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詩:源自樂府,俚俗入詩,通俗易懂,發人深省

白話詩:源自樂府,俚俗入詩,通俗易懂,發人深省

文:枯木

白話詩:源自樂府,俚俗入詩,通俗易懂,發人深省

一提起白話詩

,可能很多人都會以為是五四運動後產生的新詩體,其實,白話詩起源很早,最早是從漢魏樂府發展而來,在唐宋時期達到頂峰,然後逐漸分化成多種形式,包括白話詩、佛偈、打油詩、順口溜等等,到了五四運動後,又逐漸派生出現代詩和當代詩等,多種形式並存,一直到現在都在民間非常流行。

白話詩是一個廣義概念

,形式廣泛,然而和古典格律詩的區別在於,採用俚俗詩體,以白話入詩,句式不限長短,聲調不拘平仄,用韻自由,詞意淺顯,直白通俗,或者富含哲理,或者詼諧幽默,或者挖苦諷刺,意涵豐富,群眾基礎廣泛,因而頗受人們喜愛。

白話詩:源自樂府,俚俗入詩,通俗易懂,發人深省

在一些資料當中,對白話詩的解釋,多用五四運動以後產生的現代詩作為起源,其實這是不嚴謹的,為了讓廣大詩詞愛好者更清楚地瞭解白話詩,我們就簡單談談白話詩的起源和發展歷史。

中國詩歌的最早形式,源自遠古時期民間口頭創作的歌謠

,大多表達人們的宗教崇拜信仰以及日常生活情形,用以抒發情感,表達美好願望的訴求。比如甲骨卜辭和《周易》卦爻辭中的韻語,就是上古歌謠的萌芽,反映原始社會狩獵生活的二言詩

《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宍(ròu,肉的古字)”

,最早的情歌

《塗山氏女歌》:“候人兮猗!”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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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時期,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

《詩經》

的出現,收錄了西周初年到春秋時期五百餘年的詩歌作品,內容廣泛,形式多變,標誌著中國古代文學脫離原始狀態,步入成熟時期,為了後代詩歌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漢魏樂府繼承了《詩經》的傳統,格律自由

,不拘對仗平仄,篇幅長短不限,多用生動的口語,語言率直自然,親切樸素,敘事同抒情結合,感情真摰動人,表現出民歌民謠特有的清新質樸風格。漢魏樂府詩對中國古代詩歌樣式的嬗變,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實現了由四言詩向雜言詩和五言詩的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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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時期,詩歌形式以五言為主,並且整體向格律詩演變

,尤其是南齊永明年間,“聲律說”盛行,詩歌創作都注意音調和諧,這樣,“永明體”的新詩體逐漸形成,經過隋朝和初唐的演變,格律詩到了盛唐定型,並且迎來了高度成熟的黃金時代,隨之唐詩成為整個詩歌歷史中難以逾越的頂峰。

而在隋唐時期,還出現了另一種形式的詩歌,那就是白話詩

。白話詩延續了漢魏樂府的樸素親民風格,詞語通俗簡練,語言淺顯易懂,對格律沒有律詩那麼嚴謹,然而受眾廣泛,對當時的典雅駢儷詩風形成一定衝擊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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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詩的誕生,和當時宗教盛行有很大關係

,並且由於廣大信眾普遍受教育水平較低,為了更好地頌揚宗教教義,勸誡世人,因而當時一些文化水平較高的信徒,創作了很多淺顯易懂的白話詩,口口相傳,朗朗上口,便於傳播擴散,於是白話詩廣為流傳。

當時白話詩的佼佼者,最初以詩人王梵志最為著名。

王梵志,原名梵天,衛州黎陽(今河南浚縣)人,隋末至唐初前後在世,其詩歌以說理議論為主,多據佛理教義以勸誡世人行善止惡,對世態人情多諷刺和揶揄,對社會問題間或涉及,由於其語言淺近,通俗幽默,常寓生活哲理於嘲諧戲謔之間,因而傳播廣泛,非常流行,對後代許多詩人影響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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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梵志一生創作多少詩至今不詳

唐大曆六年(771年)有110首詩手抄本傳世

,日本平安朝時代編纂的

《日本見在書目錄》

,著錄“王梵志詩二卷”,可以推測大約在八、九世紀間竟已流傳到日本。

《宋史·藝文志》

著錄王梵志詩一卷。明清以來,梵志詩在國內逐漸失傳,清康熙年間編纂的《全唐詩》竟將梵志詩屏之門外,直到清朝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在“敦煌遺書”中才又發現,使得梵志詩重見天日,今人有整理本

《王梵志詩校輯》

,收詩348首。

王梵志白話詩,通俗易通,以口語話的語言,幽默卻不失犀利地將其寫出來,雖然淺顯易懂,但是一般都隱含深意,因而成為了一種獨特的詩體方式。比如其詩《城外土饅頭》: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把郊野墳塋比作土饅頭,把城裡人比作餡草,人都難逃一死,因而不要認為沒滋味,詼諧幽默,富有哲理又頗讓人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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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梵志翻著襪》: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王梵志把襪子翻過來穿,讓粗糙的一面在外,別人指出來錯了,王梵志卻認為只要自己腳舒服,管他別人怎麼看。意在諷刺那些貪慕虛榮的人,就像如今一些人“要風度不要溫度”,外表光鮮,內心淺薄。

再如勸誡世人不比虛妄擔憂的詩詞《我身若是我》:

“我身若是我,死活應自由;死既不由我,自外更何求。死生人本分,古來有去留;如能曉此者。知復更何憂。”

道理淺顯,富有哲理,蘊含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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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世間何物平》:

“世間何物平,不過死一色。老小終須去,信前業道力。縱使公王候,用錢遮不得。各身改頭皮,相逢定不識。”

,指出世上人雖然貧賤富貴命運不同,然而最公平的是生死,再有權錢的人也難逃這一劫,機鋒銳利,讓人深思。

諸如此類的白話詩,王梵志還有很多,大多是勸誡世人,修德行善,或者譏諷權貴,宣傳佛法。由於道理淺顯直白,富含哲理,詼諧幽默,趣味十足,人謂其

“不守經典,皆陳俗語,非但智士回意,實易愚夫改容,遠近傳聞,勸懲令善”

(敦煌寫本《王梵志詩原序》)。因而白話詩在當時風靡一時,成為許多人爭相效仿的詩詞形式,白話詩也逐漸分化成白話詩、佛偈、打油詩以及順口溜等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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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佛教來說,王梵志以後的僧人,吸取了王梵志的白話詩的精髓,逐漸演變成一種佛家特殊語言形式,那就是——佛偈

。佛寺禪門往往用它來“教戒諸學道者”或“開悟愚士昧學之流”,比如初唐的六祖慧能,就用佛偈一首: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獲得五祖弘忍認可,得以傳授衣缽,從而將佛教禪宗發揚光大。

而其後,

著名詩僧皎然、寒山、拾得、豐乾等寫下許多梵志體詩歌

,皎然的《詩式》收錄不少梵志詩,盛譽王梵志

“外示驚俗之貌,內藏達人之度”

。寒山更是步梵志後塵,許多詩從內容到形式皆承梵志衣缽,王梵志和寒山等詩僧的白話詩,在唐朝就開始傳播到朝鮮、日本,被廣為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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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佛教詩僧,對傳統儒家詩人的影響也頗深,王梵志的白話詩被稱為“梵志體”或“梵志詩”,後人紛紛模仿。

詩佛王維的《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注云“梵志體”,中唐詩人顧況作過多首梵志體五言詩,白居易主張詩歌通俗淺顯,“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同梵志詩意旨共通。晚唐皮日休、聶夷中、杜荀鶴、羅隱等進一步發揮了白話詩的批判作用。

到了宋代,仍有許多人模仿梵志體寫詩。江西詩派陳師道、曹祖等曾搬運梵志詩句;

黃庭堅

著有《書“梵志翻著襪”詩》一文,評價王梵志:

“(梵志翻著襪詩)一切眾生顛倒,類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

范成大

巧妙地借用王梵志“千年調”、“鐵門限”和“土饅頭”詩句,寫下

“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

的名句,此句後來被《紅樓夢》第六十三回稱引。元末明初著名學者陶宗儀的《說郛》卷七有一詩,不僅模仿梵志手法,甚至直襲梵志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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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白話詩的流行,逐漸產生了另一種形式,比白話詩更為簡單通俗,那就是——

打油詩

。據說是由詩人張打油首創,因而叫做打油詩。其實打油詩和白話詩一脈相傳,只不過比白話詩更為隨意自然,俚俗村語,鄉間趣談,皆可入詩,風格別緻,傳神生動,傳播迅速,民間基礎極為豐富,因此打油詩深受普通百姓歡迎,以至於流傳至今。

打油詩和白話詩有的區別,那就是白話詩多以傳播義理為主

,在格律上雖然和打油詩一樣不講究平仄,可是相比打油詩尚要嚴謹,而最重要的是,打油詩有個特點,那就是多以諷刺幽默為主,並且常常在第四句出現轉折,從而突出主題。關於打油詩筆者有文專門談論,這裡就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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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詩到了清代,逐漸式微,以至於失傳,就連清康熙年間編纂的《全唐詩》都沒有收錄。直到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由於敦煌莫高窟寫稿的發現,梵志詩才得以重見天日。而當時盛行“西學東漸”,不少文人提倡新文化運動,於是,王梵志的詩詞得到當時學者的重視,尤其是在學者胡適的大力推崇和摹寫下,白話詩得以盛行,以至於後人竟以為白話詩是胡適首創。

1917年胡適在《新青年》發表《朋友》: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該詩意味著現代白話詩的誕生,並且迅速風靡,許多詩人紛紛效仿,形式更加自由,並且逐漸演變成自由體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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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號稱“師夷人長技以制夷人”的泛濫下,向西方學習成了各個學科首要目標,以至於我們國家傳統文化藝術的優秀結晶,也成了不少文人眼中的糟粕,於是紛紛“唯洋人馬首是瞻”,就拿詩歌來說,不少留學國外的吸取了西方詩歌的特點,基本上拋棄了白話詩的韻律,在句式上抄襲模仿,並以新詩派自居。

當然,當時湧現了不少優秀詩歌,直抒胸臆,感情熾烈,頗得西方詩歌精髓。可是,自由體新詩的濫觴,也出現了很多類似西方詩歌的“長短句”,只是在形式上頗似西方詩歌,內容上卻空虛乏味,矯揉造作,然而,這些人往往以詩人自居,尤其是以當代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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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自由體新詩,若從傳統詩詞的觀點來審視,缺乏了韻律和節奏,已經不能稱得上“詩”,而只能叫“散文”

。寫的好的叫抒情散文、韻文,差的只能叫分段很多的大白話,形神皆散。而當代有很多這樣所謂的“詩作”,往往採用獨立特性的分段句式,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或者胡言亂語,貌似高深,裝神弄鬼,這不能不說是白話詩的悲哀。

白話詩從漢魏樂府的親切樸素、靈活生動,到唐代白話詩的闡明義理,勸誡世人,發展到富含哲理、蘊含機鋒的佛偈,滑稽幽默、詼諧風趣的打油詩,再到淺顯直白的順口溜,以及新文化運動的再度興起,直到氾濫的現代自由體,一路走來,總體呈現出由高峰墜落的趨勢,而其民間基礎,也從親民特色,逐漸演變成現在幾個自詡詩人的孤芳自賞、互相吹捧的地步,不能不讓人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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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4/7榆木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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