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亞·名人堂|薛舒:一些被用來懷念的往事

哈亞·名人堂|薛舒:一些被用來懷念的往事

世界盃打得如火如荼,每晚睡前靠在床上,最要緊的就是開啟電視機,調到CCTV-5,彷彿不守著螢幕觀看這場全世界人民關注的盛事,就會被人類社會淘汰一般,緊迫、急切,兩眼放光,心懷夢想……可是大多在半場過後,球場上的哨聲和球迷的歡呼聲漸漸變成我耳畔的催眠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哪怕場上有C羅,有姆巴佩,哪怕拼搶撲救甚至點球,也不能擊潰我腦中的瞌睡蟲。常常在後半夜醒來,半夢中感覺自己還沉浸在適才那場比賽中,喧囂聲依舊,解說員飛快的語言如旋風般盤旋在我的臥室。努力睜開眼睛,儼然已是第二場比賽的終結時刻,對陣的隊伍早已從紅對綠變成了白對黃,誰和誰?沒那麼重要了吧?還是繼續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熱愛足球,看世界盃,當一個球迷,哪怕是偽球迷,哪怕與中國隊毫無干係,似乎成為一種自我需求。從世界盃開賽起,足球代表了對“時尚”的領略,代表了“青春”感從未消失,代表著對“社會熱點”的敏銳知覺,倘若不關心足球,你便是落伍的、冷漠的、孤獨的、將隨時被遺忘的……邊緣人。當然,這也未嘗不是好事,足球能凝聚人心,我認同,不過我更認同的是,任何球,或者任何體育運動,都能凝聚人心。可是,我怎麼就看不完整場比賽了呢?遙想當年,在我還是豆蔻少女時,我也算是一名“女足”運動員啊!

20世紀80年代中期,小學四年級的我加入了我們學校的第一支女子足球隊,從此一腳踢到初中三年級。還記得參加全區中小學女足聯賽,在少體校的球場上飛奔,野小子一般喊叫,下雨天也不例外,渾身滾滿泥漿,腳弓腳背腦袋一律練得邦邦硬,角球任意球越位合理衝撞哪樣都搞得煞煞清。對了,我是我們球隊踢左邊鋒的唯一人選,雖然我的左腳並不比右腳更有力精準,可是我最勇敢啊!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但是,“世界上怕就怕勇敢二字”,這是我們26歲的年輕教練說的話,他說,誰敢踢左邊鋒?於是我站了出來。最難忘的是少體校的午餐,國家培養體育人才的地方,伙食遠超別處。濃油赤醬的紅燒大排,油炸桂花肉又香又酥,虎皮雞蛋一份就有兩個,還有裝在大鐵皮桶裡隨便喝的榨菜湯,裡面能找出很多切得粗壯之極的肉絲……最開心的莫過於贏球后,教練會帶全體隊員去“新川點心店”吃一碗小餛飩。一群穿紅色或藍色球衣的女孩衝進店堂,帶著滿臉汗痕嬉笑著、推搡著、莫名地幸福著,為著一碗漂著蔥花蛋皮絲浮著一層豬油的大湯小餛飩……

那時候,上海女子足球隊剛剛成立,浦東女足成為改革開放後中國女足的發源地之一。我和孫雯是同代人,同樣來自上海的孫雯後來成了國際球星,我的足球生涯卻止步於初中三年級。因為要升高中了,父母提出,每門功課必須考90分以上,才准許我去踢球。我唯一做不到的一門課是《語文》,因為作文寫得不夠好,扣分太多,於是被迫退出了足球隊。

那段時間,每天放學走過操場,看到女足在訓練,我都要繞道走,眼睛卻止不住地看向那片塵土飛揚的球場,耳朵搜尋著陣陣吆喝聲和腳背撞擊足球的“嘭嘭”聲響。我還看見好多個初一新生加入了訓練的行列,在教練的調教下,她們的技術正日漸精進,便忽然有了一些昨日黃花的落寞,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歌,一張嘴就哼哼起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這樣風雨兼程……少不更事的,居然有了滄桑感。那時候,我最痛恨的就是作文,是作文害我成不了球星。當然我也從不曾想到,未來,我會以“寫作文”為職業。

那一日,照例靠在床上看世界盃,巴西對陣塞爾維亞,居然沒在中途睡著,直到比賽尾聲階段,內馬爾受傷被替換下場,雖然巴西隊贏了,可是看內馬爾在替補席上以球衣掩面的失落樣子,我的心裡忽然抽出一絲隱隱的疼痛。世界上最好的左邊鋒,他很勇敢,可是他的憂傷,何止來自於身體?

好吧,有些往事,就是要用來維繫今日的懷念的,比如一場足球,一位左邊鋒,一個表情,一種遺憾。哪怕睡著了,它還在我耳邊響徹,在夢裡,也是一種懷念吧?(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