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古今中外,德才兼備的人有之,有德無才或有才無德者也大有人在。那麼,能寫出“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這樣詩句的馮延巳,文采斐然毫無疑問,卻歷來為世人詬病,讓人很是費解。

馮延巳的父親叫馮令頵,馮令頵老先生深受南唐開國君主李昪器重,官做到了吏部尚書。因為父親的緣故,也因為自己的才學過人,馮延巳早早就進入了李昪的視野,深得李昪賞識,被安排給太子李璟做伴讀。

在伴讀期間,馮延巳用自己的才華征服了李璟,很快就成為了這位儲君的忘年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太子黨”,這就為他的前程鋪平了道路。

李璟繼位後,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朋友。於是乎,馮延巳的仕途之路就像開了掛一樣,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登上了宰相之位。

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要說馮延巳這個人,才學肯定是有的,抱負也不算小。但像他這樣的官二代,自小又是在揚州這種溫柔富貴鄉里長大,哪裡知道人間的疾苦?又哪裡懂得官場的手段呢?

如果馮延巳很有自知之明,能夠充分認識到自己的官場能力很平庸,完全可以做一個守成宰相,在李璟的護佑下,安穩舒服地過完這一生。可是,他偏偏又是個權力慾很強的人。

早在太子府給李璟做伴讀的時候,馮延巳就表現出極強的權力慾,凡是地位高過他的人,他都嫉妒,想方設法去打壓。當上宰相之後,他更是愈演愈烈,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不僅大肆排斥異己,還依仗李璟的寵信,肆意欺辱朝臣。

據記載,有個叫孫晟的大臣,因為不堪受辱,曾當面頂撞馮延巳說:“君常輕我,我知之矣。鴻筆藻麗,十生不及君;詼諧歌酒,百生不及君;諂媚險詐,累劫不及君。”

孫晟這段話的意思是說,馮大人,我知道你平時很看不起我,我自己也承認,論執筆寫詞,我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論飲酒作樂,我不及你的百分之一,但要論諂媚狡詐,恐怕我這輩子都比不上你了呀!這話至少說明兩點:第一,馮延巳文采斐然,這是公認的;第二,馮大人諂媚狡詐,也是公認的。

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要說馮延巳諂媚狡詐,一點都不過分,我們來看看他獻給李璟的一闕《長命女》,便能說明這兩點了。“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在這闕詞裡,馮延巳把君臣之恩比喻為夫妻之情,以此來感謝李璟對他的知遇之恩,不得不說,這馬屁拍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難怪李璟對他如此寵信。

還有一次,李璟召馮延巳入朝,和他談論國事,席間,馮延巳對李璟說了這麼一番話:“昔日安陸一戰,僅喪兵數千,先皇已不思茶飯多日,此田舍翁,安能成天下大事!當今皇上出動軍隊數萬在外,照樣宴樂打球,此真英雄主!”

意思是,當初先主帶兵打仗,才死了幾千人,他就連連嘆息,甚至都吃不下飯了,這完全就是老百姓的做派啊,怎麼能成大事呢?反觀眼下,數萬軍隊正在外面打仗,但陛下毫不放在心上,照樣大開宴席,歌舞擊鞠,照我說,陛下才是真正的雄主啊!有這樣的寵臣攛掇,國力衰微也是遲早的事了。

他與李璟這段對話,歷來為世人所詬病,認為他一意媚上欺君,毫無文人風骨。陸游在寫《南唐書》時,甚至用非常嚴厲的四個字“諂媚險詐”來評價他。

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李璟雖然在政治上沒什麼才能,但是從小就喜歡讀書寫詩,年紀大了,逐漸把興趣轉移到更加靈活的長短句上,經常親自作詞,拿給宮娥在宴會上演唱。

與他一起飲宴賦詩的,還有寵臣韓熙載、馮延巳等人,這些人都是富有文采、精通音律的大才子,跟皇帝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馮延巳,一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在當時廣為人知,甚至有人笑稱:凡有井水處,皆有“春水”詞。

話說有一天,李璟帶群臣結伴出遊,恰好一陣風起,將玄武湖的池水攪得波光粼粼。李璟看見此景,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馮延巳: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馮延巳一聽這話,嚇了一跳,馬上謝罪說:微臣這句詞,遠不如陛下的名句啊。李璟好奇地問:我的名句?是哪一句啊?馮延巳回答道:當然是“小樓吹徹玉笙寒”那句詞。

李璟聽了,哈哈大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馮延巳回到家後,仍然心有餘悸,寬衣解帶之後才發現,貼身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

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說到“春水詞”了,最後,我們就一起來看看馮延巳這首《謁金門·風乍起》: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閒引鴛鴦芳徑裡,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這首詞寫得是一位在春日裡思念丈夫的少婦形象。這裡,馮延巳著力塑造的,不是寂寞哀怨的情事,而是雅緻優美的意境。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這句詞表面寫景,實際寫情。一個“皺”字,不僅再現了池水波光粼粼的景象,更傳神地表現出少婦心底泛起的波瀾。春回大地,永珍更新,但丈夫卻在外遠行,留下自己獨守空閨。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思及此處,少婦的心更是空落落的。

“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在古詩詞中,鴛鴦常被視為愛情的象徵,少婦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就摘下一把花蕊,逗弄著池塘裡的鴛鴦。然而,成雙成對的鴛鴦,反襯出她的孤單寂寞,勾起她的三千煩惱,這煩惱如同枝頭盎然的紅杏,撓得她心裡癢癢的。

“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少婦心緒不佳,獨自倚在欄杆上,站了很久很久。她頭上的簪就那麼隨便插著,似乎快要掉下來了,但少婦並沒有心情把它重新插上。是啊,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者容。那個值得我梳洗打扮的人不在身邊,即使我打扮得再漂亮,又能給誰看呢?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少婦痴痴地立在那裡,思念著自己的心上人: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何日才能回到自己身邊?這寂寞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枝頭上的喜鵲嘰嘰喳喳,再次勾起少婦的期待,但誰又能知道,這份期待會不會是新的失落呢?

“舉頭聞鵲喜”是整篇詞的畫龍點睛之筆,婉轉含蓄,耐人尋味,給整首詞蒙上了一層惆悵的色彩。葉嘉瑩先生這樣評價這首詞,她說:“惆悵者,是彷彿如同有所追求,彷彿又如同有所失落,是一種精神上沒有依傍的一種落空的感受。”

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凡事皆有例外

馮延巳有才是公認的,他最擅長的,就是以景託情、因物起興的寫作手法,他的詞雖然上承花間派,但卻沒有花間詞那種濃豔滑膩之感,反而顯得清麗細密、委婉含蓄。作為一個詞人,他是相當成功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評價說:“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劉熙載也在《藝概》中指出:“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

俗話說,“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多多少少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和人格品性。但也許凡事皆有例外吧,在馮延巳留給後人的文字裡,我們很少能看出其“諂媚狡詐”的一面。也許,人都有多面性,崇尚美好的真實的內心寫在了文字裡,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