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鎮說》第二部85|“我從為閨女時,就沒穿過綢子衣裳”

《芝鎮說》第二部85|“我從為閨女時,就沒穿過綢子衣裳”

□逄春階

第七章 前夜

“我從為閨女時,就沒穿過綢子衣裳”

馬河秋到底還是把牛蘭竹他們的二十多條槍弄回去了。張平青瞧不上馬河秋的,就是槍少。入了眼的,哪能輕易失手。

我姑父牛蘭竹和牛蘭芝他們前腳走,馬河秋早派人遠遠盯緊,化裝成各色人:打獵的、賣菜的、拾糞的、換酒的。不遠不近地跟隨。等牛蘭芝他們進了公冶長書院,這些兵丁就急三火四把槍扒出,用早備好的篷布裹緊,回了臨浯街。

在公冶長書院開槍攆鬼子的是渠邱武工隊的,牛蘭芝見到一個大高個,四方臉,穿一個老藍布褂子,敞著懷,跑得飛快,手拤一把盒子槍,後來跟著的有四個人,手裡拿著標槍,有一個還扛著鋼叉,也一個勁兒地往前跑。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牛蘭竹、牛蘭芝他們追了半天沒追上,只好回返。

到家已是掌燈時分。聽了丟槍的事兒,牛二秀才也沒埋怨,說,只要人沒事就好,槍沒了咱再弄。為了打掩護,牛二秀才在芝東小學裡掛了塊“民眾夜校”的大牌子,讓這批年輕人先在這裡落落腳。

娘對牛蘭芝和她爹的一切不支援也不反對,看顧著自己的小家,專心養她的蠶妹兒。牛二秀才把這個小家的五間麥秸蓋頂的小屋起名為“向陽居”,日頭從冒紅到西墜,都耀在窗子上。梧桐木窗欞糊著白窗紙,紅窗花一年四季不敗。那是夜深人靜了,牛蘭芝的娘在小油燈下剪的。娘從笸籮裡抽出張紅紙,對摺了,右手握著剪刀,在紙上左彎右拐剪下來,展開,是一隻猴子,或是一隻花。孃的手巧,剪啥像啥。娘下剪刀,不用預先描樣,胸有成竹,直接開剪。牛家的窗花在芝東村最上講,有老鼠娶親,每隻老鼠各司其職,抬轎,送親,吹嗩吶,放鞭;有小猴獻桃,小猴翹著尾巴,齜牙咧嘴;還有豬八戒背媳婦、獅子滾繡球、喜鵲登枝。娘有把專門剪窗花的花剪子,巴掌大,是救過張平青命的堂嫂“過路仙女”送的。她跟“過路仙女”都是芝西村的,兩家隔著一個衚衕,長大了各嫁東西。“過路仙女”窮講究,鞋底上都納出凸出來的花紋,上面有盤長和牡丹。她一直記得“過路仙女”說的話:“俺穿著俺繡的鞋走,走出的腳印上都是俺繡的花紋,這樣,人家就知道這是我走過的路!”

天井的東牆外面,還有將近半畝的空地,那裡除了種著一些桃樹、杏樹、李子樹之外,還有三十多棵桑樹,大的有碗口那麼粗。每年清明一過,嫩綠的桑芽剛剛露尖兒,牛蘭芝的娘便開始整理繭子,遇到春寒,她擔心蠶出不齊,捂在炕頭的被子裡,隔不幾天拿出來看看,一看到潔白的蠶子發烏了,娘便歡喜得抿嘴笑。不到幾天,小蠶蟲就像螞蟻一樣爬出來。娘用雞毛撣子一隻一隻從蠶子布上往下趕,先放到一個墊子上,將抽芽的桑葉掐下來,端詳著蠶子吃桑葉,娘這會兒,比給孩子餵奶還上心。蠶妹兒眠了,娘用一個一個高粱的莛稈穿成蠶墊子,先用鹼水洗淨、曬乾,把房間打掃乾淨,炕前下、牆角那兒都撒上石灰,自己再洗頭洗腳,換上乾淨衣裳。這時,爹便帶著酒壺從房間裡將鋪蓋卷搬到大門外的小學校裡,住上個把月,直到蠶妹兒結好繭再把鋪蓋卷搬回來。

牛蘭芝的娘養蠶妹兒,爹最支援,他用一張黃條紙寫上“嫘祖先師之位”,貼在北牆跟他一般高的地方,再在牌位下面貼一張紅色小紙條,寫著“嫘祖後裔趙氏瑾春叩拜”一行小字。從那,牛蘭芝才知道了孃的名字叫趙瑾春。

她問爹:“啥是嫘祖?”

爹說:“相傳嫘祖是古代軒轅黃帝的妻子,栽桑喂蠶,紡絲織布,就是她發明的。”

牛蘭芝記得有一次,蠶剛收下來,爹端著一小盅酒,瞅著娘那清癯的臉說:“喝口酒,給你道乏。”

娘從來沒受到過爹這樣的禮遇,趕緊接過來,幹了。

當爹的對當孃的說:“看你,每養完一茬蠶,累得身上都脫了一層皮,點燈熬油的,何苦受那個罪!自古以來人們就說,‘窯匠住不上新瓦房,織布的穿著破衣裳’,別看你養蠶幾乎連命都豁出去,作繭吐絲、織出來的綾羅綢緞,不用說做件綢子衣裳,我看連塊絲綢包頭布,你也買不起。北宋詩人張俞的詩《蠶婦》說得最形象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當的娘聽完,平靜地道了一句:“我從為閨女時,就沒穿過綢子衣裳,也不指望穿。”

娘養蠶,牛蘭芝是個好幫手,幫著採桑葉,倒蠶屎。蠶過二眠,她就幫著娘搭蠶架。娘搭的蠶架,是用朝陽花稈子吊在牆兩頭,兩根平列的稈子可托住三大墊子蠶,娘至少要放兩層蠶墊,共六個大墊子,桌上還要放幾個小墊子,多的時候,並列十個大墊子,娘也不怕累,真能忙活。

牛蘭芝在家裡忙完,閒下來,怎麼也想不明白馬河秋的作為,說一套做一套,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也不留。他還讓鼕鼕認了自己幹姑姑呢。苦悶著的牛蘭芝緊鎖眉頭。

娘最知道閨女的脾氣,說:“我倒想起你小時候去買桑葉的那個事兒來。”

牛蘭芝苦笑了,說一輩子也不會忘。

母女倆互相補充著買桑葉的那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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