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雅集(哈雷組詩:一個就要走出地球的人)

太湖雅集(哈雷組詩:一個就要走出地球的人)

哈雷組詩:一個就要走出地球的人

白霧與紅塵

霧從我手指間流過的那一刻

我抓住了虛無

虛無是如此真實,環繞著我多日

不願散去

也許明天依然霧影重重

我依然朝草地那邊的青棡林走去

一縷受潮的陽光鏽跡斑斑

它伸出的手指間,走漏了一隻金斑蝶

——

我的前生陷入浩大的迷霧

後半生,我還養著一團霧,將它養成自己的紅塵

路的盡頭是回家

我曾經想象中的自己

是鮮紅的一角

是高山和大海

無限的星辰,照耀的國土

無限的遠方,都與我有關

現在我就站立在太平洋上

滿手抓著星辰

一個就要走出地球的人

卻踏上

返回人間的歧途

雨下得如此古典

一到暮晚,雨來得更加虛無

是上天給大地投下

無數省略號……我的生活

也是由無數個省略號編織而成

走著走著

只剩一根繩索,系在

舊時代的腦後

朦朧空曠的草坡

稀疏散落著紫水雞,灰背鷗和白鷺

它們更古老

像詩經裡的句子

標點

——

迎面走來青衣高髻的女子

籠絡了民國的煙雨

隱秘的季節

落葉像逃兵

從樹幹上紛紛撤走

經營多年的老藤

也枯死在

秋天補給線上

隔著北峰,還有旗山,鼓山,五虎山

從野人谷裡抱回一束野花

這時間不宜去看你

光在你食指

的最前方,樹葉嘎巴嘎巴響

一下子洩露了

我的行蹤

棋局

秋風牽走了白馬

白馬馱著暮色走過亂石的溪流

灰毛松鼠留在樹間

我來告別,道聲“晚安”

選擇最美的時辰,將思想放出去流浪

活著,是我一生在下的大棋

狹路相逢的

有秋風

白馬

和跳躍的松鼠

我這枚馬前卒子

涉過亂石灘,就有觀棋不語者前來,劫走了我的靈魂

索居者說

與海為鄰,將海當作一本

大書,或者是一座書庫

在藍色的封面上,天空低垂

神可以翻閱人間的聖經

從海的神情中,捕捉詩寫者內心的光環

——

自然的壞脾氣

和好心情,都和一個人有關

我常常以海的親人的名義

投送一枚落日的戒指,水天和合

讓真理習慣黑暗,又將自己的無知

跟隨魚群,沉進深海

於珊瑚的暗隙

隱忍我一生失敗的淚水

反季節詩人

八月的第一天

我站在陽光的土塬上被冷風吹著

這是反節季帶給的好處

避開了酷熱叢林

逃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檢測

風吹著我也吹著羊群

風吹過生生不息的青草和海水

我在風中止步,站立,喘氣

用熟悉的母語去翻譯天空

在這裡“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群鳥並不忌憚我的發問

它們有懸浮術

能解黑白顛倒之謎

我且推杯換盞,從星球的喉管裡逼出一首苦寒的詩句

鏡子之外

我已很久不照鏡子了

在鏡子面前

我太像是一件反面教材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鏡子裡沒有天敵

沒有了隱形的我

不知道,鏡子會不會感到孤獨

相反,我失去鏡子的關照

再也不覺得空虛——這種感覺持續不了多久

湖面,青天,貓眼,人臉

還有一些比鏡子更尖銳的資料和光

照了過來

讓我的孤獨無處躲藏

與茶共渡

一缽粥

一片瓦

手扙芒鞋

一身風雨,滿眼青翠

頑石也學著

跟小尼一起打坐

山中無歲月,人間有寒疾

將老白茶

熬煮成星雲與孤煙

掃去浮沬與煩惱

多清淨啊

幾枚葉浮沉間

就送走了晨鐘和暮鼓

月光浴

我一定不能失去幻覺

月亮正在月亮的背面朝我

翻白眼,我一定要到湖心島

插上一隻白鷺

學會你的陰柔術,遁入月色

我一定要提壺酒,鼓足氣,像熱氣球那樣

走出你的帳篷。我一定要

還要,繼續要從你的身體裡

牽出一條愛河

這就是一生的命數

今夜,我裸在你的光裡

舀幹你的水,我的靈魂早已被你凍傷

看見

螞蟻站在我的位置

昂著頭

看海

我站在它們刨出的沙土堆旁

彎下腰

看到輕螫的幼年

我和螞蟻最初交換的

是一生的童話

晦暗之前

用上帝的視野看,這面大海

就是一滴水

或者是附在一頭瓷龍身上的釉淚

和太陽對焦,不用一萬年

就會枯乾

這滴水(或淚)並非無法測度

顯微鏡下,他是無數菌群構成的圖案

在宇宙的掌紋中

孤獨地漂移

我一個被寫作拋棄的人

朝深如大海的詞語

吐上一口煙。就如醉飲落日的黃昏

滿臉通紅

抱著懸崖回家

太湖雅集(哈雷組詩:一個就要走出地球的人)

作者簡介:

哈雷:當代詩人,出版詩文集十多部,現居福州、奧克蘭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