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上的“燃”與“炸”能否兼顧深度與寫實的追求

視覺上的“燃”與“炸”能否兼顧深度與寫實的追求

電影《神探大戰》劇照

張雋雋

隨著上海電影院復工,翹首期盼了三個月的觀眾重回影院,第一道大餐就是韋家輝執導、劉青雲主演的《神探大戰》。在全國範圍內,該片在上映前預售已破千萬,或許如同去年的《怒火·重案》一樣,這部片子也有望成為一部熱度極高的暑期檔爆款。畢竟,兩者都有港片最為擅長的動作場面,極具觀賞效果,當然,主題和情節方面也都有著不可忽視的缺陷。

從其片名和陣容來看,《神探大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2007年上映的《神探》——同樣的導演和主演,同樣是擅長破解各種疑難案件卻又瘋瘋癲癲的主角。但不用一分鐘,觀眾就會明白,兩者之間的相似也止步於此。

《神探》由銀河映像出品,延續其一貫的陰鬱、緩慢的特色。每當“顛佬神探”陳桂彬宣稱自己看到了某個人物心中的“鬼”,這個人物便會化身為面貌各異的一群人,每一個人都代表其性格特質的一個方面。鏡頭之下,觀眾陷入難辨真偽的迷惑之中,既分享了主角眼中的奇異世界,又和片中其他人物一樣半信半疑、舉棋不定。“燒腦”中,將複雜多變的內心世界呈現得淋漓盡致,具有絲絲入扣的戲劇張力。《神探大戰》中也有數次借鑑了此手法,如,因精神失常被逐出警隊的李俊時不時和幻覺中的人物展開對話,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他卻在自言自語。還有幾處的佈景、構圖和臺詞,都和《神探》形成了互文關係。但總體來說,《神探大戰》的視聽效果完全不同。

影片開場後不久,便是一夥號稱“神探”的暴徒虐殺他人的場面。隨後,警方的精銳部隊悉數出動,在全港進行阻擊。槍林彈雨之中雙方你攻我守,激烈的爆炸聲中火光沖天、狼煙四起,可謂又“燃”又“炸”。坐在黑暗的影院中享受著驚心動魄的視聽衝擊,不少觀眾大概會一聲感嘆——這才是暑期檔應有的模樣!

承襲港式型別片的成熟風格,故事起承轉合清晰流暢,比起好萊塢同類影片也不遑多讓。隨著情節的推進,警察和“神探”們的對峙越來越升級,越來越間不容髮,人物的真實身份也隨之逐一揭示。約三分之二處,影片進入高潮階段,警察、“神探”和一直對真相窮追不捨的主人公齊聚一處,進行最後的對決。幕後真兇流露出冷酷無情、泯滅人性的本來面目,主人公卻在極度痛苦之中堅守住了底線。激戰之後反派失敗,而主人公重回警隊且備受同僚敬重。標準的三幕式劇作機構最容易戳中觀眾“爽點”,作為導演和編劇的韋家輝,定然對故事進行了斟酌打磨。

另外,熱愛港片的觀眾可能會發現,影片中種種精心安排的細節喚起無數記憶。O記、“飛虎隊”,都是港片中常見的天降神兵。油麻地、廟街,都是極具港式風情的街區。片中警察百思不解的“雨夜屠夫”和“魔警”,都曾經是轟動全港的驚天大案:連環殺手“雨夜屠夫”是一名夜班計程車司機,1982年殺害多名女性還將分屍過程攝成影像;“魔警”曾槍殺警察、搶劫銀行最後被意外擊斃。這兩個著名的案件不斷被相關電影人搬上銀幕,劉德華、鄭秀文主演的《盲探》(2013)就改編自前者,《神探》和吳彥祖、張家輝主演的《魔警》(2014)則取材自後者。如果說,兩樁案件中的任意一件就足以鋪演成曲折離奇的情節,《神探大戰》索性將所有駭人聽聞的罪行都安排在一個人頭上,喚醒了歷史記憶,和同類前作遙相呼應,使得影片更加刺激勁爆。

當然,這麼一部高度型別化的“爽片”,在極力取悅觀眾的感官體驗的同時,被“爽”字犧牲掉的則是深度與寫實的追求。縱觀全片,雖然以神秘案件為由頭,但推理的過程卻草率馬虎,不乏牽強之處。而且,李俊每每出現在犯罪現場,都是手無寸鐵。全副武裝的同僚死傷無數,他卻毫髮無傷,“主角光環”未免過於耀眼。類似的還有女主角陳儀,臨盆前夕衝鋒陷陣,分娩之後立即手持重型武器投入戰鬥,令人啞然失笑。

浮誇細節和情節漏洞之外,更重要的是主題的失焦。如果說《神探》想要以陳桂彬的遊移來打通清醒和瘋癲的邊界,《神探大戰》則意圖以李俊的徘徊來轉化善與惡的內涵。前者以亦真亦幻的風格化影像成功凸顯了人類認知的侷限和扭曲,後者則從未到達道德的彼岸。

誠然,片中暴虐殘忍的“神探”們其實是兇殺案受害者的遺孤,旨在向當年僥倖逃脫了法律制裁的兇手復仇。他們將同樣的手段施加到了曾經的加害者身上,自以為具有正義性。李俊多次用德語重複的尼采名言,“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已經表達了創作者的看法:復仇者們釋放了人性之惡,也就變成了和當年的罪犯一樣的“怪物”。李俊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試圖射殺想象中的怪物,似乎就是與這種生髮自善念的惡念進行鬥爭。

但諷刺的是,主人公和反派之間的善惡立場是十分鮮明的。李俊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善的立場上,僅在女兒慘死之際動搖了片刻。而反派方禮信,對至親骨肉都沒有疼愛憐惜之情,堪稱絕對邪惡的化身。我們看不出來兩人有任何相似之處,更不用說,某種在精神層面上共鳴、轉化的可能性了。影片一直試圖讓觀眾們相信,兩人之間“心有靈犀”——影片的最後一幕,是李俊拿起桌子上的卷宗,翻著自己和方禮信的相關案件,抬起頭來,看到玻璃上浮現方的影子。既然在前面的情節中兩人一直是兵戎相見、勢同水火,這樣的交疊難免有些故作深沉,而未能對故事起到昇華的作用。

視覺的絢爛,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主題的虛浮。或者說,這一部滿足了眼睛的愉悅的影片,在悶熱的暑期檔作為消夏良品,就一笑而過吧。

(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副研究員)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來源:文匯報)