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她在“石頭裡的骨頭”中尋蹤過去、探索未來,她被人們稱為“玩骨頭的盧老師”,她用熱愛點亮了奇妙的古生物世界,她就是——盧靜。

在這裡,你能看到深藍色的拉蒂邁魚安靜地“藏”在陰影中,身上星星點點的斑紋好似暗夜裡閃爍的光;在這裡,你能看到金紅色的巨骨舌魚甩著魚尾,與銀藍色的亞洲龍魚一起,“搖曳”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間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如果你以為,這是在哪一處水族館,抑或是哪一部電影中的特效畫面,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以下簡稱古脊椎所)研究員盧靜的辦公室,在她琳琅滿目的魚類模型和標本間,在奇妙的世界裡,這樣跨越了時間與空間、超越了生存與滅絕的奇妙邂逅,一直都在悄悄地“上演”。

與“古”、與“魚”結緣

“看上去有點兒亂,我覺得男孩子可能會比較喜歡我的辦公室吧,哈哈!”

在爽朗的笑聲裡,記者看到了一襲紅色連衣裙的盧靜。“我很喜歡這些小東西,覺得它們很有趣,所以這麼多年一直都有收藏的習慣”,她笑著向我們展示她的珍藏,小到各國博物館推出的微型魚類模型,大到拉蒂邁魚的等身素描,形式各異,栩栩如生,令人目不暇接。有誰能想到,那些在現實中早已滅絕或瀕臨滅絕的海底生命,會以這樣奇妙的方式“重生”了呢。

“這就是拉蒂邁魚,我最喜歡的魚”,盧靜輕輕拿起架子上的一個手辦模型說,聲音裡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快樂和驕傲,“這個系列我都收齊了,一個都沒有落下”。在她的手心裡,一條小小的拉蒂邁魚“擺著”尾巴,栩栩如生,好似一條正在浪花裡遊曳的活生生的魚兒,“如果不是它,說不定我現在研究的就不是古魚類了”,她笑著說。

談起為什麼會走上古魚類研究這條道路,盧靜的經歷也頗為傳奇:很少有人會相信,這竟然要歸功於一部電影——《奪寶奇兵》。在這部集考古、冒險與科幻於一體的影視作品中,又酷又帥的考古學家印第安納·瓊斯曾給幼小的盧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就是考古嗎?感覺真的太有意思了!”也是在那一刻起,一顆對古代生物充滿了好奇的“興趣的種子”,就這樣在懵懂與嚮往間,悄悄在盧靜的心中紮下了根。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盧靜與她收藏的魚類標本和模型。

上大學後,盧靜選擇了生物學,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她又漸漸發現了研究脊椎動物的別樣魅力。“我最喜歡的兩個東西—— 一個是考古,一個是脊椎動物,加到一起那不就是古脊椎動物嗎?那時候就覺得,這可以成為我(未來人生)一直繼續做下去的事情”,她說。等到了報考研究生時,盧靜並沒有多想就報考了古脊椎所,“現在仔細想想,當時我可能並不清楚我們所(古脊椎所)研究這些動物到底是做什麼的,但就是出於一種天然的直覺和興趣,最後讓我選擇了這裡”,她說。然而,當盧靜真正考進古脊椎所後才發現,古生物研究可以細分為很多領域。那麼,她又該如何選擇呢?

一開始,跟許多慕名而來的學生一樣,盧靜也想過要研究恐龍,但是彼時選擇這一領域的女學生並不多。就在她頗感猶豫的時候,盧靜的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朱敏,遞給了她一本名叫《深海潛魚4億年》的書,讓她好好讀一讀。

起初,這本封皮不太起眼的豎版繁體書並沒有引起盧靜的關注。直到她翻開書頁開始認真讀起來,盧靜才發現它的別有洞天。

“整本書其實就講了一種生物——拉蒂邁魚,講它的過去、怎麼被認為滅絕的、又如何被重新發現的,以及人們為了再次尋找它又發生了哪些故事我用了不到一週的時間就讀完了,當時腦海裡就只有一個想法——要是我也能研究這麼傳奇的魚就好了!”談起自己因為一本書而跟拉蒂邁魚結下的奇妙緣分,盧靜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幾乎可以說,是這本書改變了我整個人生的認知。過去,我對古生物的理解只有恐龍,但這本書卻讓我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有意思的生物——其中就包括這條魚!它培養了我的興趣,爾後又逐漸變成了我主要研究的一個方向。”

就這樣,拉蒂邁魚仿若是命運女神派來的使者一般,它引領著盧靜一路求索一路前行,推開了那扇隔擋在漫長歲月與生命演化之間的大門。

以古識今,從“石頭裡的骨頭”探尋未來

來自四億年前的魚,它們的身體曾經發生過哪些奇妙的改變,能讓它們一步步走出水面,最終爬上陸地?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這些魚類又曾發生過哪些不為人知的變化?這些發生在億萬年前的改變,又跟如今的人類有著怎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對於這些問題,現生魚類很難給盧靜一個準確的答案——我們現今能看到的大部分魚類,在四億年前卻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分支,而像盾皮魚類、棘魚類、爪齒魚類這些真正的古魚類,如今又已從地球上滅絕消失了。那該怎麼辦?方法很簡單:化石。

那些偶然被存留在岩石中的古生物遺體,是當今科學家探秘過去的重要途徑,因而跟“石頭裡的骨頭”打交道,就成了盧靜工作的日常。“我常跟學生們說,什麼東西丟了咱們都好說,唯獨化石不行。”她笑著說,字裡行間都透著對這些“寶貝”的珍愛。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盧靜在野外工作中(圖源/《北京日報》)

在盧靜眼裡,化石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開啟每一件化石標本都像是拆開一個新盲盒”。“比如我們找到了一件新化石,就是發現了一個新的通向史前世界的線索。我們會對它進行各種研究,包括修理、CT掃描、三維重建、甚至元素分析。標本會不斷向我們透露過去所不瞭解的演化資訊。它每一個特徵、每一個新的內部資訊都會帶給我不同的全新的驚喜。”盧靜說,“就算是原來我們曾經研究過的化石,隨著技術手段的不斷髮展,對它們進行再研究,也會發現更多新資訊。所以說,這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並且相當酷的事情。”

古代生命遺留下來的化石固然是珍貴的,但人們有時也會好奇,我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研究過去的化石?用這些時間和精力更好地關注眼前甚至是未來的東西不好嗎?對此,盧靜有著自己的答案。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從魚類到人的過程,數億萬年間發生著奇妙的生命演化。

“我們以為過去的東西,其實從來都沒有真的過去,而是已經融入了我們的身體裡,塑造成我們現在的樣子。比如我們的胳膊和腿, 就是從肉鰭魚類的偶鰭變來的。”她說,“如果我們能知道我們是從何而來,那麼也將有益於我們瞭解未來該向何去。”換而言之,在研究古代生物的過程中,人類不僅可以追本溯源,更能夠以古識今。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盧靜與拉蒂邁魚胚胎標本的CT掃描重建影象。

這一點,在盧靜最喜歡的古代魚類——有著四億年“高齡”的拉蒂邁魚身上,又顯現得尤為明顯。“隨著你研究的愈發深入,你就越會清楚地發現,在這些肉鰭魚類的身上能看到四足動物乃至我們人類的影子,它是跟我們有著親緣關係的一個類群。”她說,“正因如此我才說,研究古生物、研究這些古代魚類化石,實際上就是在研究我們人類自己,而這也是研究古生物的一種別樣魅力。”

讓科普煥然一新:一碟魚頭引發的靈感

作為研究古魚類的科學家,全世界和盧靜研究同一個方向的人不過十餘人。然而,如何讓更多的普通人也有機會了解萬物演化的這種奧妙呢? 2019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讓盧靜接觸到了短影片平臺,也為她打開了通向科普世界的新大門。

那是盧靜第一次接觸短影片。她驚喜地發現,一個短短几十秒的科普動畫,知識點就能被闡述得格外清晰,“特別有意思,讓人一下就有了興趣”。短影片帶給盧靜新鮮感的同時,也讓她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這種形式又新鮮又好玩,古生物科普為什麼不這麼玩呢?

更巧的是,一個同事正在準備一篇關於科學家如何吃魚頭的科普文章,盧靜突然靈光一閃——不如就從普通人再熟悉不過的魚骨頭開始,帶公眾一起拼骨尋“宗”吧!“行動派”的盧靜立即就拉上了幾個博士生和同事,一起在辦公室裡吃起了魚頭泡餅,拼起了魚頭骨。此時的盧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上手就挑了一個最難的開端:在所有脊椎動物中,魚的頭骨是數量最多、結構也是最複雜的。

儘管早已深諳骨骼學和解剖學知識,但實際操作起來盧靜才發現,魚頭雖然好吃,但是想把吐出來的魚骨頭再拼回去,可遠沒想象的那麼容易。“魚有很多非常小的骨片,想在短時間內把這些位置關係弄清很難,而且剛吃完的魚骨頭很油、黏糊糊的,很難洗乾淨。”回想起拍第一條短影片時的“遭遇”,盧靜有些哭笑不得,“吃的時候也得格外留心,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把哪塊咬碎了,那就得重來。”

除了骨頭“難搞”,拍攝本身對於短影片“小白”的盧靜也是不小的挑戰。為了保證影片的完整性,盧靜愣是硬生生地一步都不敢動地站了4個小時,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一路拍下來,一條影片從下午5點錄到晚上10點,用了整整五個小時。“拍完我都快崩潰了,”盧靜說,“讓搞科研的人幹這個,真的太難了。”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條短影片一經發出,就為盧靜在抖音上贏得了超11萬的點贊。網友的積極反饋給了盧靜和同事信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一路從吃胖頭魚開始,又陸續讓燉甲魚、黃燜雞、甚至是北京烤鴨“重生”了——當然,還是一副骨骼的樣子。就這樣,盧靜用古生物學人的獨特方式,引領著更多人走近了古生物這個“冷門”專業,讓更多人瞭解到了生物演化的奇妙關係。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拼好的雞骨頭還可以cosplay始祖鳥

“其實,我們搞科研的人對鏡頭都有著一種天生的排斥,但是我之所以能做到這些,更主要的是因為公眾給了我們很多正向的反饋。”盧靜告訴記者,在此之前,如果向大眾科普雞是恐龍變的,需要擺出很多事實和證據,但是當她把雞骨架拼好,公眾看著眼前的這副雞骨架,不由自主地就會聯想到博物館裡的恐龍骨骼,從它倆相似的地方進而意識到,雞的祖先和恐龍之間有著非常近的親緣關係。

“其實在這個時候我們的科普就已經成功了。”盧靜說,“我們不需要花更多的語言,用不到1分鐘的時間,就能讓公眾意識到,生物是在不斷演化的,鳥類是從恐龍演化過來的。”

用熱愛點亮人生,讓“苦”變成“酷”

用短影片的形式為公眾科普古生物的有趣知識,盧靜在科普道路上的這番嘗試毫無疑問是成功的。但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盧靜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還是在科研工作。“科研”與“科普”,二者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實則卻有著天壤之別。

深耕古魚類研究多年,出野外早已成了盧靜的家常便飯。有時是在沙漠戈壁裡“與世隔絕”,一連幾周都沒有訊號;有時是頂風冒雨,還要跟各種蛇蟲鼠蟻“鬥智鬥勇”外人眼裡的又苦又累,在盧靜眼裡卻並非如此。

“能否堅持做好一件事,取決於你對它感不感興趣,感興趣的話就算是在光禿禿的野外暴曬,打心底裡都會覺得這很酷,而不是很苦”,她說。在盧靜看來,不論是在野外日曬雨淋,還是在實驗室不分晝夜,說搞科研不苦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心中有熱愛支撐,那麼這個過程不僅不“苦”而且非常“酷”。“我們不能否認,科研工作是有它‘苦惱’的一面的,因為你要能靜下心、踏實地坐下來,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但這是做好研究的最基本條件。科研也有它令人愉悅的一面,做研究就是一個‘玩’的過程,要會享受這個過程。”盧靜說。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2019年,盧靜在“2019DOU知創作者大會”分享自己的科普短影片經歷

熱愛是一個人內心最持久的動力,它給人以苦中作樂的積極與樂觀,也給人以持之以恆的動力與毅力。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一談到科研工作、談到科學家,總是離不開一個“苦”字。對此盧靜坦言,“酷”更多一些。

“我其實不太喜歡‘十年如一日埋頭苦幹’‘甘坐冷板凳’這樣的描述來渲染科研工作。仔細想想,有什麼工作是你想要做好卻又不需要‘甘坐在冷板凳上十年磨一劍’的呢?這樣的描述很容易讓公眾對科研工作產生誤解,以為只有科研工作才需要十年如一日埋頭苦幹。”她接著說,“其實,別看科研工作者總是坐在桌前,好似波瀾不驚地碼著字寫著論文,其實內心裡在洶湧澎湃。”她笑著向記者“爆料”,希望大家不要被科研人的工作日常所“誤導”,“就說我自己吧,經常是表面在打字,實則內心早就在一遍一遍地感嘆‘太牛了,真的是太牛了,這個都能被我發現!’——我們會為自己的新發現感動、激動、驕傲,而這種狀態又會讓我整個人(自我)感覺特別好。”

“在野外,女性也可以發揮自己的獨特優勢,去探索我們人類祖先的蹤跡”。最近,盧靜參加了2022年“她·未來”鄉村女童科技教育活動,用自己的奮鬥故事,鼓勵廣大公眾尤其是青少年愛科學、學科學的興趣和志向,激發女性科技人才創新活力。

能夠看清自己的內心,找到自己熱愛的東西,這是何等難得的幸事。“每個人肯定都曾對自己的未來有過或多或少的迷茫,但是我想說,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如果是喜歡的,會讓你充滿活力。困難肯定會有,但你一定會想辦法克服並且堅持做下去,而且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盧靜說。

撰文/記者 王雪瑩 編輯/吉菁菁

新媒體編輯 房永珍 供圖/盧靜(除署名外)

盧靜:尋“骨”探今 不負熱愛

出品:科普中央廚房

監製:北京科技報 | 北科傳媒

歡迎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