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爭奪遺產

人生在世,爭名奪利不奇,奇的是竟有爭人家死了的人,奪孝子送亡魂而扛的“招魂幡”的:如是死者的本家親戚爭倒也不奇,出奇的是村級領導一齊來爭……

槐陽鎮有個孤寡老太柳向氏,因丈夫死的早,沒能留下一兒半女;她是個很要強的人,年輕時能做能幹,積攢下的東西不少。後來上了歲數,沒了幹活的本事,鄉親們便動員她入了五保戶,把她吃喝拉撒睡,從頭到腳都管了起來。

這老太平時沒什麼嗜好,唯一喜歡的就是孩子。四鄰八家,街南街北,無論誰家的孩子到了她那兒,她錢捨得花,好吃的東西,稀罕的玩具都捨得買。所以,深得孩子們喜愛。

加上她家坐落在村子上最繁華熱鬧的十字街,因此上,招惹得村裡的孩子們天天朝她家裡跑,熱鬧的如同辦了個幼兒園。老太太德行好,村裡的鄉親們有口皆碑;可她的本家和親戚卻說她為人吝嗇刻薄,小氣寒酸,並不怎麼樣。老太太有個頭疼腦熱,大事小情,都東躲西閃,漠不關心,簡直還不如一般鄉親。

民間故事:爭奪遺產

風風雨麗幾十年,柳老太轉眼度過八十高齡。今年夏秋之交的一天,終於壽終去世了。

柳老太在世時,很少關心她痛癢的人,卻在她死後,格外關心得多起來了。

首先,是她的本家侄子柳舌頭,再就是,跟了她的外甥向小屁兒。

柳舌頭家在前行,住的別看離柳老太家遠,卻是侄子,屬至親,這親嬸子死了當然悲。

他得到嬸子的死訊,立即分派兒子買來壽衣、請來鼓樂隊,吹吹打打地去給柳老太裝殮;誰知他領人剛到十字街,偏巧又遇上一幫人!誰?由東街而來的向小屁兒。向小屁兒住的別看離柳老太家近,可他是外甥,論起來,還遠一大截子!

然而,向小屁兒卻不甘示弱,氣勢也如同柳舌頭,抬著壽衣,領著鼓樂隊。當下,兩隻人馬相對,都要進門。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捋胳膊挽袖子拳來腳去動起了手。熱鬧得吸引了一街筒子人。眼看柳老太的街門就要擠倒;

突然,門一開,從柳老太院裡走出了村主任。只見他斜瞪了眾人一眼,梗脖子炸眉地喊道:“幹嘛!幹嘛!想造反哪?啊?柳老太是五保戶,一切都由村委管!有什麼事你們去找村長談,來這兒搗什麼亂蛋!都、都他媽給我滾!”

是官就瘮人。治保主任一聲吼,一下子就鎮住了兩幫二三十號人,一個個就象拔了毛的公雞,都沒了威。還是柳舌頭心眼兒快,他見苗頭不對,立時轉舵。在兒子們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兒,然後,匆匆鑽出人群,直奔村委會。

走到村委門口,柳舌頭停住腳,使勁釀了釀情緒,隨後,就聽他啊呀叫了一聲嬸子,便開始嚎哭起來。眼瞅著鼻涕一把淚一把,兩眼紅腫嘴巴灰。他這才邁步進了村委會大門。

他一見村長辛不黑,竟咕咚跪在他面前,哭喊道:“村長啊,你可得給俺做主!這鄉俗是家裡老人死了,有兒兒送,沒兒是侄子,再說,嬸子在世的時候,我因為孩子們多,對她照顧得不那麼周到,沒能盡了孝心!如今她去了,我就是捅窟窿扒債,也得好好給她裝殮裝殮,親手打著幡兒把她送到墳上……”

他越說越激動,兩手不由自主地噼啪拍起了胸脯,岔了音兒喊,“要不然,我這輩子心裡發愧,將來咋有臉去見她老人家啊!”辛村長張開嘴還沒說出話,咚咚咚,驚驢一般,大踏步從門外闖進米了向小屁兒。

民間故事:爭奪遺產

向小屁兒心眼兒稍慢,他發現人群裡不見了柳舌頭,估計準是找村長耍鬼點子去了,慌忙跟來。他來的正巧,村長還沒表態。

於是,他緊忙接過話碴說:“辛村長,你為官可得清正啊!不能偏近薄遠。雖然他是至親,可俺姨在世時他盡到過啥責任?如今,俺姨去世了,他倒心熱了起來,這不明擺著是黃鼠狼給雞弔孝,心沒按在正地方嘛!”說到這兒,他更提高了嗓音兒:“你想想,要不是俺姨覺得本家靠不住,咋能把我這個外甥領養過來呢?很明顯,這是她老人家想讓我在她百年之後扛幡送上墳啊!”

辛村長聽了兩人的話,心裡跟明鏡一樣,啥都清楚,明白這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因而,心中踟躇,左右惦量,也忘記了柳舌頭跪在地上。

其實,辛村長人在家裡坐,心在柳老太身上。要不然,村主任也不會那麼快就守在柳老太身旁。只不過他象那狼碰上了吊勾上的肉,不下嘴不甘心,想下嘴不能罷了。現在,見柳、向二人這陣勢,曉得這塊肉不那麼好吃,索性一拍桌子,說:“起來!你們倆這是幹嗎?啊?有事商量著辦,這種樣子問題就解決啦?”說著,他打了個磕,又道:“這樣吧,你們兩家一個是至親,一個是過續,埋葬柳老太理由都充足!具體由誰辦,村委不好搞一言堂;一榔頭定音,易起矛盾,還是你們回去共同協商。如果實在商量不成,那時再由村委說話!”

辛村長皮球踢出去,手拍腦門,顧自打起了自己的算盤。柳老太死了,有近親,近親送殯;沒近親,遠親送殯。辛村長卻為何在這上煞費苦心呢?

按照風俗習慣,老人去世,應當由最至近的親屬,比如兒子,若沒有兒子,由侄子、外甥等扛著招魂幡,送到墳塋。別人是無權,也沒有理由爭扛這招魂幡的。因為,這招魂幡量輕,內中的含義重。怎麼個重法呢?老人去世,本應由兒子扛招魂幡的,但這老人因是孤寡,死後無兒扛幡,那麼,誰扛幡,誰就意味著是老人的兒子,自然,這老人身後遺留的財產、房屋等,就都屬那扛幡的人繼承。

柳老太的財產,多也有限,爭就爭在她的房基上。如今,地皮價格飛漲,加上柳老太的住房正好在鬧街上,將來舊房拆去,蓋起新樓,可是開門市、辦商店的絕好地方,你想,琢磨它的人能少嗎?

柳舌頭和向小屁兒清楚辛村長看穿了二人的肚腸,演戲已無用場,無可奈何,只得悻悻走出門來。雙方各領一支人馬,緊緊把持在柳老太門口。

民間故事:爭奪遺產

柳、向二人剛走,鎮上有名的暴發戶,靠做買賣發了大財的買頭精錢萬貴悄悄進了村委會。他一見辛村長,未曾開言,“啪”先將一疊票子拍在桌子上,撒著嘴說:“喏,辛村長,這是五千塊!柳老太是五保戶,是五保,生老病死自然都得保!為啥活著管死了就不管了?難道咱們村的優越性只體現在活人身上,人死了就不體現?我知道村委錢緊,得,這喪葬費我全包了,我不能讓咱村委丟臉!”

薑是老的辣,辛村長聽錢萬貴說的光彩,咂滋味兒卻是甜裡有麻;但他恰處在想吃肥肉難摘勾的境地,正好來了摘勾的人,機會豈肯放過?

因而,他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臉上卻不露聲色,連打唉聲地感嘆說:“你老弟話那麼說沒錯,你這份心村委也感謝。可村委要一摻合,弄不好,還得同兩家打官司,麻煩得很哪!”響鼓不用重錘,錢萬貴是買賣人的腦瓜,一點就透。

再說,他從辛村長對柳、向兩家爭執的處理上,也看出他揣的葫蘆裡有故事,所以,不慌不忙地從兜裡又掏出一沓人民幣,順手放進了辛村長的口袋裡,說:“這是五千塊操心費!將來得了地皮,一萬兩萬的好處少不了!不過,你可得想個萬無一失的好計策……”

“這個麼……”辛村長眼皮一搭拉,倆手指用力一捻,將錢萬貴遞過來的香菸捻成了碎沫,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這個就不用老弟提醒啦!我老辛吃這碗飯多少年頭,嘛風浪沒經過,恐怕你心裡也清楚!想想看,若我手裡沒有三把神砂,能在這寶座上安安穩穩地坐這麼些年?哼!”

當下,辛村長緊急通知村委班子、全體到村委會召開聯席會議,專門研究商量安葬五保戶柳老太的問題。

會上,偏向柳舌頭的,說讓柳舌頭埋柳老太合適;偏向向小屁兒的呢,自然就說向小屁兒埋柳老太應該。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理。鴨子一嘴,鵝一嘴,紅脖子漲臉吵成一團。後來,村主任說:“爭個蛋!柳老大既然入了五保戶,村委就該全保!現在已經保她到了死,為啥就不能保到入了墓!村委出面,也省得兩家把村子攪得翻了天!”

“咖!啪啪啪!”隨著主任的話音,辛村長抄起牆根放者的一根折板凳腿,狠拍了幾下桌子,提醒大家肅靜,然後,很贊成地說:“剛才主任說的很對!柳老太是五保戶,她的生老病死一切應該由我們村裡管著;如今,我們村委已經保她平安去世,心力、物力盡了不少,難道最後讓她平安入土這一點力量我們就盡不了了嗎?真要那樣,少不了被人家外村笑話!”

“理倒是那個理!”有個人說,“關鍵的難點是在村委會埋她,這誰來當給她扛招魂幡的孝子啊?”

“這個問題嘛?”,辛村長低頭沉吟了片刻,當即斷然拍板說,“我認為,雖然柳老太沒兒沒女,可她入了五保,由我們村裡管了起來,那我們所有的幹部都應該象她親生兒女那樣孝她、敬她。生前,孝敬她我們都做到了。現在,她死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把她象親孃老子一樣送到墳上呢?現在都啥年月了,腦瓜還那麼封建!這樣吧,由我帶頭,凡村幹部每人一根招魂幡,都得打,再開個盛大的追悼會,把她老人家隆隆重重地送到公墓安葬!”

領導一錘定音,下屬有話也不好再講。

可柳、向兩家卻象砸扁了的蛤蟆,肉爛不死心。聽說村裡要辦柳老太喪事,便氣沖沖找辛村長爭詞辯理。誰想,這次辛村長三句話沒聽完,立刻勃然變臉,手指頭象鼓槌一樣亂點著,將倆人缺德黑心少人味兒,爭死人不爭活人地臭罵了,轟出了村委大門。二人氣急敗壞,跳腳拍腚不服軟,吼叫著要到鎮裡去告村委會。

辛村長久經風浪,豈是那聽見螻蟻叫,就不敢種穀子的人!事情一定下來,他立刻馬不停蹄地佈置指靈棚、買壽衣、扯孝布等一切喪葬應辦之事。

簡短說,柳老太入殮後,大戲唱了三天,電影演了三夜;停靈三天期滿,村裡由辛村長主持召開了盛大追驚會,念悼詞、奏哀樂、放鞭炮。全村村幹部每人一身孝,每人一根招魂幡,扶靈車、點紙錢,三步一磕頭,五步一哀吼,轟轟烈烈,熱鬧喧天,送殯的隊伍蜿蜒足有二里地長,吸引得三里五鄉成千上萬的人來觀看。一時間,從鎮裡到鄉下,這件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重點!

柳老太下葬第四天,鎮裡受理了柳、向兩家的起訴狀,併到村裡進行調查。這下,剛剛平靜下來的愧陽鎮,又象開鍋一祥沸騰起來。

這次,柳、向兩家覺得有鎮裡撐腰,膽子也大了,在村委會,不再俯首亞耳,聽憑辛村長訓兒子訓孫子那麼樣喊,

一個個也扯開嗓子,同辛村長吵得叫驢駕轅牛跑梢,全亂了套!正當雙方爭執得難解難分,戰鬥進入白熱化階段。忽然,一個戴高度近視眼銚的瘦乾巴老頭子,不言不語地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鎮裡工作的同志面前,說:“同志,耽擱你一會兒時間。我呢,是這村小學的校長,姓許,有一件事,我總說去找你們,可工作忙,總也去不成。今兒正好你們來了。”說著話,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翻了幾頁,抽出一張紙來,遞到法官面前,“喏,你給看看,我這份儲存了半年多的東西,管用不管用?”

紙上的字很少,鎮裡的人一會兒就看完了。看罷,他清清喉嚨,衝屋裡的人說道:“喂喂,大家靜一靜!許校長拿來的東西,我覺得很有必要念給大家聽聽,然後呢,再討論你們的事情!”

辛村長三人弄不明白許校長葫蘆裡的藥同他們的病有啥關係,一個個支愣起耳朵,仨人六雙眼,怔怔地瞪著鎮裡來人。

“咳!”來人正正眼鏡,面孔鄭重地掃了眾人一眼,說道:“這是一份遺囑,經審查,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下面,我念給大家聽聽:

“我叫柳向氏,無兒無女,鄉親們看我失去生活能力,便攛掇我入了五保,這麼些年來,金靠村裡的好鄉親們出錢出糧出力幫助我,養活我。可我今生今世是無法報答他們了!我死後,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把我遺留下來的財產、房屋等等一切全部交由小學校處理。一切收入都用在孩子們身上,也算我孤老婆子對鄉親們的一點點報答吧!

念罷,屋裡鴉雀無聲,出奇地靜。就如同一剎那,屋內的生命全都不存在了。

突然,柳舌頭呵呵笑了兩聲。緊接著,向小屁兒也嘿嘿地笑了。繼而,兩人竟神經質地歇斯底里狂笑起來

辛村長呢,實在說不出他是在哭,或是在笑。因為,他面部的表情,實在讓人難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