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05|青山流水讀書聲 作者:龐驚濤

宋朝睦州在哪裡

連載05|青山流水讀書聲 作者:龐驚濤

文/龐驚濤

本書簡介

本書以“我”作為一名退休教師向學生講述杭州書院和儒家文化的歷史故事為主線,講述了北宋范仲淹睦州興學到民國夏震武在富陽興辦靈峰精舍千餘年間發生在杭州的近30個書院故事,重點刻畫了翁洮、范仲淹、王安石、蘇軾、胡瑗、朱熹、輔廣、黃幹、詹儀之、趙孟頫、吳澄、王守仁、洪鐘、顧憲成、張鵬翮、陸堦、袁枚、阮元、俞樾、章太炎、龔自珍等數十位大儒與地方官員群體,以振興杭州書院及其儒家文化為己任的群體形象和感人故事,並用辯證的歷史觀,發掘出這些故事的時代光輝和時代精神。

4。輔廣拜師

韓侂冑深知,要打擊朝中深有影響的朱熹及其學說,是非常不容易的。他需要迂迴,需要讓其他人先跳出來,然後一步一步推進。

只要政治需要,跳樑小醜是隨時都有的。韓侂冑似乎剛有朦朧欲睡的意念,就有人遞來了枕頭。

如果說監察御史沈繼祖是跳樑小醜,似乎有點委屈,因為他的官職其實也不小。但在即將掀起的“慶元黨禁”這場政治風浪中,他又確乎不過一個小人物。

在韓侂冑的授意下,沈繼祖率先向朱熹發難。在彈劾朱熹的奏章中,沈繼祖羅列了朱熹的十大罪狀,什麼“不敬於君”,什麼“不忠於國”,什麼“玩侮朝廷”,帽子一頂比一頂扣得大。這些大帽子對朱熹說不上有什麼大的影響,但“為害風教”這樣的帽子扣下來,就讓朱熹顏面掃地了。

不得不說,沈繼祖和他背後的韓侂冑深得政治鬥爭的心法。打蛇打七寸,有關風教問題,正是他們認為的朱熹的七寸。歷史上好多大人物,最後顏面掃地都是沒有過得了個人作風問題這一關。

沈繼祖的奏章裡,說朱熹“誘引尼姑二人以為寵妾,每之官則與之偕行”,“家婦不夫而孕”。納尼姑為小老婆,這樣的貪色好淫或許可以讓人忍受,但是兒媳在丈夫死後卻懷上了身孕,這個問題就不能不讓人產生聯想了。這樣為老不尊的人,他有何臉面受世人尊敬,他的學說不是偽學又是什麼?所以,沈繼祖的結論是:朱熹當斬首,理學當罷斥。

寧宗爽快“准奏”,但還是對朱熹留了些情面。在“申嚴道學之禁”的同時,他並沒有向朱熹舉起屠刀,只是指責朱熹及其門人“欺世盜名,不宜信用”。凡“偽學之黨,勿除在內差遣”。綿州知州王沇這時候又來神補刀,“詔省部籍偽學姓名”。就是處理那些受偽學影響的讀書人,還要登記造冊,擴大打擊面,寧宗也准許了。朝廷訂立了《偽學逆黨籍》,這也意味著凡是信奉偽學的即是“逆黨”。

這樣的政治清理邏輯是不是很像北宋徽宗年間的“元佑黨案”?前後隔了不到一百年,但政治鬥爭的思路和路徑似乎都沒怎麼變。所不同的是:前者入籍三百零九人,後者總共五十九人,打擊面還是小多了。雖然人數上有差異,但是影響很大。《偽學逆黨籍》中,宰執身份的就有趙汝愚、留正、王藺、周必大四人,而待制以上的就有十三人,六部皆有。

當然,打擊最大的還是處於政治漩渦中心的趙汝愚和朱熹。前者被貶為寧遠軍節度使,不久暴亡。而朱熹呢,雖然被寧宗網開一面,沒被“斬首”,但羞辱交加之下,身心受到嚴重打擊,不數年,便卒於建陽考亭。

朱熹晚年,總體上來說是孤獨寂寞的。

但就在他被朝廷罷斥、理學被斥為偽學之後不久,一個給他晚年帶來極大精神慰藉並接過他理學大旗的人物出現了。輕舟快履,趨奉門下,使朱熹大快老懷。

朱熹由是發出了一聲感嘆:道學之未絕者如是!

這個人,就是趙汝愚的同鄉輔廣。

當輔廣來到臨安,趨奉於朱熹門下的時候,“慶元學案”的餘波尚未完全平靜。他走過太學、貢院,想起了前朝的三次興學。斯人雖已不在,但遺澤人間,改革者會被人們記住的。

他琢磨著該怎麼安慰朱熹,才能更好地表達他前來投師的誠意。事實上,他早已經把自己此舉可能遇到的政治風險置之度外了。從軍的經歷,讓他少了大多數士人的彷徨瞻顧,欣隨所學、安隨所道,不正是為學者最應該秉持的勇氣嗎?

“你真變賣了全部家產?”

看著風塵僕僕而來、一見面就恭謹趨拜如儀的這個漢子,聽他言說此番投師的前因後果後,朱熹不禁大為所動,但表面上,他依然不動聲色,語氣平和。世道多艱,人心不古,為一己私慾而巧言令色、大行誆騙的人事,他看得多了。此子外相豪縱,不大像一個讀書人,須得細察才是。

“比及老師的學問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輔廣垂首,輕輕回答著朱熹的提問。

“你是子直(趙汝愚字子直)的同鄉,他的事可都有耳聞?”朱熹對輔廣的回答似乎很滿意,幾番對白之後,他對輔廣可能不善辭令及儀禮的猜想遂慢慢消除。

“趙公忠臣良相之才,可惜所遇非時。學生於他,於老師之思想行為種種,罔不垂注。此番前來,也有一寬老師之心的想法。”

“難得你作此想。那麼,漢卿,可否願意陪老夫走走?”不待輔廣回答,他徑直站起身,準備取上門側的手杖。輔廣一面迴應“敬聽老師安排”,一面動作麻利地請過手杖,遞在朱熹手下。

在朱熹而言,朝廷公示《偽學逆黨籍》以來,他早就把個人榮辱安危置之度外了。輔廣能不避政治風險,舍家拋業而來,足見為道的意義。他樂意帶著輔廣,在稠人廣市中亮相,非為“招搖”,實為一表自己維護道學的心跡。

一師一徒遂過錢塘門,沿西湖慢行。過上船亭,見先得樓,遊人三五,湖風藹藹,師前導,弟子肩隨。話題就從這次偽學風波論起。

“老師以為前朝三次興學未奏全功的原因在哪裡?”輔廣問。

“職業官僚集團反道學力量強過興學的力量,此點不言自明。”朱熹明白輔廣所問,也是小心翼翼,不觸及此番風波,但根源一致,須讓他明白。“淳熙十年,鄭丙、陳賈兩人的禁偽學,淳熙十五年林慄彈劾老夫,都是這般路數。”

“然則,老師何以成為攻擊之中心?”

“此問甚善,世人也多有不明白處。要解此問,須得明白子靜(陸九淵)諸先生之理想,還有你的老師東萊先生。”

“老師是說他們都有寄望朝廷行道的理想?”

“孺子可教。實不相瞞,老夫也有得君行道的理想,只是蹉跎半生,宮門幾進,才發現這個理想終歸是空想。”

“學生曾讀過老師一首《感懷》詩,對其中兩句大為傾服。”

“哦,哪兩句,你背給老夫聽聽。”

“是。”輔廣清了清嗓子,緩緩吟哦道:經濟夙所尚,隱淪非素期。幾年霜露感,白髮忽已垂。”

朱熹面對西湖,捻鬚頷首,似有所思。

“老師經世濟民的理想,其實已得區域性實現,所以老師不必感傷。”輔廣見老師並未迴應,又繼續說道。

“怎生見得?”朱熹問道。

“老師編《程氏遺書》等著,力繼理學大旗,建白鹿洞書院、建考亭書院、改建嶽麓書院,皆是經濟所成,遠邁時賢,即後來者,恐也十不及一。”

“漢卿過譽也。”朱熹臉上並無喜色,一陣風來,柳絲翻飛,銀鬚散亂,輔廣連上前扶住,卻聽得老師似乎是自言自語的喟嘆:“老夫努力半生,志在得君行道,然未得其方,慚愧啊。漢卿,你若要隨老夫行道,看來得另尋善道,另尋良方了!”

“學生以為,善道即在廣建書院,興公私之學;而所謂良方,正是老師們奉行的理學正宗。”輔廣不假思索,當即朗聲應道。

“甚善甚善,漢卿,老夫認識你,晚矣。”朱熹展顏微笑,捻鬚頷首,對輔廣的好感再次提升,他隱隱預感到,這將是自己收的最後一個可造之徒了。

“是學生晚來了。”輔廣垂首恭答道。

“如此,你願拜老夫為師否?”一念既生,朱熹決定趁熱打鐵,他希望西湖見證這一場難得的師生之誼。

輔廣既驚且喜,幸福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思慮答詞,當即躬身屈膝,長跪如儀。潛研二程之學,師事呂祖謙,此刻再拜在朱先生門下,他相信自己的為道之路,冥冥中總有上天眷顧。

“漢卿請起。”朱熹扶起輔廣,正色道:“為老夫之徒,你當謹記如是三點。”

“請老師示下。”

“今日且不必說,來日論學,為師將次第論及,你需得在所論中自辯之,而後奉行之。”朱熹卻並未直道,輔廣知道這是老師又一場考辯,也就不再追問。

看看將近兜率寺,朱熹對輔廣說:“為師腳力不及,就此折返吧。”

輔廣扶住朱熹,一師一徒緩慢往錢塘門走去。

西湖風住了。太學裡的吟誦之聲恍惚傳來,美如天籟。

作者簡介

龐驚濤,四川南充人,居成都。自署雲棲閣主,號守榆居士。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成都市作家協會散文委員會主任。錢學(錢鍾書)研究者,蜀山書院山長。有《啃錢齒餘錄—關於錢學的五十八篇讀書筆記》、《錢鍾書與天府學人》等著作。現供職成都時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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