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韓信滅齊之戰:機斷專行】

評價歷史事件,其實和時下熱點事件差不多,主要取決於兩點:一是事件真相,二是評價者的立場。

前者是基礎,搞不清大致真相,僅瞭解事件的某些側面甚至虛假面就按捺不住、大肆發表高見,最終被打臉的可能基本沒跑,原因很簡單,就算說得對,也終究是片面的,何況多數是沒說對,不僅不對,還離題千里。

經過這些年的磨鍊尤其是被戲耍,大眾總算學聰明瞭,知道沉默靜觀、讓子彈先飛一會才是明智之舉。

但是歷史事件方面,因不瞭解真相而“高見”叢生的現象仍是層出不窮,居然也挺有趣的。

具體到酈食其說齊、韓信滅齊之戰,也得先搞清事件真相,然後再發表高見不遲。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事件大框架——

前204年9月,酈食其和韓信幾乎同時動作,酈食其前往遊說齊國,韓信整軍備戰。

酈食其的遊說工作極為高效,沒幾天就搞定了齊王田廣。但是韓信不爽,堅持要打,而且打的還不錯,先是幹掉歷下齊軍主力,然後大軍兵臨齊國都城臨淄。

田廣烹了酈食其,棄城逃跑,齊國滅亡在即。此時是前204年10月,整個事件前後持續僅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事件具體細節——

1、劉邦集團對齊國採用的是“外交+軍事”雙管齊下、軟硬兼施的策略。

酈食其向田廣口燦蓮花,大談劉邦笑到最後的必然性,不能說沒用,但也基本是扯淡,“殺手鐧”在劉邦集團於北方魏趙燕等地的實際進展,尤其韓信現在的虎視眈眈,才是田廣所面臨的直接現實威脅。

酈食其作為說客,出於外交辭令和任務追求,言談間顯然不好直接端出韓信這張軍事牌,但田廣不是傻子,他完全明白,拒絕酈食其就意味著和韓信開戰,戰端立馬就要開啟!

決定田廣立場抉擇的“力量”,酈食其的縱橫才能只是小部分,更重要的是韓信大軍的實際威脅!

2、齊王田廣是立場轉向,他是作為一個獨立諸侯勢力,從項羽陣營“跳槽”到劉邦陣營,和徹底投降絕非一碼事。

這才是這段歷史的一大關鍵!

《史記》在此挖了一個很大的坑,相關記載都是“已說下齊”、“下齊七十餘城”的說法,猛一看是不是大有當年“樂毅下齊七十餘城”的風采?

但是,酈食其只是個外交人員,他又不是樂毅或者韓信,哪裡能夠做到實質攻下齊國的所有城池?

作為外交家或者縱橫家,酈食其能夠爭取到齊王田廣這一原本屬於項羽陣營的獨立勢力的轉向,就已經是重大勝利,和戰國時代張儀、蘇秦等人實質一樣,只是外交戰場上縱橫捭闔的重大進展。

所以《資治通鑑》說:“納酈生之言,遣使與漢平”。

所謂“平”,就是齊國雖然轉向了劉邦,但名義上和漢國地位仍保持大致相等,田廣當時的追求很簡單,他不想和韓信開戰,韓信也別來打我了,我們一起去打項羽吧。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田廣此時的處境,實質是和燕王臧荼相當,名義上歸屬劉邦陣營,但獨立性依然保持。他們跟趙王張耳不一樣,對劉邦是“聽宣不聽調”。

哪怕退一萬步講,只看田廣的個人利益,他也不可能徹底投降啊,一來沒到這個份上,二來,都投了他這個“齊王”的名位還怎麼保住?

瞭解了這一點,才能明白韓信為啥要選擇不講武德的意外操作。

3、韓信“不講武德”,實質不是“爭功”那麼簡單!

韓信收到酈食其成功說齊的訊息,應該是在平原黃河以西的位置,此時他還沒有渡過黃河,這是很自然的,黃河東岸就是齊國疆域,一旦渡河就意味著開戰,他必須先等酈食其的外交進展。

得到這個訊息,韓信的第一反應是“欲止”,既然齊國轉向了、成為“盟友”了,自然就不能再打了。

但是蒯徹提出了反對意見,按照史書記載,純屬是他慫恿韓信和酈食其“爭功”,韓信聽進去了,這才決策進攻齊國。

但這個事恐怕只是歷史的表象,實質原因應在於齊王田廣仍是獨立勢力,他既然今天能從項羽跳到劉邦,那明天他又跳回去的可能性很小麼?

燕王臧荼之所以一直很“老實”,一是因為他僻處北疆、實力不足,二是有趙國尤其是韓信的“威震”,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給過劉邦集團多少實質幫助,史書相關記載是有,但極為寥寥。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那麼問題來了,是讓田廣當另一個更難控制的“獨立”臧荼,還是直接幹掉他,哪一種抉擇對劉邦集團更為有利?

或者可以這麼評估,假如田廣沒被消滅,在接下來圍攻項羽的戰爭中,他會全心全力地配合劉邦集團麼?

這就要考察田廣乃至齊國的“歷史習性”了,很搞笑又很悲催,雖然齊國是個軍事文化底蘊極為深厚的國家,但它在戰場上的表現一直很拉胯,自春秋時代以來,齊國始終都是“被虐”的存在,大概只有戰國中期齊威王、孟嘗君那五十年,齊國才真正雄起過。

但“五國伐齊”、齊國衰落後,它始終以“自保”為上策,絕不摻和外部戰事,以至於都有了“沒出息”的歷史笑柄。

六合一統,齊國是以舉國投降恥辱亡國。秦末起兵反秦,田榮作為齊國主要代表,也沒有參與到項羽的西進滅秦。

縱觀歷史,齊國的“國家習性”就是自保,尤其是現在的田廣,田榮死後,他居然選擇和項羽和解、投入項羽陣營,難道他不想幹掉項羽、報殺父之仇麼?可是沒辦法,形勢與實力所迫,他只能認慫自保。

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出發,指望田廣和齊國去打項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楚敗漢勝的大局已定,田廣才可能全心全力來打劫、報仇!

但前204年9月這個節點,劉邦和項羽掐的如火如荼,整體戰局依然極為膠著,指望田廣會賣力,恐怕是一種奢望。

關鍵是,在韓信“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迂迴包抄項羽的大戰略中,齊國是肯定要拿下的,作為軍事家和戰略家,是讓不可控的齊國配合這一大戰略,還是直接幹掉齊國、將之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哪種對劉邦集團的戰略全域性更為有利,以韓信的戰略素養和大局觀,相信他判斷起來一點都不困難。

從韓信的決策時間之快也能看出端倪,此時劉邦估計都沒收到酈食其的“喜訊”,更不要說對韓信的“指示”,韓信無疑是“機斷專行”,幹他丫的!

這就是這段歷史更值得注意的地方,韓信的“不講武德”,正反映了他本人作為頂級軍事家的靈敏戰爭嗅覺,因為酈食其的外交努力所達成的齊國暫時合作,讓韓信立馬發現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天降戰機”,若不機斷專行,就將很快錯過!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正如史書所載,“信因襲齊歷下軍”,滅齊過程中最重要的一戰是歷下之戰,齊軍主力純屬是被韓信“偷襲”消滅的。

實際情況更可能是這樣,因為雙方結盟,韓信“宣稱”和齊軍會師,趁機渡過黃河與濟水,到達歷下。歷下齊軍毫無防備,甚至還在準備會師儀式,吃著火鍋唱著歌,結果突然就被韓信劫啦!

這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騷操作,唐初李靖打突厥時幾乎完全“照搬複製”,只從軍事家捕捉戰機的層面而言,這當然是極為精準也令人擊節讚歎的。

關鍵就在於,齊軍主力都集結於歷下,這個情況最多再維持幾天,如果不趁機消滅,反而讓其撤軍、解散(即“罷歷下守戰備”),再想實現一戰滅之的高效戰果,可就難了。機不可失,更根本來不及請示劉邦,這才是韓信不得不機斷專行的真正原因。

至於韓信及其麾下的曹參、灌嬰等人,是不是有和酈食其“爭功”呢?當然有這個心理,甚至是主要動機之一,這也必須承認,至少後來有很多人因為歷下之戰獲得封侯,更是坐實了這一點。

但是,我們要看到更高、更真實的層面,滅齊比不滅齊要好,而要滅齊,歷下齊軍主力就必須先予殲滅。這才是韓信、曹參等人當時所面臨的頭號抉擇。

《史記》只注意到他們的“爭功”心理,卻見識不到他們的“建功”心理。

這也是韓信滅齊之戰真正的軍事精髓,他也是在此戰中表現出了他和其它頂級戰神的共同特質,即“機斷專行”,哪怕劉邦責怪、也會害死酈食其,他都顧不上了。

那麼,作為被韓信這一意外操作直接坑死的酈食其,他究竟是怎麼看待韓信的呢?

4、酈食其並沒有責怪韓信,他是為劉邦大業主動選擇的犧牲!

後世最忽視的關鍵,是酈食其死亡的具體時間點,此時齊國的歷下主力軍隊已經被消滅,韓信大軍正在奔襲臨淄的路上,接下來便是包圍臨淄,滅亡齊國在即!

也許最初得知韓信偷襲歷下的時候,酈食其肯定是痛恨韓信的,這的確是將他直接陷於對齊國“背信棄義”的死地。

但是,當齊國滅亡大局已定時,

以酈食其的卓越見識,他不難意識到:對於劉邦集團來說,韓信的戰場功勞的確比他的外交功勞要更大、更有利。

他只是說服齊國轉向,而韓信則是徹底滅了齊國。一個是獨立勢力加盟,一個是直接納入劉邦的勢力版圖,收益差距毋庸置疑。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我們來看看酈食其人生最後的活動,就能真正明白這一點了。

這一階段,不到最後時刻,田廣顯然不會殺掉酈食其,畢竟他總算是“人質”,還能打個外交牌。

這就是,田廣要求酈食其前往阻止韓信大軍的推進,但是,酈食其的答覆是什麼呢?

“舉大事不細謹,盛德不辭讓。而公不為若更言!”

有些難以理解,結合當時的情況,酈食其的實際意思應該是——

“劉邦是個幹大事的人,他不會顧及我這個小人物的。”言下之意,想以我酈食其的性命換取韓信的撤軍、保住齊國,那是絕不可能的,劉邦就算捨不得我,也必須拋棄我。

“雖然不是出於我的本意,但我畢竟給劉邦立了大功,幹掉了你齊國,這裡有我真正的貢獻,對此,我是很開心的,哪怕是死也樂於接受!”面對既成事實,酈食其完全看明白了,雖然他之前不是故意欺騙田廣,但因為韓信的成功突襲,他實際就是欺騙了田廣,更是幫助韓信覓得戰機,從而為劉邦集團拿下齊國做出了關鍵貢獻。

正是因此,“你老子我是不會去幫你去勸說韓信退兵的!別再逼逼了!”

綜合下來,酈食其不僅沒有責怪韓信,他也認為韓信做得對,甚至他認為劉邦放棄他才是理智選擇。

至此,我們顯然看到了一個全心為公、慷慨赴死的“國士”!

雖然陰錯陽差,導致酈食其被動陷於死地,但最終,他是自己主動選擇為劉邦大業做出犧牲,而且無怨無悔!

5、劉邦啥都來不及幹,但他也沒有責怪任何人。

限於時間緊迫以及當時的通訊條件,當韓信機斷專行、進攻歷下的時候,恐怕劉邦還沒收到酈食其的“外交喜訊”,更不要說阻止韓信;而一旦韓信動手並進展神速,就算劉邦想救酈食其,也都來不及了。

認為劉邦會故意“坑死”酈食其,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在公,酈食其是他的頭號外交人才,也是重要謀士之一;在私,他和酈食其算是“臭味相投”、交情匪淺,只要有一絲可能,劉邦肯定還是會救的。

真實歷史上,很可能劉邦都採取了某些措施,但因為時間、路途等原因,終究沒能來得及實施。

何況,正如酈食其死前所說,就算劉邦來得及救酈食其的命,他最終又真能選擇救麼?

畢竟,一邊是酈食其一個人,另一邊是韓信的數萬大軍,何況還有滅亡齊國的巨大收益,劉邦真能拿酈食其的性命來置換這一切?

劉邦不會,酈食其也理解,他們都是從大局出發做出的選擇,真相原本就是這麼簡單。

但是,劉邦完全清楚酈食其在滅亡齊國中的重要貢獻和犧牲精神,這也是他多年後封賞群臣時,仍然會想起、懷念酈食其的原因。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以上。覆盤整個事件,雖然陰錯陽差、意外頻出,但結果無疑是酈食其和韓信相互“聯手”,將齊國納入劉邦集團的勢力版圖,劉邦是失去了酈食其,但卻得到了整個齊國。尤其是這個過程極為短暫高效,事實上也縮短了整個楚漢戰爭的歷史程序。

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勝利,既然是勝利、好事,又怎麼會存在什麼“鍋”與追責呢?

以劉邦的政治智慧,他更不會責怪任何人。

比如責怪韓信等人爭功,就算事實如此,韓信等人還不是為了劉邦為了大局?就算韓信、蒯徹可能別有心思,但曹參、灌嬰呢?他倆總不會對劉邦有啥異心吧?

搞清楚了事件真相,該怎麼評價,我想也就很簡單了。尤其是那些在其中搞“陰謀論”的,比如韓信故意坑死酈食其,陳平、張良聯手坑死酈食其,甚至還有酈商後來報復韓信的說法,其實都不值得一駁。

我一直有個觀點,看待歷史人物,不妨多看看其正面、陽謀面,而不是總習慣於糾結陰謀面。

這個事件,我們真正應該看到的是,酈食其是忠誠可敬的,韓信是明智果決的,劉邦也是冷靜務實的,大家都是出於公心,這才造就了快速攻下齊國的勝利。

但是,正如我開頭所說,如何評價更多取決於一個人的立場,即使搞清楚真相,也不耽誤因為立場的區別而導致評價不同。

比如劉邦,也許從理智上他知道大家都沒錯,尤其是韓信,雖然機斷專行但終究建立了大功。

但是,從情感上,劉邦可能會對韓信產生一絲不爽,畢竟韓信沒有請示就擅自行動,以致於失去酈食其這一團隊核心人才,再加上他的軍事能力不如韓信,可能認識不到,韓信若不機斷專行就將錯失消滅歷下齊軍主力的絕佳戰機,從而導致對韓信產生更多誤會。

也許當劉邦得知韓信進攻歷下時,他所想的是:“你小子最好是能打下齊國,否則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對日後兩人的關係演變,無疑是一個重要拐點。

酈食其都說服了齊國,韓信還堅持打,究竟是誰的錯?

又如韓信。顯然他和酈食其的私人關係不咋地,不然他也不會毫不猶豫,但是,我也強調一點,以韓信這種戰神的作風與大局觀,恐怕就算關係再好,他也會最終選擇拋棄酈食其,劉邦其實也一樣(他和酈食其的關係是真好無疑),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成為戰神和頂級政治家。

比如,韓信完全可以派人提前通知酈食其逃跑,可一旦如此,就將提前暴露漢軍進攻歷下或者臨淄的訊息,從而給整個戰局帶來更多變數與困難。

對於酈食其的死,韓信其實是問心無愧甚至毫無波瀾的,死一人而成大功,對於“慈不掌兵”的戰神們來說,從來不是選擇題。看看李靖怎麼說的:“如唐儉等輩,何足可惜”。

當然,李靖有故意利用唐儉的初心,但韓信對酈食其卻顯然沒有,劉邦更不會有。

酈食其當然也不會對韓信沒有一絲怨恨,但他既然能理解劉邦,自然也就能理解韓信。

最關鍵的人,其實是酈商(也包括其家人)。即使他了解事情全貌,知道韓信是為大局,也不耽誤他對韓信產生仇恨心理,就算採取某些動作來報復韓信(可惜沒有明確史料),也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酈食其是他的親哥哥,親情所在嘛。

而世事的複雜就在於此,只要立場不同,評價就難以趨同,實際做法更是有別。

事實上也不該趨同,更不該強制趨同,否則總會有人的利益或者情感會受損,這才叫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