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失聯20年的“殺人犯”爸爸回來了

故事:失聯20年的“殺人犯”爸爸回來了

我叫於菲1989年出生於黑龍江省穆稜市一個偏僻落後的小山村。

從我有記憶起爸爸就是個酒徒他喝醉了酒就動手打媽媽。後來媽媽在我5歲左右的時候跟著來村裡打棉被的人走了。

媽媽走後爸爸把對生活的無奈和對媽媽的憤怒全都發洩到我的身上。他整天喝得醉醺醺喝醉了就亂髮脾氣對我拳打腳踢。

我家隔壁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張叔和王嬸他們靠著幾十畝果園成為村子裡最有錢的人住著全村最好的房子。他們有個跟我同齡的女兒叫七七也是我兒時最好的朋友。

鄰居家總是時不時傳來笑聲、嬉戲聲和歌聲。我羨慕那聲音也許之前我家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刻但是如今一切都被酗酒的爸爸毀了家裡除了冷清就是無盡的打罵聲。

日子一天天過去媽媽的樣子越來越模糊七七則是我唯一的朋友和溫暖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我們喜歡在屋後的樹林裡捉各種各樣的蟲子收集樹上飄落的葉子把葉面去掉只留下葉子的主幹用這些葉子的主幹拔河。我們喜歡到小河邊戲水抓泥鰍河水清澈剛沒過腳踝有時候我們可以在河邊度過整個下午。

那是我童年少有的快樂時光。

然而這一切在1996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那天我和七七照常在河邊玩耍後手牽著手一起回家。我們約好了晚飯後再一起出去捉知了。可我剛邁進家門就聽見隔壁傳來七七那淒厲的哭聲我來不及反應瘋了似地跑去她家。

一進屋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

七七的媽媽倒在血泊裡七七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還有一旁的張叔也哭得幾乎暈了過去。我看見死去的王嬸手裡緊緊握著一個撕碎的旱菸捲紙。

那菸捲紙分外眼熟。我定睛一看在外面的包紙上有一隻小小的藍色小鳥這不是我畫的嗎

因為家裡的水彩筆沒有水了我用兩種藍色混著畫的眼睛還畫成了紅色。七七當時還說過好看。我的心猛然一沉難道王嬸的死跟我爸有關

想到這裡我急忙跑回了家。可是爸爸並不在家。他去哪兒了早上他還在家裡喝的大醉。

我不知道王嬸是不是被我爸爸殺的也許是的因為那張紙是我們家的爸爸有可能用它來捲了旱菸。而我自始至終也沒敢說出那張紙是我的。爸爸雖然酗酒又暴力卻也是我的全世界。

奇怪的是七七也沒有說紙的事。

很快警察封鎖了現場搜尋證據。據說王嬸是被人用刀殺害家裡的錢財也被洗劫一空。

經過調查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人只有我的爸爸不知所蹤。村裡人都知道我爸爸嗜酒如命平時不務正業人品很差又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人間蒸發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他就是殺人兇手。

於是警方還沒定案村裡就已經傳出流言說我爸爸是潛逃的殺人犯。

那天晚些時候七七的爸爸突然闖進我家把我家砸得稀巴爛。

爸爸的酒罈子被砸爆了罈子渣崩到我的臉上。媽媽的照片也被埋在滿地的碎渣裡。

我膽戰心驚地爬過去拿起媽媽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蜷縮在角落裡委屈的抽泣卻連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哭出聲。

臉上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是涼的我卻不敢擦眼前不斷浮現出滿身是血的王嬸……從那以後我怕見血得了暈血症。

我和七七也不再是朋友了我覺得對不起她也不敢直視她充滿憤怒的眼睛。那天七七用石頭砸壞了我們家唯一一塊沒碎的玻璃那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之後我不敢出門不敢上學。因為我成了殺人犯的女兒一出門就會受到鄉鄰的指責、謾罵與侮辱。

好在事發第4天姨媽趙芳來了。姨媽的家遠在山東臨沂她得知我家裡出了事專程趕來接我。

姨媽家還有一對兄妹哥哥叫阿旺比我大7歲。姐姐叫阿彩也是1989年出生比我大6個月。姨媽對我很好送我到當地的小學上學跟表姐阿彩就讀於同一個班。

入校那天姨媽摸著我的頭對我說:“菲菲是很棒的孩子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有大出息。”就像我無數次在夢中見到媽媽的場景一樣我強忍著眼淚說:“我會的”。

在媽媽出走、爸爸殺人在逃的歲月裡姨媽給了我僅存的溫暖。

姨夫早年間就去世了姨媽拉扯我們三個著實不易。她開了一家小餐館勉強維持生計。家裡只有兩個房間表哥自己住一間我和表姐擠一間姨媽只能睡在客廳裡。

每天我寫完作業就主動幫忙做家務。姨媽總是推說不用讓我看書。每當這種時候阿彩總拿白眼球瞪我她似乎不太喜歡我我也懶得理她覺得沒必要跟她計較。

她卻變本加厲處處針對我。

阿彩得知我有暈血症卻故意把紅墨水撒到我的床單上我還沒靠近床就暈倒了。姨媽問我為什麼暈倒我卻只能息事寧人說:“最近沒睡好天氣太熱可能中暑了。”我不怕阿彩但我怕姨媽難過。

我來到一個新環境慶幸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可有一天卻聽見有人在背後議論我說我是殺人犯的女兒。我很生氣地揪住了那個女生的領子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我不清楚自己是委屈還是被戳中痛點後惱羞成怒。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一定是表姐阿彩說的。她不歡迎我始終認為我就是殺人犯的女兒。我曾親耳聽到過她跟表哥抱怨不知道姨媽怎麼想的明明家境不富裕卻還要多養活一個我她恨不得我早點滾蛋。

很快在學校裡我又成為了“名人”。

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告訴我“於菲你爸爸不是殺人犯你也不是殺人犯的女兒。”可是並沒有。這也導致從小學到高中我一個朋友都沒有。

這些年姨媽不間斷地打聽我爸爸的訊息可是除了瞭解到警方曾發出過搜捕協查通告爸爸就像消失了一樣一點訊息都沒有。

因為孤單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我有大把的時間努力去學習想擺脫自己的命運。而我的確做到了我的成績總讓那些想看我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在姨媽家的日子表哥阿旺對我不冷不熱我們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後來他去當兵了我們更沒有交集了。我有時候覺得在某種意義上他對我還不錯至少沒有像表姐那樣處處針對我。

2007年姨媽突發腦溢血離開了我們。

姨媽陪伴了我這麼久是我最感激的人。可是她走了走得很突然沒有任何徵兆。

沒有了姨媽的庇護表姐對我更加肆無忌憚。她把我的東西都扔了出去想要逼我離開。我卻只能忍著不爭氣地把東西撿回來。我不能走因為我無處可去。我告訴自己必須要堅強只要能考上大學離開這裡就好了。

高三那年我過得比所有人都累。除了上學迎接高考我還要打兩份工養活自己。一份是餐廳服務員一份是給一個一年級的男孩輔導作業。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家裡從來沒有我的飯。

那段時間我晚上都是餓著肚子學習到11點半第二天照常上學。

我累了的時候很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恨我的爸爸他在哪是不是已經伏法把牢底坐穿

終於熬到高三的尾聲2008年夏我參加了高考發揮正常考出了583分能上一個很不錯的學校了。

我想報考法律系將來做一名律師。

填報志願那天我再三確認之後小心翼翼地把資料交到老師手裡然後開始了漫長而焦急的等待。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異常興奮手抖得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慢慢開啟錄取通知書正是我理想的大學。可當我看到專業頓時傻了眼怎麼會是臨床醫學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分數不夠被調劑了

我跑到學校找老師確認才發現我提交的居然真的是臨床醫學這不可能難道我失憶了因為我有暈血症不可能做醫生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困境。

不去我無路可退去那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學業。經過深思熟慮最後我決定去我必須離開這裡。

就在我走的那天表姐陰陽怪氣地說恭喜我成為白衣天使。我從來沒跟她說過任何關於專業和學校的事她怎麼會知道我滿腹疑惑提出了質疑。

不料她卻說:“不用懷疑是我幫你改了志願。”隨著她忍不住得瑟的話語我才知道了真相。

那時我們學校較為偏遠落後還沒有普及電腦和網路。我們填報志願時學校給每個人發了一本全國高校及專業的編碼查詢手冊。每所學校和專業都有相對應的編碼個人填報後再由學校組織人員統一錄入。

老師當時找了學生一起整理資料我一直是被同學們孤立的物件這種事從來不會找上我。而表姐則積極參與趁機偷偷改了我的志願。

我氣得血直湧上頭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她伸手揪住我的頭髮我倆扭打到了一起我掐著她的脖子差點把她掐死。

她喘著粗氣大叫“掐死我啊掐死我你就可以去牢裡陪你爸爸吃牢飯了殺人犯”眼角滾燙的淚像決堤的洪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大喊:“我不想做殺人犯為你去坐牢我不願意”隨即我鬆開了雙手。

我拖著行李踉蹌著離開了。我重重地關上了那道門彷彿厲聲跟過去說:“媽的再見”

2008年9月的濟南秋老虎還在發著威。

我去學校報到的那天腿上像綁了50斤的沙袋步伐異常沉重這與校園裡歡快迎新的氣氛格格不入。對能否上好臨床醫學課我實在充滿了擔憂。

但是就算是蝸牛走得再慢也總能到達終點。

我來到了醫學院臨床醫學的簽到處。負責迎新的是我們的輔導員和大二的師哥師姐。

輔導員看著我垂頭喪氣的樣子問我:“同學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我說:“謝謝老師我可以的。”

他衝我笑了笑。我在簽到表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抬起頭看了一眼高聳的教學樓我明白我的人生進入了新的征程。

入學第一天我認識了我人生中除了七七之外的第二個好朋友夏溪。她熱情眼眸清澈正如同一條涓涓的小溪。在她身上永遠看不到憂愁顯然她完全活成了我羨慕的樣子。

軍訓之後我們正式開課了。

理論課我還可以應付可是接下來的解剖課簡直要命。結果那天課上我不出意外地呼吸急促急促到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臟砰砰砰的跳動聲然後我——暈倒了。

很快我成為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系主任找我談話得知我有暈血症之後他鼓勵我說暈血症也是有可能克服的希望我努力一下。

東野圭吾在《時生》中說誰都想生在好人家可無法選擇父母給你什麼樣的牌你就只能儘量打好它。

我用這句話激勵自己給我什麼樣的牌就儘量打好它。

我必須加油

夏溪和班裡的其他同學也都積極熱情地給我出謀劃策。他們一致認為系統脫敏法應該有效。

於是我不得不開始面對各種各樣紅色的東西。

先從紅色的物體開始比如紅色玫瑰、紅色衣服……我還記得那天全寢室為了我全部穿了紅色的衣服走在校園裡格外顯眼。看著她們認真的笑臉我努力克服著對紅色固態物品的恐懼。

接下來是紅色的液體比如西瓜汁紅墨水。

再然後我被她們裹挾著去了市中心醫院的急診科門口。那裡每天都有血淋淋的人被推進醫院。

一開始我真的是做不到我不停地暈倒一次次被推進急診室。

還好有夏溪她們的陪伴經過三個月的折磨我真的克服了暈血症可以上解剖課了。

而後的大學時光除了上課我基本上都在打工。做家教服務員推銷員。我努力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讀完大學我又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象牙塔裡的時光有奮鬥的充實也有青春的快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我從不跟同學們談過去也從不願回憶起過去。

但世事往往不遂人願過去卻主動跳到我的面前。

2015年研究生畢業後我在濟南的一家三甲醫院實習。

一個秋日的午後我在醫院見到了七七她是特意來找我的。

我遠遠地看著她不敢走近。因為多年來我對她滿是愧疚。如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衝我走過來說要找我談談。

我和七七在案發之後就斷了聯絡她說已經找了我很久先是多方打聽找到了姨媽家知道了我的學校和專業然後幾番輾轉打聽到我在市立醫院實習才終於找到了我。

我們在醫院的院子裡找了個長椅坐下來。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七七竟搶先說道:“於菲對不起你爸爸不是殺人兇手我爸才是。”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嚇傻了。

七七拉起我的手說:“是真的。前段時間我爸喝醉了在街上大哭著說出了當年他失手殺死媽媽的真相。”

“當年我爸爸因為售賣蘋果認識了一個年輕女人他們手拉手在鎮上逛街被媽媽發現了。案發那天他們大吵了一架爸爸失手殺死了媽媽。爸爸走投無路想讓你爸爸替他頂罪。

“他騙你爸爸去澳門賺大錢說認識那邊的老闆。你爸當天喝的大醉真的上了車。我爸為了掩蓋罪行還拉著我去把你家給砸了。”七七說著低下了頭。

七七抹了抹眼淚接著說“我家的錢是被我爸拿走的也是為了掩蓋罪行嫁禍給你爸爸。”

“可是為什麼你媽媽死的時候手裡握著我畫的那張紙”我不敢相信地問。

“你說的是那張藍色小鳥是我拿回家的我很喜歡。”七七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七七對當年她媽媽手裡的那張碎紙毫無反應而我卻因為那張紙幾乎對爸爸的罪行深信不疑。

19年後案情真相浮出水面爸爸不是殺人犯我也不是殺人犯的孩子。這是多年來我夢中最期待的事情我應該高興才是啊可是此刻的我卻難過得無以復加。

“那現在有我爸爸的訊息嗎”我內心幾乎要崩潰了嘴上卻淡淡地說。

七七說:“聽老家的親戚說他一直沒有回家你們家的老房子上長滿了雜草而且看起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倒塌。”

她對我說“對不起我當年誤會了你還和爸爸一起毀了你的家。”我雙眼噙著淚想要去原諒卻無法回一句“沒關係”。

這麼多年我揹負著殺人犯孩子的詛咒孤獨無依地寄人籬下到頭來發現這一切都來得那麼無辜荒唐

可是那我爸爸呢現在他在哪在哪在哪啊

儘管他不是一個好爸爸可我仍然沒有辦法不去想他。19年不知所蹤他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開始尋找爸爸的下落因為時間太久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苦苦追尋了三年卻一無所獲。

2018年的一天七七給我打來電話說有人看到我爸爸帶著一個50多歲的女人和一個15歲男孩回了老家。

我接完七七的電話火速買票趕回老家。

我家的老屋年久未住人早已破敗不堪。在推門進去的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充滿打罵聲的日子。

22年過去了爸爸已然兩鬢斑白他身上還有喝過酒的痕跡。表明身份後家裡的那個女人給了我一把椅子我坐了下來。

爸爸眯起眼睛盯著我看了又看臉上的表情有一絲鬆動。

他喃喃著招呼了我一聲主動和我說起了這麼多年以來的經歷——

22年前爸爸在鎮上喝得大醉恍惚間記得張叔跟他說要介紹他去外地賺大錢他頭腦一熱就上了車。沒想到這車開往千里之外他一覺醒來已經走了很遠很遠而這一走就是22年。

我問他“這22年有沒有想過我在哪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只說“因為生活窘迫沒有能力養活你就沒有回來找你。”

正如爸爸所說他們在外面一直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直到爸爸檢查出來得了肝癌時日不多才想到回老家落葉歸根倒數日子。

我們的談話很短因為我已經知道答案。

整件事情是這樣的1996年的那個夏天鄰居張叔因為外遇跟媳婦王嬸打架失手殺死了她走投無路想要把罪名嫁禍給我爸爸。無辜又狠心的爸爸拋棄我遠走他鄉22年了無音信。

最終七七的爸爸因過失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

這麼多年來因為一場兇案無辜的我揹負罪名嚐盡人情冷暖而爸爸卻對此一無所知。也許在這22年間他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只活在一個被酒精麻醉的世界裡。

2018年11月23日爸爸去世了。他在我的人生中是一個缺席的爸爸不稱職的爸爸。我無法原諒他卻也無法不原諒他。而原不原諒他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我已經慢慢地從22年的陰暗裡走了出來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醫生也組建了幸福的家庭。

感受過原生家庭帶給我的痛苦與折磨我更加珍惜成為父母的機會更加努力地想要給孩子一個充滿歡笑聲有溫度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