞給南歌,囑咐道:“內有兇險,小心為上。”

“記下了。”

南歌將護身符捏緊的瞬間,張淼上前推開了樊宇晨家的大門。

但大門推開後有些尷尬,放眼看去,偌大的院子裡,除了個正坐在院子裡吧嗒吧嗒抽菸的老爺爺,其他什麼都沒有。

況且話再說回來,老爺爺詭魂一個,也根本看不見他倆。

危險?南歌歪頭探詢地望了張淼一眼。

張淼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抬腿邁了進去。

而剛邁進去,身後的大門又開了,老爺爺抬眼望望,直起了身來。

有兩個赤著膀子長相憨實的男人紅光滿面走進來,其中一個男人朝那老爺爺說:“村長,桌椅都湊好了,你看咱這院子裡能放幾桌?”

村長站起來揹著手咳了咳說:“能放幾桌放幾桌,剩下的挪到屋裡去,咱全村人擠擠肯定坐得開,去搬來吧。”

“好嘞。”男人點點頭,又嘿嘿地和同伴說笑著離去。

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村長滿意地笑了笑,轉身推開了主屋的大門。

門開了,他揹著手慢吞吞挪了進去,人完全消失在黑暗的瞬間,卻變魔術似的,又從裡面出來一年輕男人。

“村長家設宴,村裡人今晚上一同來慶祝他的壽辰。”男人一臉和樂地走到村長剛剛坐過的地方坐下,抬眼問張淼和南歌,“你們要參加嗎?”

他面帶微笑,語氣也輕輕柔柔的,一臉的期待彷彿真的想知道答案似的。

但張淼卻笑了。

眼前這男人穿一身黑,手裡還拎著根半人高的骷髏頭手杖。他認得這人,晉安平,是個熟臉。

他也老朋友似的問候晉安平:“你在這兒等很久了吧?”

“哎喲,可不嘛。”晉安平弓起身子笑笑,眯著眼歪頭還嘟囔著數。

半晌他拍了拍大腿道:“真是等了很久了。等了得有……嗯,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他哈哈笑,而後又悵然地插著手望著天道,“時間過得真快啊,這麼一眨眼,那場大火就好像昨天才燒過似的。”

“大火。”南歌心道,這晉安平果然和永興村有點淵源。

而這淵源,很快也被張淼點了出來。

他問晉安平:“你……就是樊宇晨?”

雖嘴上這麼問著,但同時他的臉上,也明顯地掛上了幾許懷疑的神色。

“不然呢?”

晉安平毫不掩飾地承認自己的身份,而說完這三個字,他滿足地笑了。

這麼些年歲裡,他一直想恢復自己的身份,但可惜,他不能。

當年五門攜手滅了他永興村,他們趕盡殺絕,以為自己早已斬草除根。他不能,不能在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能力的情況下就貿貿然現身。

這不僅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也會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但即使他痛苦至此,張淼卻好似依舊對他的身份持懷疑態度。

他上下將晉安平打量過一番,又搖搖頭道:“十八年前,永興村在大火傾覆後的第三日,就在這世界上消了蹤跡,樊宇晨你,算起來當年只有十歲吧。你說,該是何等的天才,才能做到,在十歲時就佈下如此嚴密的降靈陣?”

晉安平倒吸了口氣長長撥出,他嘴上沒答,腦海中卻浮出畫面來。

7

一道道鮮紅滾滾而上,把永興村上的天空照到透亮。

火漸濃時,十歲的樊宇晨,就癱在山頂上。

舉目下望,一片鮮紅滾滾而上。

管大輝按著他的肩膀,帶著三分悲痛七分可惜道:“節哀吧,五門聯手要滅你們永興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

樊宇晨根本聽不進這話,他只是不斷敲打著自己的內心,問自己為什麼要在洞裡睡覺,為什麼要跑來山上,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知道回家。18年前一場大火,掩蓋了全村人的死亡秘密。

但管大輝也看透他的想法,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神仙都救不了,就算你現在同他們一起死了,又能改變什麼?”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管大輝扛他下山時如此說道。

第二天,管大輝和樊宇晨又一起回了村裡。

火燒了大半夜,在清晨時慢慢滅了下去。村中房屋盡毀,當然,人也沒一個躲得過。

樊宇晨自小沒學過什麼術法,那日回去,還是管大輝給他腦門上按了張符紙,他才看見村民們。

他們那時已排好了隊,準備按順序向著下界走了。

但管大輝給他們留了下來。

管大輝是個頗有道行的死靈師,他告訴樊宇晨:“我用術法將你這滿村村民護了起來,我傳你些死靈書籍知識你先練著。待你長大後,要是能尋了辦法給他們找些合適的身體,村裡人復活,也是有指望的。”

樊宇晨記下了,且幸運如他,在與管大輝分別後,在自家的地窖中找出了爺爺封存的黑降的秘籍。

永興村村民一直過著老老實實的樸素日子,什麼黑降不黑降的,他也是出事之後才知道的。

但後面他才得知,原來五十年前,黑降曾被欺凌打壓過。

說來那是他爺爺輩經歷的事,但他查來,世人只道黑降惡毒,卻沒一個能說出個具體的所以然。

而再看黑降眾人,即使被聯手打壓,被世人唾棄,又有誰站出來反擊過一句?虛的實的都默預設下了,多能忍啊。

他們只是想放下之前的日子,去過嶄新的生活啊,可就算……就算忍讓到這個份上,到最後,還是被人打著正義的旗號擄了命去。

所以這麼些年,他一直默默忍著念著練著,期待著能彌補過錯,能有親自為黑降正名、重振黑降的那一天。

終於,他等到了。

他等到了張淼和南歌,一個足以讓他一戰成名的對手,和一個養煞的好容器。

他期盼許久,這天,終於來了!

8

而關於張淼的問題,他不想再廢話。

在這人間活著,有很多事情單憑一張嘴,是根本無法解釋清楚的。

唯有行動,才能證明一切。

想到這兒,他從院中緩緩站起,手杖向著地上一杵。

一聲嗡響如沉鍾般飄散開來,他口中生訣,天色頓暗。

張淼和南歌意識到他在做什麼時,晉安平已經從懷中掏出一隻青石圓盤。

透過青綠色的盤面,依稀可見裡面正沉睡著的小黑蟲。

這圓盤,正是失竊已久的五子靈契。

萬靈蟲是黑降聖蟲,亦是毒蟲,張淼側身向前站了一步,將南歌擋在身後。

對於萬靈蟲,道中皆知之甚少,所以萬靈蟲出世的後果,他也無法預料。

看張淼好似有些不淡定了,晉安平心頭溜過一絲得意。

他冷哼了一聲,盤腿坐下,將手杖放在一側,指尖摩擦著靈契上的花紋,虔誠地將其舉起。

氣息流轉,似有風動,漸漸,四周的聲音似被抽了去,忽地靜了下來。

同時,靈契中射出一道綠色幽光。

綠光籠罩下,從契內墜下五隻幽魂。晉安平見此,迅速起身,口中念訣,將五魂列成一排。

而這五隻詭魂,張淼和南歌也認識,之前五場命案的死者,現在都聚在了這裡。

隨著晉安平念訣的速度加快,那五隻詭魂的表情也開始扭曲起來。

霎時,天完全黑了,即使張淼和南歌兩人面對面站著,也根本無法瞧見對方的半點輪廓。

張淼扔出一張火符,那火符只在空中躍躍顫了三下,就迅速地跌到了地上。

但這根本不影響他看清南歌的位置。

他三兩步跑過去,握住她的手囑咐道:“聽著,門就在你正後方,回了頭徑直往外跑,沿著來時路出村去,你在……”

張淼話還沒說完,一道黑色圓光驀然升頂,轟地炸開將樊家整個籠罩了起來。

院中又恢復如前,張淼才看見,此時的晉安平,正俯身跪地,手上虔誠地捧著重新出世的萬靈蟲。

而再看自己手裡,握住的,竟赫然是截枯樹枝。

本該在他身側的南歌,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對面,離著晉安平不遠,手中還拎著一條乳白色的長鞭。

張淼認得這鞭,這鞭的本體,是南歌一直隨身攜帶的圓鏡。

鑄鏡之初,她將這鏡子一分為二,聚為鏡,分成鞭。她沒想過這鞭子能派上什麼用場,但……

而張淼同時也意識到,剛才是著了晉安平的道。

此時萬靈蟲出,四面混沌,碎裂的青石圓盤中接二連三湧出一團團濃烈的黑氣。

這黑氣學名“煞魂”,以體弱之人的魂為食。張淼和南歌正符了它們的條件,兩人若是不幸被鑽了空子,定要沒命。

張淼見勢不好,反手抽出短刀便迎了上去。

他左手短刀除魂,右手持符引雷。南歌與他配合,刀鞭揮舞,,黃色的符紙也漸漸變成灰色。

眼見著晉安平開口說道:“凡飲我血,尊我為主,助我成願,予我力量!”

萬靈蟲聽此口召,鑽進他掌心沿手臂爬到他的心口。

似被針尖輕挑一下,晉安平當即感受到,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注入他的心臟。

他又驚又喜,對上張淼的眼神,開口有了底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張淼揮刀砍下一隻煞魂,又皺眉一笑:“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9

晉安平冷哼一聲,率先挑起手杖朝張淼衝了過去。

張淼順勢後仰,匕首入地,他撐著跳起,三兩步跑到晉安平身邊。

手上的引雷符已經從黃色變為深灰色,他看過一眼,彎手提刀,主動出擊。

三五招都被晉安平擋了去,且似乎是因為萬靈蟲的關係,此刻晉安平體力大增,見張淼稍顯疲態,晉安平乘勝追擊,一個換身繞到張淼背後,舉起手杖就敲了下去。

這一杖實打實敲在張淼背上,張淼只聽得耳邊一聲悶響,隨後一口鮮血從口中冒了出來。

晉安平勢頭正好,見擊中了張淼,再次抬杖。但這次手杖揮下之際,卻被一條乳白色軟鞭定在了半空。

南歌捏緊了鏡柄,但用足了勁兒也只能勉強和對方持平。

晉安平怒氣一瞪,將持杖的手臂一壓,另一隻手大力拍在杖上。這力量順著鞭渡到南歌這邊,她的兩隻手就像過了電似的痛麻非常。

鏡柄從她手中滑落,晉安平借勢衝了過去,拉了她的手腕將她反拽進懷裡。

他的右手扼住她的咽喉,惡生生朝張淼道:“想讓她活命,就把手裡的東西都放下。”

張淼咬咬牙,收了手。

他彎下腰,將短刀和符紙都放在腳邊。

“不不不。”晉安平揚頭指指那把短刀,“把這刀拿起來,如果你不想看她出什麼事,就聽話點,在身上開個口子,把剩下的這些煞魂都引到你身上去。引煞和她的命,選一個,不難吧?”

“如此你便能放了她?”

晉安平頓了頓說:“嗯……可能吧。”

而南歌望著張淼彎下的身軀,輕輕搖了搖頭,那人的眼睛分明還看著她,她張了張嘴,艱難地說:“不……不。”

晉安平一把捏緊了她的喉嚨,說:“我勸你最好乖一點。”

張淼撿起了短刀,伸出胳膊,毫不猶豫地在手臂上劃出一道深口。

他的血氣逆流而上:“你真的,確定,你就是,樊宇晨嗎?”

晉安平聞言笑了,他權當張淼糊塗了傻了,到現在還不能認清現實。

但張淼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笑不出來了。

張淼說:“樊宇晨早就死了,死時十歲,墜亡于山間。”

他雙眼直直望向晉安平,眼神篤定,看得晉安平也有些懷疑地皺起了眉頭。

張淼說這話的同時,顫抖著掏出那張永興村村民名單。

他說:“早在我拿到這張名單的時候,就挨個兒給這裡面的人都核對了一遍,都是大火裡死的,除了樊宇晨。他十歲時墜亡山間。

“而且我剛才進村時,讓村民們在上面走過了。驗魂香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生存狀態,他們人死了,名字也都不在了。

“但是你看,你的,血紅色,意味著什麼?死了,但也還活著。

“所以你是什麼?活死人?或者……你是佔了樊宇晨的身體?”

“胡說八道!”晉安平眉間一鎖,怒吼道,“不要妄圖在我面前耍這詭把戲!”

但南歌叫住了他,南歌低聲說:“晉安平,看我。”

晉安平怒火攻心恍惚著,聽她這話,下意識就看了一眼。

而南歌得了機會,攥緊了張淼入門前塞給她的護身符,戳進了他的腹部。

那符在危急時刻會生出刃來,這倒好,剛好派上用場。

而張淼見此,一把揮出手中短刀,煞氣撲在張淼的引雷符上,那符紙從深灰色變成了墨般的黑。

時機已至,張淼手持短刀,開口唸來。

“天地混元,靈物生千,此借我天雷一道,奸惡妖魔,皆、除、之。”

南歌用鞭將晉安平牢牢鎖在地上。

張淼持刀撲過去,一刀沒入晉安平心口。晉安平的胸口被剖開一道口子,那隻黑漆漆的萬靈蟲順著這口子探出了半個頭來。

張淼伸手將引雷符填了進去,抽出短刀高舉,大喝:“開來!”

一道滾雷轟隆隆乘著風來了,張淼拉了南歌避開的同時,那天雷迎刀而降。

晉安平微微張口,不等他反應,那雷已經劈入了他的胸膛。

10

而直到此刻,他才完全相信,張淼剛才那些關於他不是樊宇晨的言論,原來真的不是信口雌黃。

確實,他記起來了,張淼說得沒錯,他不是樊宇晨,他是……活在樊宇晨身體裡的管大輝。

是陰差陽錯,亦是天意使然。這一切,都要從五十年前開始說。

人都知道,五十年前,黑降曾被合力打壓過,但世人不知的是,被打壓的,不只有黑降一個。

那時只是黑降名氣大些,所以那些被連帶的邊邊角角小門小派,就全都被隱了去。

當時,管大輝祖上的死靈門紮根在晉城不遠的萬城,做的是墓地裡的生意。

生意做得好好的,生活也能維持在溫飽之上,但這死靈門也沒作什麼惡,正道眾人莫名就合力,將這小門小道滅了去。

死靈門損失慘重,活下來沒多少人,而活下來的,也都因著害怕而改換了行當。

但管大輝家不是,管大輝家自祖上就是靠這一門吃飯的,現在莫名其妙就被人欺負到這種地步,他們無法接受。

所以在隱了身份的同時,他們也一直在默默修習著死靈術。

而後年歲增長,死靈門也慢慢恢復了些生氣。為了給死靈門正名,這些死靈師們在各處都舉行了示威活動。

管大輝的父母在一場活動中丟了性命。父母死後,他拿著父親的遺物——一根手杖到了晉城。

那年,管大輝十五歲。

他到晉城後,沿路打聽著就到了永興村。永興村這地方他早就聽說過,住著一群厲害的黑降師父,他期待,自己道出心中苦楚後,眾人能聯合在一起,早日翻了身,再不過在人家眼皮底下活著的日子。

但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到了永興村他才發現,這兒的人好像真的已經放棄了。

村長告訴他:“我們不想讓術法被別有用心的人學了去,現在看來,好像將它永遠地封存起來,才是最好的做法。”

管大輝心裡是如何都不能服氣的,但他默默忍下這心思,藉著自己無家可歸,求村長將他收留下。

村長點點頭,答應了。

自那以後,他便開啟了漫漫的尋寶路。他想的是:“既然村長他們不想練了,那就不如交給我來練,如果我能掌握秘術,說不定日後還能一同發揚光大。”

這念頭在他心中滾了三年,他住在村長家,默默修習死靈術的同時,一直四處打探著。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尋到了村長家地窖的暗門,不出所料,裡面就是他想要的東西。

第二天,他告訴村長:“在村中住了三年,承蒙村長照顧,我決定要走出去。我想通了,放下這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村長拍拍他的肩膀說:“也好,不過以後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

管大輝點點頭說:“會的,不過,為了感謝村民們和您,我今晚在這裡設個宴,跟大家告個別吧。”

“可以。”村長微笑著說。

管大輝說完,借採買之名,拎著手杖就出了門去。

進城後,他花錢將採買的任務給了別人,自己跑到個無人的地方碾了六十多張黃符。

這符渣摻進了飯菜裡,效果如蒙汗藥般,桌上的菜還沒吃一半,村民們已紛紛倒了下去。

管大輝見時機已成,拎了手杖就準備往地窖跑,但沒想到,村長醒了過來。

村長本就吃得少,再加上長年修習,身子骨抗力較強。他顫巍巍站起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管大輝。

管大輝那時也不過十八歲,看計劃出現了岔子,他心中一慌,什麼有的沒的都拋在腦後了。那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發現,不能被抓住。

所以他拎起手杖,反手一擰,手杖中飛出一團綠火朝村長飛去。

村長來不及閃躲,被火擊倒,那火在他身上呼地燒了起來。

管大輝看此情景,頓時也昏了頭,他想:“既然都這樣了,那不如就讓這些人全都消失算了。”

如此,他面上一凜,抬手幾團火又飛了出去。

眼見著院裡燒了起來,他趕忙轉身往地窖跑。他思量著,火還沒大,還是能先拿兩本出來看看的,等到過些時日,再回來取了剩下的,一切就完美了。

但他沒走兩步,小腿又被人一把抓住,有三根銀針刺入他的腳踝,他聽見村長說:“行惡必衰、行惡必懲,永珍昭然,請天罰之!”

“請天罰我?”管大輝憤怒地踢開他的手,“聽著,是正道五門聯手滅了你們永興村,和我沒關係。真相,哈哈,真相永遠不會大白,你也永遠等不到天來罰我的那天。”18年前一場大火,掩蓋了全村人的死亡秘密。

院中火已經旺上來了,他也來不及再去地窖一趟,說罷他扭頭拎著手杖,跑到了永興村旁的山上。

而在山上,他又意外發現了村長孫子樊宇晨的屍體。

這孩子死了沒多久,是摸黑從半山的山洞下來,踩空了摔死的。

管大輝靈機一動,用術法消了他之前的記憶,重新又給他填了段記憶進去。

就這樣,他佈置好一切,但就在驅動樊宇晨重歸身體的時候,出了差錯。

那夜天降大雨,他將樊宇晨的身體放在晉郊的一處空地上。就在他揮動手杖的同時,一道巨雷從天而降,劈在他身上,毀了他的身子,將他的靈魂送進了樊宇晨的身體。

陰差陽錯,他襲了樊宇晨的記憶,將這滅村之仇擔了下來。

後來,他爬出晉郊,在大雨中被一晉姓男人拾了去。瞭解到他的情況,男人收養了他,並給他更名為,晉安平。

11

一切都明瞭了,管大輝的從樊宇晨的身子出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苦笑著想,如果當年自己沒有臨時起意,想借著樊宇晨來整出些名堂,就不會發生接下來的這些事。

現在真相大白了,他,受懲罰的日子也馬上就要來了。

他抬頭掃了張淼和南歌一眼,微微笑笑,從大門穿了出去。

門外永興村民也皆已覺醒,站在不遠處肅然看著他,他四處掃了一眼,吞了兩口唾沫緩緩跪了下去。

是夜,永興村山風呼嘯,村口不遠有一道圓環狀亮光升起。那是村民們期待已久的,下界的入口。

村民們排好了隊,一同向著那處行進。(原標題:《怪談Ⅱ:萬靈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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