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啟蒙音樂

本文轉自:北京日報

高文瑞

《劉三姐》剛上映時,我是去首都電影院看的。那時還小,木框皮革座位也讓我覺得新鮮,蹭蹭還吱吱作響。電影開演了,山水間飄出清脆的歌聲,頓時眼界大開,此後便把桂林山水與人間仙境連在一起。歌聲一直聽到今天,以致對民歌形成偏好,每次電視裡播放《劉三姐》都要定神觀看。

喜歡有個性的聲音:郭蘭英、胡松華、郭頌、王玉珍……都是聞聲而知歌者誰。有的帶出地方口音也覺好聽:黃婉秋唱山歌把“歌”唱成“郭”,李谷一把瀏陽河的“河”唱為“活”,誰要把“太湖美”不唱成“代無美”就失去地域味道了。現在的民歌講究技巧,融入了眾多唱法,名目多樣,高手迭出,只聽聲音已難辨別是誰在唱了。

北京音樂廳音效好,是殿堂,常以去聽音樂會驕人。那時愛聽民樂,民族管弦樂團也多。彭修文指揮的《豐收鑼鼓》《金蛇狂舞》《春江花月夜》《步步高》《紫竹調》以及阿炳的《二泉映月》、劉天華的《良宵》等都是聽眾喜聞樂見的經典,一有演出就願意看,老一輩音樂家指揮孩子童聲合唱也愛聽。

中山公園裡有音樂堂,曾是露天劇場。觀眾坐的是水泥臺階。我在那兒看過樣板戲,工廠宣傳隊表演,看不著“樣板團”的專業演出,看看業餘的也津津有味。時代在變,精神需求增多,音樂堂改露天劇場為室內場館,能演各種音樂會。去那裡一舉兩得,早點兒去,又逛公園又看演出。

一位曾經的同事調動,在音樂堂樓上辦公,有天相邀前去。匆忙來去之中,滿園景色無心閒逛賞玩。談完事下樓,忽聽到劇場裡傳出樂聲,我慢慢推開門,輕輕走進去。劇場內觀眾席空無一人,舞臺上是北京交響樂團的譚利華在指揮排練交響樂。雙管樂隊,絃樂、木管、銅管、打擊樂,聲部齊全,坐滿舞臺。指揮棒驟停,樂曲戛然而止。譚利華侃侃而談,解讀作品,再從某某小節開始。指揮棒舞動,樂曲重新響起……我坐在劇場中央,閉目聆聽,一動不動,那真是獨特的享受。多年沒有聽交響樂,完全沉浸在音樂的氛圍中了。音樂透過音響,從四面八方襲來,沖刷著浮躁,盪滌著心靈。

新世紀來臨後,人民大會堂舉辦新年音樂會,盛況空前。萬人大禮堂,氣勢恢弘,那是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首演地。新年音樂會當晚連演兩場,中外名曲,交響、獨奏、獨唱,曲目多樣,喜迎新千年的到來。歌唱家演唱《祝酒歌》時,興之所至,翩翩起舞,氛圍歡快。看完演出已是凌晨時分,天安門廣場華燈盛開,光明燦爛。耳邊重又響起《北京頌歌》,戴玉強在深情地演唱:“各族人民把你讚頌,你是我們心中一顆明亮的星……”這是新世紀的交響,眼前閃耀著新千年的輝煌。

國家大劇院也常去,音樂廳設計現代,藝術家貼近觀眾,坐席環置,樂聲傳送四周,視聽真切,在家門口就能欣賞到世界頂級指揮家、演奏家、歌唱家的演繹。劇場內也有音樂知識普及和講解,可滿足不同愛好者的需求。

受這樣的浸染薰陶,我漸漸理解了艱深的交響樂:想聽懂先要做功課,瞭解作曲家的背景,創作的歷史時代。就像讀一部哲學著作,研讀思索,玩味意趣。大眾喜歡《梁祝》,是熟悉那個悽美的民間故事。瞭解了中國革命史,再聽作曲家呂其明的《紅旗頌》,眼前便呈現出:莽原的星火,如血的夕陽,似鐵的雄關,泥濘的草地,堅定的腳步,漫卷的紅旗……

音樂無疆界,可以不求甚解,自由想象,帶來輕鬆愉悅。以前唱過老歌“打倒土豪”,後來又填詞為“兩隻老虎”,曲子旋律來源於一首法國樂曲。偶然發現,忍俊不禁。

北京2022年冬奧會成功舉辦,音樂貫穿了開幕式和閉幕式。小號手《我和我的祖國》之深情,童聲合唱《雪花》之飄逸,山區孩子們的希臘語《奧林匹克頌》之純真,簡直是天籟之音。運動員來自世界各地,開幕式入場音樂選用的中外名曲,恰如其分。閉幕式入場音樂《歡樂頌》,選自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也稱《合唱交響曲》。各國運動員隨著樂曲高歌,場面熱烈,體現了歡樂、和平、博愛。

這讓我想起第一次現場聽貝多芬。上世紀70年代末,是十餘年來首次恢復演出外國交響樂,選擇的就是《命運交響曲》。那是在民族宮劇場,我排了很長時間隊才買到入場票。中央樂團演奏,指揮家李德倫沉穩的風格令人難忘。演出開始,指揮棒有力地揮出:梆梆梆梆——命運敲門,響徹全場,振動了心扉,叩開了家國情懷。改革開放的春天來了,恢復高考,學子們有機會改變命運。也喜歡貝多芬的《春天》,德國的小提琴家穆特,把如水的音律演繹得曲折、緩急、湧動,時有大河奔騰,時有戰士號角。

難以想象貝多芬在失聰、精神受折磨的狀況下創作了《第九交響曲》。排山倒海般的樂章,唱出了不分膚色、性別、國家的全人類情感共鳴,和諧歡樂,走向大同。

每次經過長安街,我都下意識地看電報大樓上的時鐘。寬大指標律動著城市的節奏。境由心生,此時看著大樓的藝術造型,尖尖的頂子,敦實的樓身,分明是座巨型的高音譜號。面前長街上畫出的白色線條不是行車線,更像是五線樂譜,不斷拓寬、延長。兩旁密集的廳堂場館不斷傳出美妙音響,滿足著百姓的文化生活,連成了一條京城的音訊飄帶。此時響起的是五線總譜上的和絃:一起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