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風景——再見青春（絲二廠往事）
再見青春
任素汐 - 再見青春
三十多年前，六合集團還叫南充絲二廠，那是個擁有萬名職工的大廠，在整個四川省甚至中國都排得上號的輕工業國企。
十六七歲正青春，來到了那一個人也不認識的陌生之地，作為實習工，直接送到了江邊的繭站住宿，陸續簽到的室友聚齊，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在家千嬌萬寵啥也不會，鋪床縫被子都成了難事兒，一個宿舍的齊上陣，七八個人牽被單的牽被單，鋪棉絮的鋪棉絮，四個人牽四個角，再四個人一人縫一方，到收尾處還差一截兒不管了，生拉硬拽強行縫到了一起。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又新奇又不適應，想家成了大家共同的心事，有一晚，不記得是誰做夢迴到了家傷傷心心的哭了，一時間，惹得全宿舍的人都哭了起來。
三個月的實習期很痛苦，吃飯時間就半小時，還得從車間樓上趕去伙食團，排隊打飯的隊伍總是擁擠不堪，好容易擠到視窗時又被老工人伸長的碗擠到一旁，一撥又一撥的人來來往往，也有被擠得時間要到了還沒打到飯的時候，於是只好餓著肚子回到車間捱到下班，又累又餓，伙食團的晚飯還有一個多小時才開賣，只好在小食堂那買一面包走回江邊繭站，乾打壘的軌道路在下班後顯得猶為漫長，飢餓時乾打壘的小賣部那葫豆花生也就格外的香，但39塊的實習工資哪敢隨便造，偶爾放縱自己恣肆一回罷了。
經歷了實習期成為正式工人之後，工資逐年遞增，那時絲二廠的工資福利在整個南充都算是不錯的，有了錢就可以好好的吃上幾頓啦，當年伙食團的水煮肉片、灌湯小籠包可是我的最愛，食堂對面小賣部的熱涼粉也是每次吃都覺不夠的一絕，還有廠門口的鍋盔糖餅子、夏季的水煮鹽花生……此時想起，那時的胃口真是好！
說到糖餅子，想到我師傅了，師傅外號就唐餅子，時間太久遠，遠到我竟然只想得起師傅的外號而忘記他的大名。跟隨師傅學習牽經的年月，我是個懶徒弟，注意力也不集中，常會弄出些問題擺在那讓他來處理，師傅脾氣極好，也從來不訓我，實在氣不過的時候頂多又急又惱的說聲“你個死女子”。三班倒的車間裡，白熾燈的映照下永遠如白晝，經緯車間牽經，是個獨立性很強的工序，擁有獨立的空間，三百二十個篾（已經忘了是不是這個字了）子，晨昏不計的八小時三班倒，轉動的大圓框，燈光下透亮奔湧而過三百二十條蠶絲，儘管已經三十多年了，在夢裡我還常會夢到自己站在機位上，手上牽著320條絲線，眼睛望著鐘盤，神遊天外，那大圓框就那樣不停的一直轉啊轉啊……
搬離了繭站之後，在廠區的單身宿舍一住十年，四樓住的時間不長，六樓和二樓是和閨蜜同住的，有著太多記憶，二樓寢室旁樓下有一條道，那時推著板車賣醬油醋瓜子花生小食品的只要路過都會高聲吆喝“買醬油醋哦……”懶得下樓的我們就會用繩子吊籃子擱上錢放下去買些需要的物品，當然，大多時候都是買的小食品。那時的瓜子花生可以一剝幾小時不停嘴兒，下中班的夜，兩三好友，熄燈以後點上蠟燭，圍燭夜話，還在中秋之夜和閨蜜跑上樓頂，擺一長排蠟燭，舉燭邀明月，對面的男工宿舍以為我們在樓頂過生日，一聲又一聲的“祝你生日快樂！”傳上樓頂。
在都京壩那樣文化娛樂匱乏的年代，電影算是消磨時間的一大消遣。我和閨蜜蒐羅無數，可以說得上是一網打盡，好看的不好看，全看，閨蜜說好看的沒記住，但記憶猶新的是《匿名電話》，一部電影從頭到尾電話鈴聲都在響，卻沒看明白電影到底想要表達個啥，而我卻忘記有看過那，我只記得有一黃梅戲，咿咿呀呀唱了一晚上，一句沒聽懂。想想真是醉了！
工作之餘，圖書室也是我常去的地方，那裡值得一看的書基本上全借遍了，十年，冬春，捧著書綣在單身狗的被窩裡，夏秋，則喜歡坐在陽臺的小凳上，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陽臺外的樹上，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一直在耳畔響，週末無處想去的時光就那樣悄悄而過。
遇有世界盃的夏季，班組一眾工友相邀，去壩上偷花生摘玉米，然後弄到工友家裡，竟然他們還敢逮蛇剝皮熬蛇湯，煮一大鍋邊吃邊看球賽，我們也賭球，輸了的球賽結束後洗碗收拾屋子。一眾工友也曾結伴去江邊學游泳，我和閨蜜倆打死都不下水，就在岸邊幫他們守著衣服，眼見著有下了水滑倒後手亂舞著叫“救命”，拉起來後水卻還未過膝，我們在岸上捂著肚子笑得流淚。天氣晴好的週末，有時也會沿著軌道路去到繭站江邊，沿著嘉陵江河壩散步，江水清淩，兩岸青山，走過之處，河沙印出長長的左右搖晃深深淺淺的足跡……
想想那時啊，真是又快樂又憂傷，那樣的時光，永遠難忘！
再度回到二廠尋夢，二廠已被南充市政府打造成絲綢之都起源地景區。大門還像彩虹，扯起高高的弧影，只是顏色已褪敗斑駁，曾經傲氣立於嘉陵江畔的船形大樓，如今，遠遠近近林立的高樓已將它遮掩，曾經多少次回家返廠，在涼亭子高處遠遠就可看到它俊美的英姿，它見證了南充絲綢最輝煌的時代。
走過鹿鶴園，走過曾經的工資科如今的六合園，走過收發室、大車間門口，走過天橋連線的老車間與新車間，走過綢檢驗科，有一點寒意打脊背升起，當年，那可是發生過聳人聽聞的喬裝殺人案，案發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上夜班往那經過都得打小跑，心嚇得咚咚跳。
走過一二九宿舍、媽媽宿舍，竟然找到我帶著兒子住了一個多月的那間房，空蕩蕩的房間、敞開的窗……那些斑駁的牆，遺漏的裱畫，如今已經高大滄桑的銀杏樹，飄舞堆疊一地黃的葉子，記憶中的場景一幅幅的在展演，萬千思緒在湧動……一步步走著，不知有多少腳印能與青春的足跡重疊，那些曾經的歲月啊，寫滿了我最青春、最快樂的十年！
不管是六合絲廠、合記絲廠、同德絲廠、嘉麗華集團、六合集團……這些名字的變遷記錄了這個從1912年就建立的企業年代史，在老絲綢人心裡，我們記住的永遠是絲二廠。
再見，青春！再見，二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